4
「老祖宗。」葉其思走進慈華閣,對着半卧在太師椅上的華氏有禮的一福。
華氏見到他,不禁笑眯了眼,「可盼到你了,快過來,讓老祖宗好好瞧一瞧。」
葉其思立刻上前,坐到華氏身旁,順手替老人家将蓋在腿上一塊繡有飛鳳的小絲被拉好。
「瞧你,都瘦了。」華氏心疼的打量着他,「一個人只身在外,吃了不少苦吧?」
「孫兒不苦,只是害了琴君,心中有愧。」
提起緣分短淺的孫媳婦,華氏也忍不住嘆息,兩人成親之後,孫媳婦就随着孫子外駐西南,悶熱的氣候讓向來嬌滴滴的大姑娘受不住,一病不起,就這麽撒手人寰。
華氏拍了拍孫子的手,「過些日子,我叫你爹去求求聖上,讓你此次回京多待些時候,陪陪我這個老人家。」
葉其思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說什麽。他的生母生他時因難産而死,所以他對母親毫無印象,雖說爹在生母死後又續弦陳氏,但爹與祖母一樣對他寵愛有加,讓他還算無憂無慮的長大,只是他畢竟不是陳氏所出,随着年歲增長,相處起來有了負擔,所以成親之後,他便請旨自願随着護國将軍駐守西南,雖然在異鄉,物質不若京城,但至少心境自由。
「這次趁你返京,我打算再替你尋門親事,」華氏興匆匆的道:「你畢竟還年輕,在外總要有個人照顧。你可有屬意的人家?」
聞言,他的腦中立刻浮現簡良媛的臉,想起她在大街上公然調戲他那膽大妄為的模樣,可他并未同華氏多說,只是微斂下眼眸。
「看你應該也沒心思多想兒女情長,」華氏早就預料到孫子的反應,「所以還是由我拿主意吧。」
葉其思伸出手,接過丫鬟送上的熱茶,小心的奉上。
華氏眼底閃過欣慰,接過了手,喝了一小口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說道:「今日你與其雲上街,遇到出門上香的芝萍了,是吧?」
「是。」葉其思也沒隐瞞。
「可遇到了什麽有趣的事?」
他直覺又想到簡良媛,但最終仍是輕搖了下頭,「沒什麽值得一提。」
華氏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若真無可提,怎麽那兩口子像是鬥氣似的,老祖宗是老了,但眼沒瞎,一頓晚膳下來,瞧得出古怪。」
葉其思伸出手,接過華氏喝過的茶盞,放到一旁幾上,「也沒什麽了不得,不過就是遇上了個人。」
華氏不免心生好奇,又問:「誰?」
「簡家小姐。」
華氏頓了一下才又道:「你說的可是鎮遠侯的嫡女簡良媛?」
葉其思微點了點頭。
華氏想起京城百姓對簡良媛的負面傳言,不由嘆了口氣,「她看來可好?」
「極好。」他回得簡短。
「那就好,說到底,咱們寧王府欠了人家一個交代,若沒當年那場墜馬意外,今日其雲的小媳婦可就不是芝萍,而是簡家姑娘,今日見了她,看來其雲和芝萍心裏都不舒坦。」
「寧王府理虧于前,他倆心中有愧是自然,」葉其思的口氣顯得意興闌珊,「但若真要論心中不舒坦的,該是簡家小姐才對。」
華氏一笑,點了點頭,「确實。只是你繼母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她可把當年吵着提親一事全都給撇得一幹二淨,可惜了,當年我原屬意簡家小姐,想她性情樂觀,鎮遠侯又有軍功,正得聖寵,操練的可是最精良的護林軍,這護林軍可是……」她嘆了口氣,輕輕搖頭,「總之,心想将來你身邊若有鎮遠侯相助是如虎添翼,所以早早就在心頭盤算着替你與鎮遠侯府議親。」
「替我議親?」葉其思挑了下眉,有些意外,「不是為其雲嗎?」
華氏提起往事,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由始至終,我這把老骨頭就只想替你訂下簡家小姐。想你自小随着你爹在馬背上長大,若能幫着鎮遠侯操練護林軍,手握最精良的兵馬,這該是多大的榮耀,只可惜當年你繼母卻先了一步。你繼母的消息還真是靈通,我才打算交代你爹趁着上朝時跟鎮遠侯探探口風,你繼母就先跑來我跟前,說要給其雲讨房媳婦,人都挑好了,要我作主,我也不疑有他,便許諾了。誰知道她大刺刺送上的紅紙上頭,寫的就是簡家小姐的名字,我不點頭,她又吵着說我一心替你圖謀,對其雲的事不上心。」她無奈的搖搖頭,「為了寧王府一家和樂,我只好打消替你議親的念頭,另覓琴君為妻,卻沒料到美人福薄,琴君嫁給你沒多久就死了,簡家小姐又在咱們上門提親前摔跛了腿,你繼母一知道消息,就嫌棄簡家小姐殘缺,死活逼我不能派人去提親,我還沒點頭答應,她又自作主張的訂下其雲和齊國公的嫡孫女曹芝萍的親事。」
不知怎地知道原因後,他沒來由的感到不悅,「人無信而不立,祖母當年就這麽任王妃胡來嗎?」
「自然不能,只是……」華氏也有難處,「當年與簡家小姐的親事是你爹在上朝時,向鎮遠侯随口探了個口風,還未派人說定,但齊國公嫡孫女的親事不同,你繼母弄得京城內外人盡皆知,當年若堅持毀婚,只怕不單對齊國公不好交代,就連聖上都要怪罪,兩相權衡,也只能愧對鎮遠侯了。」
葉其思滿心不以為然,陳氏并不算壞,嫁進府裏這些年,不單為寧王府又添得一子,還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條,唯一的缺點,就是為了圖謀自己兒子的将來,做事常失了分寸。
「除了你與其雲的親事之外,你繼母這些年是安安分分,我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雖然老了,腦袋還是清楚得很,不至于任她胡來。」
「老夫人,王妃求見。」
「這背後話還真說不得,」華氏略坐直身子,「這說人,人就到了。」
葉其思站起身,看着陳氏進門。
陳氏進門,先向華氏請安,這才看着葉其思。「世子爺也在。」
「王妃。」葉其思坐到了一旁,靜靜的喝茶。
「世子爺果然有心,一回京就趕着來陪老祖宗,」相較于葉其思的冷淡,陳氏顯得熱絡,雖說她從不喜歡葉其思,但是他資質聰慧,深受朝廷重用又受華氏寵愛,卻也是不争的事實,怪只怪自己的兒子不争氣,整天就知道吟詩作對,與花鳥為伍,跟幾個沒什麽出路的文官攪和在一起,沒個出息,讓她還得為了将來母子倆在寧王府的地位,對葉其思陪笑臉。
葉其思扯了下嘴角,當是回答。
「老祖宗,這是燕窩,」陳氏連忙要下人送上補品,「特地替你熬的,趁熱吃點。」
華氏也沒推卻好意,接過喝了幾口。
「味道還行吧?」
華氏點了點頭,「很好。」
「老祖宗喜歡便好。」陳氏臉上挂着溫和的笑,「聽說世子爺與其雲今日在街上遇見了有趣事。」
華氏微眯着眼,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你這消息倒是靈通。」
陳氏一笑,「受老祖宗看重,這些年在寧王府當家作主,總得多長幾個心眼,就怕老祖宗嫌棄了。」
華氏淡淡的瞄了陳氏一眼,并未響應,等着聽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傳言說這簡家小姐喜怒無常,只差沒瘋了,今日聽其雲說……似乎不如傳言。」
「傳言本就未必可信,」華氏看陳氏的樣子,知道她無事不登三寶殿,便遣丫鬟将燕窩給拿開,臉色正經了幾分道:「提起簡家小姐,我心裏就不舒坦,總覺得王府有愧在先。」
「老祖宗,」陳氏一臉無辜,「寧王府何愧之有?」
華氏沒好氣的看着她,「你心裏明白。」
陳氏的表情不見一絲心虛,回答亦相當自然,「老祖宗說的可是三年前議親之事?老祖宗啊,買賣本就要雙方合意,更何況是結為兒女親家這等大事,簡家小姐的腿廢了,咱們不要這門親事,也是天經地義。」
華氏沉下了臉,到這個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有錯,真是無可救藥。
見老祖宗的臉色變了,陳氏心中一突,連忙笑道:「老祖宗別惱,媳婦知道老祖宗心中的結,今日就是來替你解開這個結的。其雲和芝萍小兩口心腸也是善良,得知簡家小姐都已經十八還未成親,也沒人上門議親,看了心中不忍,所以其雲提了,不如……」
葉其思打斷了陳氏的話,「不如就替我訂下簡家小姐吧。」
陳氏難掩驚訝的看着葉其思,僵着臉問:「世子爺,你這話的意思是……」
「寧王府若真對鎮遠侯有愧,還個公道便是。」葉其思直截了當的回答,「此次回京,祖母本屬意再替我挑門親事,既然如此,那就簡家小姐吧。」
「這怎麽行呢?」陳氏心中一急,脫口說道。
當年她瞧不起簡良媛成了殘廢,她優秀的兒子自然不能娶個殘疾之人,所以才堅持不讓兒子娶她,還另議了齊國公府這門親事,可她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兒子和曹芝萍成親都好些時候了,還未有後嗣,弄得她心急,一心要為兒子再添個偏房,偏偏那孩子總是興致缺缺,難得今天主動提及在街上看到簡良媛,雖然她心裏依然在意着簡良媛的殘缺,但是兒子多年來難得興匆匆的提及另一個女人,她這個當娘的自然不好再多計較,反正就是個側室,還是鎮遠侯的掌上明珠,在朝中還有點勢力,不一定還能助兒子一臂之力,沒想到竟被葉其思搶先了一步。
「為何不行?」葉其思似笑非笑的反問。
「簡家小姐怎配得上世子爺。」
「堂堂鎮遠侯嫡女配不上我?」葉其思一哼,冷冷的提醒,「當年王妃不也曾經屬意人家嫁進寧王府予其雲為妻?當時怎麽也沒在意般配與否?」
陳氏一愣,依然硬着頭皮說道:「此一時彼一時。若論身分,簡家小姐跟世子爺自然般配,只是現在她是個跛子,世子爺今日在街上該也是看到了,她那腿是終身廢了,世子爺尊貴,要什麽樣的名門千金沒有,怎麽就看中了個殘缺丫頭?」
葉其思聞言,眉頭一皺。
見他沉下臉,陳氏連忙柔聲勸道:「世子爺別惱,母親不是拂你的意思,只是關心,以世子爺的身分,自然配得上更好的姑娘,鎮遠侯之女……就不好費世子爺的心思了。」
葉其思冷冷的睨了陳氏一眼,把她的不樂意全都看在眼裏,說是怕委屈他娶了簡家小姐,不如說是怕他将來有個侯爺岳父,會将他們給壓制在底下,而且看她方才的樣子,該是盤算着讓簡良媛入府當其雲的側室,當年是她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搶先一步,搶了原本屬于他的妻子,今日他不會眼睜睜的坐視不管。
「老祖宗的意思呢?」葉其思直接把問題丢給華氏,且他也清楚,華氏向來疼他,最終定會順了他的意思。
華氏自然希望彌補與侯府的關系,只不過當年簡家小姐原婚配二孫子,但寧王府毀諾在前,現在又要人家一個好好的閨女嫁進來做世子爺的繼室,雖說外人并不知內情,但鎮遠侯本人可是心知肚明,若寧王府真上門去提親,只怕以鎮遠侯剛烈的性子,兩府間是前仇未解,又添新恨。
「若你與簡家小姐的親事真能成,倒也是美事一件,」華氏說得實際,「只怕鎮遠侯未必首肯。」
葉其思想起在大街上,簡良媛大刺刺的提及自己的歲數,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如同王妃所言,她已經是十八歲的大姑娘。」
華氏思忖了一會兒才道:「這個年歲再沒人上門提親,只怕真得養在府裏終老,這或許可以讓鎮遠侯讓步。」
「老祖宗,」陳氏見老祖宗似乎真的打算讓葉其思娶簡良媛,更加着急了,「你怎麽也跟着世子爺胡鬧?」
華氏皺眉,斥道:「管好你的嘴!真正胡鬧的人是你,當年要不是你做的那些好事,簡家小姐早進了寧王府成了世子妃,你別以為我老了就胡塗了,不知你心中打的什麽主意。簡家小姐若不同意進門也就算,若她真點頭進了門,就算是續弦,你也得好好的待人家,都這把年紀了,找些機會清清自己的罪孽,給我少說兩句。」
陳氏臉上一陣青白,這麽多年來,華氏雖然不假辭色的待她,但至少沒在下人面前指責,現下不過為了個還不知道會不會進門的跛子就數落她,她雖然仍扯着笑,卻是滿肚子的怨氣。
「娘說的是,媳婦謹記。」陳氏壓下怒氣,對葉其思說道:「世子爺喜歡,母親自然只能支持,先恭喜世子爺了。母親明日便派人挑個好日子上門提親。」
華氏清楚,這件親事若真讓陳氏插手,也不知會惹出什麽事,正要開口拒絕,葉其思已經口氣冷淡的搶白,「老祖宗,為求慎重,提親之事,不如孫兒親自去一趟。」
華氏難掩驚詫,「你要親自去?」
陳氏也不自覺揚高嗓音,「世子爺,這可于禮不合。」
「若論禮教,寧王府三年前早就失禮在先,」他目光銳利的掃了陳氏一眼,「王妃就別拘禮了。」
這明顯的責難令陳氏倒抽了一口氣,卻也無言反駁。
葉其思懶得把心思多放在陳氏身上,他親自上門提親于禮不合又如何?他看那個簡良媛實在也不像個會把禮教挂在心頭的女人。
他的目光看向外頭的一片漆黑,雖說從小在寧王府長大,但在這裏他從沒有歸屬感,當年的親事是由祖母決定的,這一次,他要自己作主。
「這豈不欺人太甚!」鎮遠侯的手緊捏着寧王府送來的拜帖,用力一擊桌面,「我堂堂鎮遠侯的嫡女竟然要嫁人當續弦,這寧王府三年前退婚,讓我顏面無光不夠,現在又來給我一耳刮子!」
張氏坐在一旁,早已紅了眼,默默用手絹擦着淚,對閨女感到心疼不已,心中有怨卻又無處發洩。
「我閨女就算嫁不掉,也不入寧王府!」鎮遠侯氣極了,忍不住大吼。
「沒錯!」向來溫和的長子簡應天,這時不免也來了火氣,「寧王府仗着受皇上重用就目中無人,寧王世子又如何?跟着護國将軍去了西南幾年,有點小戰功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說到底不過就是個狗仗人勢的家夥!」
鎮遠侯看着拜帖上葉其思的名字,氣得橫眉豎目,一氣之下将拜帖給撕了,直接丢在地上。
「爹,遠遠就聽到你的吼叫,什麽事讓你發這麽大的脾氣?」簡良媛扶着小桃紅的手,緩緩走進廳裏。
鎮遠侯見女兒來了,微皺了下眉頭,餘怒未消的坐在椅子上,用力的将手一揮,「沒事!你回房去待着。」
簡良媛對小桃紅使了個眼色,小桃紅立刻彎腰将地上被撕成兩半的拜帖給撿起來。
簡良媛低頭看了一眼,這場景還真是異常的熟悉,前生她看到這張拜帖氣得差點暈過去,直覺寧王府欺負人,竟要她當續弦,但現在她是天天算着日子,等寧王府派人來提親,還真給她等到了,只是沒料到竟是葉其思親自前來。
好不容易這些日子府裏平靜多了,張氏怕女兒看了情緒又生波動,連忙勸道:「別看了。」她可不想再節外生枝。
「是啊,別看了。」簡應天也忙着安慰,「不用理會寧王府的人。」
「沒錯!」鎮遠侯冷哼一聲,「想當年寧王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連妹婿、親妹都見死不救,這一門顯赫是狠心絕意換來的。」想起過去,他忍不住語帶諷刺,「寧王世子親自求親又如何?寧王府這樣的人家,我不屑!」
對于寧王是否對自己的妹婿、妹妹見死不救一事,簡良媛一無所知,但至少她可以肯定一件事——
「爹,可我還記得,三年前,寧王在上朝時,随口跟你提了下要與侯府結為兒女親家,雖說是嫁給寧王府的二公子,爹也是開心的回來直笑,怎麽現在又說人家狠心絕意?」
鎮遠侯一愣,面子有些挂不住,瞪了眼胳膊往外彎的女兒一眼,「此一時,彼一時。」
「爹,我知你是氣惱當年寧王府出爾反爾,讓你失了面子,但今日寧王府上門應該是心中有愧,所以不論親事是否能成,總是來者是客,就這麽把世子爺給趕走,不是待客之道。」
「我才——」
「侯爺,寧王世子求見。」
「不見!」鎮遠侯毫不猶豫直接拒絕。
門口的小厮得令,雖然心中不安,卻也只能硬着頭皮退下去回話。
「誰說不見,快去将人請進來。」簡良媛一心只想見到葉其思,也顧不得矜持,立刻交代下去。
看着女兒迫不及待的神情,鎮遠侯感到相當不悅,「你在做什麽?」
「爹,人家可以失禮于咱們,但咱們卻不能有失身分,」她說得理直氣壯,「寧王世子親自前來,咱們見了就是。」
「你胡說些什麽!」鎮遠侯怒指着大門,嗓音又大了起來,「你可知道那小子是來求親,妄想你嫁給他當續弦?!」
「女兒知道,女兒就是巴不得嫁他,要不是怕你生氣,我還真想今日就跟他走。」
鎮遠侯未料到女兒會是這樣的反應,瞬間瞪大雙眼,身子一僵,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你們這一個個的,怎麽都成木頭了?」簡良媛見大夥兒都愣住,索性轉過身,扶着小桃紅,「我親自去請比較快。」
「你親自……」鎮遠侯這才回過神來,猛然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張老臉因為憤怒漲得通紅,「胡鬧!真是胡鬧!給我站住。」
「女兒啊……」張氏也被吓得忘了哭。
「妹妹。」簡應天一時也慌了。
對于家人的勸阻,簡良媛全都置若罔聞,執意朝大門而去。
「這就是你養出來的好女兒!」鎮遠侯指着女兒,瞪着張氏。
「老爺,這……」張氏心頭慌亂,也不知該不該讓人阻止女兒。
此時正要上馬離去的葉其思,沒有料到關上的朱紅大門再次打開,接着就見一道鵝黃色的身影出現。
「世子爺請留步。」
葉其思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着簡良媛。
簡良媛擡起頭,對他甜甜一笑,「世子爺都來了,怎麽不進府一敘?」
葉其思率性的下了馬,将缰繩交給一旁的小厮,隔着幾步距離望着她,淡淡回道:「侯爺不見。」
「侯爺改變主意了。」她對他招了招手,「過來。」
他下意識的向前,但随即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停下腳步,「若侯爺心有不快,本世子改日再訪。」
「我爹真改變主意了。」這家夥怎麽就是這麽死腦筋,「過來!」
她強硬的口氣令葉其思不由自主的挑了下眉。
見他眼神轉變,簡良媛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低下頭,有禮的又說了一次,「世子爺,請。」同時在心裏暗罵自己真是的,只要一急,她還真把什麽大家閨秀的禮節全都丢到腦袋後頭了。
他沒說話也沒有動作,只是站在原地靜靜打量着她。
等不到他的反應,她有些不安的微微擡起頭,正好與他四目相接,惹得心頭一陣撼動。
看她一副無辜的樣子,葉其思暗嘆了口氣,輕搖了下頭,越過她,大步走進侯爺府。
見狀,簡良媛急着想要跟上,無奈腳不方便,根本走不快,小桃紅見了,連忙上前扶着她,以免她因為太過心急走而跌倒。
他的眼角餘光瞄到主仆倆的動作,下意識放慢了腳步,讓她跟得輕松些。
「侯爺。」葉其思一進大廳便行禮。
鎮遠侯冷眼看着,簡應天臉色不善的瞪着他。
「世子爺,」最後只能由張氏開口,「坐。」
「謝夫人。」葉其思坐了下來。
簡良媛對廳裏的低沉氣氛彷佛無所覺,坐下來之後,徑自招呼着,「小桃紅,去拿些桂花糕來。今早廚房大娘才做的,又香、又甜。吃點甜的,嘴裏甜,心裏也甜,大夥兒自然開開心心。」
小桃紅一點都不認為幾塊桂花糕就能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不過她也沒敢多嘴,連忙領命離開,她才不想要待在廳裏,氣氛怪吓人的。
「爹,你別繃着臉,世子爺親自來提親,也算是有誠意了。」簡良媛看着冷着一張臉的爹親,好言勸道。
鎮遠侯氣惱的瞪着女兒,閨女這樣子,若是給不知情的人瞧見了,還以為她巴不得把自己嫁出去。
「妹妹!」簡應天的反應則直接多了,一副快要吐血身亡的樣子,「你少說幾句。」
「哥哥,若我再少說,只怕親事不成。」
「不成又如何?」簡應天瞪大了眼。妹妹之前像是瘋了似的,三天兩頭尋死尋活,這幾天好不容易又恢複發生意外前那活潑開朗的模樣,他正欣喜着妹妹想通了,卻沒料到……
葉其思面無表情的看着簡良媛,看來這門親事,不用他開口,她已經迫不及待想嫁了,他不得不說,這個女人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哥哥,我已經十八了,等了多年都沒人來提親,好不容易終于有一個肯上門,若是爹今天不點頭,我看我這輩子真嫁不出去了,哥哥,難不成你真願意養我到終老嗎?」
簡應天一口氣梗在喉嚨,原本該是多麽悲戚的一番話,怎麽從妹妹口中說出來,卻像是笑話似的,惹得他一時語塞,只能着急的看向父親,希望父親能夠阻止妹妹再荒唐下去。
「爹,我看你們的樣子,就知道你們都不想養我到老,女兒知情達禮,不讓大夥兒為難,所以爹,」簡良媛看着父親,「為了哥哥也為了我的将來,你就應了吧。」
「你——」鎮遠侯用力揉着發疼的額際,第一次埋怨自己的身體太好,不然他真想眼睛一閉,暈倒算了。
「爹,女兒知道你生氣,我也氣啊!只是生氣無濟于事,與其讓我留在侯府,不如将我嫁進寧王府,讓他們見識見識我這個名滿京城的鬼見愁,替你老消消氣,如何?」
「胡說八道!」鎮遠侯低斥一聲。
「胡說八道。」葉其思口氣平穩。
簡良媛一笑,看着異口同聲的兩人,「瞧你們默契挺好,将來當一家人,肯定很有話聊。」
「你到底知不知羞!」鎮遠侯已經氣得吹胡子瞪眼了。
簡良媛對葉其思眨了眨眼,「夫君覺得呢?」
這句夫君,令葉其思心頭一震,但表面依然不動聲色,「小姐自重。」
她甜甜一笑,「親自上門來提親的人是你,現在我不顧忤逆我爹幫着你,你卻要我自重,這不表明了要我別嫁給你?世子爺你倒是說說,你到底是想我嫁還是不嫁?」
葉其思挑了下眉,「別得寸進尺。」
簡單的一句話,簡良媛立刻會意,「好吧、好吧,明白了,自重就自重,誰教我十八歲了還嫁不出去,妾身閉嘴便是。夫君瞧我這般識大體,肯定欣喜讨了個知書達禮的妻子。」
他望着她,暗自覺得她這番話着實逗趣,她也不瞧瞧,她離知書達禮實在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簡良媛真閉上了嘴,她不說話,廳裏驀然一靜,氣氛更顯尴尬,她的目光在幾人身上來回幾輪後,似乎覺得無聊,便招來小桃紅,一臉陶醉的吃着桂花糕,一副無事人的自在模樣。
原本一場兩府結親的正經事,被她這麽一攪和,其它人全被弄得七葷八素,不知道要怎麽收拾了。
葉其思清了清喉嚨,決定先行打破沉默,「寧王府自知對侯爺有愧,所以本世子親自來提親,還盼侯爺盡釋前嫌。」
鎮遠侯張口正想拒絕,但一看到女兒一臉倔強,不免在心中大聲哀號,他真不知閨女怎麽會變成這副德性,最終,他用力嘆了口氣,「罷了,這門親事就随寧王府安排吧。」
要與寧王府結親的消息一傳出去,不知道又會被說得多難聽,女兒要不是因為那場意外殘了腿,今日他就不用受這種氣了,偏偏女兒當真一點都不介意,還一心與葉其思成親,他除了氣在心裏,還能說什麽呢?
「謝侯爺。親事既已談定,改日便會派人正式提親,告辭。」葉其思得到了答案,也沒有費心停留,起身便要離去。
「這麽急?」見狀,簡良媛忍不住道,「怎麽不再多坐會兒?吃點甜糕。」
「多謝姑娘盛情,改日……」看着她一臉熱切,又見鎮遠侯一臉想要殺人的樣子,他在心中嘆了口氣,退了幾步,說道:「改日。」
「好吧,那就不勉強世子爺,我送世子爺。」簡良媛連忙将嘴裏的桂花糕吞進肚裏,随即站了起來。
「不用。」鎮遠侯立刻喝斥,「讓你哥哥去,你給我坐下。」
簡良媛不滿的嘴一嘟,「爹,我送或哥哥送,還不都一樣。」說到底,她就是希望親自送他出府,她想再多看看他。
簡應天這下再也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倏地站起身,不客氣的低吼,「簡良媛!」
簡良媛像是沒聽到似的,硬是跟在葉其思的身後走。
快到大門時,葉其思淡淡開了口,「看來侯爺氣得不輕。」
「世子爺不用放在心上,我爹疼我,終會依了我的心思。」
「你就真把禮教給抛之腦後?」葉其思微側過身看着她,似乎想藉此稍微了解她的想法。
她淺淺一笑,「我從不敢将禮教抛之腦後,只不過是走這世上一遭,明白人世無常,人生苦短,若連自己想要的都不敢追求,就活該到死那天,徒留遺憾。」
聽聞,他的心再次一震,沒想到一個養在深閨的姑娘,倒是比他這個在馬背上出生入死的世子爺,更有看透生死的達觀。
「世子爺難道不喜歡我為了所愛,義無反顧嗎?」
她的話打動了他,他伸出手,輕觸了下她的嘴角,像個孩子似的,嘴角還沾着糕點碎屑。
簡良媛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心跳驀然加速。
「不論喜歡與否,」葉其思專注的凝視着她的雙眸,「寧王府對侯府有愧,對姑娘有愧,既然有愧,此生便不會辜負姑娘。」
他的話讓她的心不免有些悶悶的,眼底的笑意微隐,「只是有愧?」
「人無信不立,諾不輕信,故人不負我;諾不輕許,故我不負人。既已許諾,此生必不負你。」
多熟悉的一句話,多年來,他守着驕縱的她,一句承諾,至死都沒有毀約,但在他心中,她卻從來不是他最愛的……
「世子爺真是個好人。」她有些心傷的低喃着,「要不是我太自私,實在該讓你去找個更好的女人。」
葉其思聽到她的低語,不解的輕挑了下眉。
「但既然走到了這一步,我也不會讓你反悔,」她擡起頭,雙眸閃閃發亮,露出迷人的笑臉,「我等着你來迎娶!世子爺回去後,可得要老祖宗快快挑個日子,別忘了,我在等你。」
要是一般男人,早被她的積極給吓壞了,但是葉其思沒有,只是淡淡的轉身,離開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