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過關

當晚, 李紅梅把閨女叫自己屋來,看女婿給閨女買的首飾。

一匣子金燦燦銀閃閃, 裴如玉多年少大戶公子耳濡目染的眼光,挑的都是銀樓最好的。還有一套金鑲紅寶石的額飾, 金線纏絲,燭光下紅寶石豔澄如血, 好在都是用的綠豆粒大小的紅寶石, 做成流蘇額飾, 倒也并不非常顯眼。

“女婿可真疼你。你也得知道過日子,不能這麽一出門就跟女婿要買這要買那兒的。”

“娘你可說句公道話吧,我本來只買一塊頭紗, 他非要給我買那件貴死人的衣裳, 又去隔壁看首飾, 也不還價就叫人包起來。要不是我在, 他一準兒叫人糊弄了。我說他一路了,叫他以後別瞎買東西!買串琉璃珠的不一樣啊。”白木香把紅寶石流蘇額飾放到額前給她娘看。

“那怎麽一樣,琉璃比這個差遠了。琉璃顏色輕佻, 這個紅色多正啊。”李紅梅拿出一套金的給閨女試戴,也很好看。李紅梅笑,“以前就是在帝都, 跟公婆在一起, 你那個婆婆有些刁鑽, 你跟女婿才總是拌嘴, 你看這出來你們多好啊。”

“你那是沒見過裴如玉欠捶的樣兒。”白木香拿出一對雀登梅的金釵, 遞給她娘說,“這個是裴如玉給你挑的。我說不叫他買,他非買。”

李紅梅氣個仰倒,一把搶過金釵,罵閨女,“你這也叫人話!光興女婿給你買,女婿略孝敬我些個,你還攔着!我怎麽生你這麽個沒良心的死丫頭!”

拿出靶鏡把金釵插頭上了,李紅梅一手扶着金釵,一邊誇女婿,“別說,我女婿這眼光沒的說,雀登梅的花樣雖常見,可這支做的多巧啊,一看就是好金匠制的釵。”

白木香翻個白眼,撇嘴說她娘,“剛還說讓裴如玉少花錢哪。”

“這金釵多少錢,挺有份量的,定便宜不了。”

“金子倒是不重,一兩,可要價不低,要足了二十兩雪花銀,少一兩人家都不賣。”

“匠人手藝好,東西就貴。”李紅梅挽鏡自憐,“你這一匣子首飾花了多少?”

白木香郁悶地,“五百多兩。”

李紅梅立刻不覺自己金釵貴了,又語重心長的說閨女,“女婿待你好,你還是得勸着他些,這些穿戴的東西,差不多就行了。以後日子長呢,過日子還是得精打細算,細水長流。”

白木香看邊兒上有幾幅鞋樣子,問她娘,“娘你這是要做針線麽?”

“是啊,如今天黑的早,夜長,早早躺下也睡不着,倒不如做些針線。”

“娘你給我做雙鞋吧。”

“滾,你怎麽不給老娘做鞋,倒叫老娘給你做!”

“娘你不是有空麽,我晚上得看書。”

“那也不給你做,你有的是鞋穿。”

“誰沒鞋穿啊?!”白木香翻撿着鞋樣子,細瞅一回,同她娘說,“裴如玉也有鞋穿,你給他做,不給我做。”

“我女婿孝順我,我當然疼他。”李紅梅奪過鞋樣子放匣子裏。

白木香“切”一聲,不理她娘,抱着首飾匣子回屋跟裴如玉通報消息,你岳母給你做鞋哪。裴如玉說,“這樣的事,何必勞煩岳母,讓窈窈做就成了。”

“窈窈是窈窈,我娘是我娘,我把你給她買的金釵給她,她可歡喜了。不過,我看她鞋樣子都找出來了,定是先前就想給你做。”白木香把首飾匣子密密的放好,一邊說,“我說讓她也給我做一雙,還不給我做。”

裴如玉笑,“岳母那是逗你,你要什麽她不給你。”

“這倒是。”白木香同裴如玉商量首飾錢的事,白木香道,“這不是我要買的,都是你亂花錢。不過,我從來不白要別人的東西,可你叫我出這錢,我也有些虧。你說該怎麽辦吧?”

裴如玉從善如流,“這是我誠心誠意送你的,不用給我算錢。”

“那不行,那不成我占你便宜了。”

裴如玉蓋上白玉香爐的蓋子,請教白木香,“那你說吧。”

“這樣,東西還是你的,我就借來戴戴。等什麽時候咱倆清賬,這些都還你。這樣,我不用付錢,你也不吃虧,怎麽樣?”白木香翹着下巴,眼眸晶亮,把自己想出來的兩雙其美的辦法說了出來。

“好主意。”裴如玉笑着豎起大拇指,稱贊白木香,“難得這樣面面俱到的法子,你怎麽想出來的。”

“靠腦袋想出來的呗。”白木香愈發得意,一手撐着下巴,側着臉望着裴如玉,說,“裴如玉,明天我就穿今兒買的新衣裳好不好?”

“當然了,買來就是穿的。還有首飾也佩起來。”

白木香點點頭,驿館送來飯菜,因着天氣漸漸冷了,便是各屋送各屋的,大家不必聚在一起,不然吃完飯再回自己房,倒嗆了風。李紅梅不怕嗆風,她都要跟閨女女婿一起吃的。裴如玉見到丈母娘頭上的一對金釵,笑道,“是木香給岳母挑的花樣,果然比我挑的好。”

“她懂什麽,要不是你眼光好帶她去了好銀樓,也沒這樣的好釵。”李紅梅解下披風遞給小福,讓小福同窈窈小財一起去吃晚飯。裴如玉請岳母上坐,李紅梅一向是讓女婿坐上首,得了女婿給買的釵,李紅梅甭提多關心女婿了,一個勁兒的給女婿布菜,勸他多吃肉,“我瞧着,咱們越往北走,天兒冷的越快。吃肉搪冷禦寒,多吃點。”當然也不能忘了閨女。

對女婿給買金釵的事,李紅梅笑眯眯的說,“這都這把年歲了,有幾支老釵戴就成,你們小夫妻年紀正輕,正是該打扮的時候。你們多打扮着些,這才好。”同閨女道,“外頭大衣裳的針線,你不大成。如今晚上功夫長,給女婿做身裏衣。自己做的跟外頭買的不一樣,到底更合身,也更舒服。”

“裴如玉又不缺裏衣穿。”白木香叼着塊吸滿雞湯肉汁的小香菇說。

“女婿就缺你套你親手做的。”

白木香道,“等我看完《墨經》再說。”

“書什麽時候看不成,女婿這事兒不能耽擱。”李紅梅板着臉訓閨女。

“我得改織機哪。”

“少糊弄你娘,你織機早改好了。”這懶閨女,她怎麽修來這麽個懶閨女。

白木香眼珠轉兩圈兒也沒想出更好的搪塞她娘的主意,腳下輕輕踢裴如玉一下,裴如玉笑着給夾了筷子雞肉放到白木香碗裏,笑道,“針線的事不急,木香說讀完《墨經》,那就讀完《墨經》吧。她《墨經》看的差不多了,我瞧着,再有兩三天就能看完。”

“那也成。”李紅梅叮囑閨女,“用咱家織的上好的木香布給女婿做,要做的細細的,不能有一丁點兒的馬虎。”

“哦哦。”白木香胡亂應下,就盼她娘能閉嘴,別再絮叨。她娘不知內情啊,不知道衣裳首飾她只是借來用用,又不會真要裴如玉的,還做什麽衣裳啊!她好忙的好不好!她還有好幾本算術書要看!

第二天一大早,白木香起床的時間比往常梳早,平常都是她自己梳頭,今天是窈窈幫她梳的,直編了六十六條小辮子,然後,戴上裴如玉借她的額飾與紗巾,穿的當然就是昨天剛買的紅裙子,這原是一套的。白木香穿好後給裴如玉看,裴如玉眼中露出滿意,微微颌首。白木香是真的很适合胡女的裝束,她不是那種安靜端莊的淑女,白木香活潑漂亮,這一身束腰紅裙配長紗金,将白木香襯的既靈動秀美,那雙清澈純粹的眼眸坦蕩直接的望過來時,裴如玉都忍不住微笑。

真的美麗極了。

白木香牽起紗巾的一角,半蒙住臉,對裴如玉眨巴兩下大杏眼,美滋滋的問,“這樣是不是看着我特別的神秘?”

裴如玉勾起唇角,望着白木香清澈如水的帶笑雙眸,一手背在身後,像胡人那般微微躬身,“神秘的姑娘,有幸請您一起去用早餐麽?”

白木香“撲哧”就笑了。

早飯時人人都誇白木香這身衣裳好看,白木香便說,“我說不讓裴如玉買,他非要買,可貴了。”白木香這完全是實實在在的真心話啊!雖然衣裳沒花錢,可買那一大堆首飾用老多錢了!想到那些錢,她就替裴如玉心疼。

可她這話吧,聽到衆人耳朵裏,這完全就是炫耀夫妻感情深啊!

好在這裏沒旁的女子仰慕裴如玉,白木香說這樣招人嫉妒的話,大家也只是一笑,想着小夫妻就是感情好。獨小九叔心說,真不知你倆到底鬧哪樣啊!

用過早飯,大家就準備出關了。

出關時所經那一條小道,當真是險峻至極,半點不誇張,寬度僅容一車一騎,兩畔皆祟山峻嶺,怪石嶙峋,險要非常。如此天險,難怪被稱關中四關,蕭關也是通往北疆的必經之路。

時有不知名的野獸在深山嘶鳴,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音。膽小的女人便在車裏,白木香膽子大,她伸長脖子四望,心下想着這蔥郁的莽莽原林中會生長着什麽野獸呢?熊、老虎、狼有沒有?小九叔見她光顧着看風景,不放心的叮囑一句,“你可小心着些,這路難走,注意腳下。”

白木香脖子伸的老長,心不在焉的應兩聲。

突然聽到前頭一聲尖叫,白木香的視線順着這尖叫聲就看到山壁上滾下一塊西瓜大小的石頭,那石頭一道弧線落下,砰的一聲正砸到前方的一輛馬車上。雖不是她們車隊的馬車,那馬車上也只有貨物,并未坐人。可邊兒上随之滾下來的小石塊也砸傷了不少人,白木香一把被人拽到身後,聽到前面唉喲呼痛抑或驚呼的聲音,也不禁心有餘悸。一陣幽幽的沉水香傳來,白木香擡頭,是裴如玉寬闊筆直的脊背。

擋在她身前,護住她的是裴如玉。

驚懼之後,白木香突然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安心踏實的感覺。她覺得,哪怕石頭真的砸下來,有這樣一個人在她身邊,她也是不怕的。

“咱們這裏沒事。”裴如玉回身,問白木香,“沒吓着吧。”

白木香松口氣,搖頭,“沒事。”

石頭沒落到她們這邊,白木香前後瞧瞧,她娘正伸着脖子伸出窗外找她。白木香忙喊,“娘你腦袋趕緊回去,我沒事!”

“女婿也沒事吧?”

“沒事,石頭沒掉這裏。”

李紅梅雙手合什念聲佛,鑽回車裏,繼續念佛,一會兒她們經過時可別掉石頭啊!

裴如玉微微用力的握住白木香的手,眼神不掩擔憂,“你在我身邊,騎我的馬。”

“那你呢?”

裴如玉的視線轉向兩畔山岩,聲音溫醇,“就這一段石壁露在外頭,沒有樹木花草生長,過了這一段便無礙了。”

白木香知道裴如玉是擔心她,是好心,她不是不識好歹的性子,她抿了抿嘴唇,認真的說,“裴如玉,謝謝你啊。”

裴如玉唇角微翹,每次白木香這樣乖巧懂事,他就忍不住想摸她的頭。擡到半空的手掌收了回來,裴如玉想到上次摸白木香的頭被打腫手背的事。

白木香笑笑,上前一步想給裴如玉個擁抱,卻也覺着不大合适,她與裴如玉不是真正的夫妻啊!她這不是占裴如玉便宜麽!

裴如玉聞到白木香身上淡淡的木香花的香味兒,結果,白木香及時住了腳,退了回去。他看到白木香悄悄紅了臉頰,然後,驚慌失措的後退兩步,扭過身,兩手絞着手絹兒玩兒。

白木香心裏亂糟糟的,臉頰微燙,裴如玉指尖兒若有所失的摩挲了兩下,出關的車隊緩慢前行,裴如玉讓白木香上馬,秋風乍起,長長的櫻桃紅織金頭巾仿佛一只輕盈的蝴蝶,翩跹而起。一股淡淡的淺淺的木香花的香氣,久久萦繞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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