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回時,淩雲總算看到雲海下的地景
這座夾在兩片絕壁間的地塹,底下積成了湖泊,對凡人來說還是廣袤無邊,頂頭的藍天偶然在雲紗霧幔中露臉,湖面則因深淺不一而呈現濃淡有致的靛藍色,不時有一株乾枯的白色枝幹從水底以蜿蜒姿态朝天伸展,而湖的盡頭藏在煙波浩渺間。
若是乘上一葉小舟優游湖上,也許會以為這是一片仙境。
山風追随着靈虎,是她的兵與将,随她征服與揚威,她載他繞了一大圈,彷佛一頭大貓在山谷中追着團團棉花似的雲和岚玩耍,所到之處風起雲散。
直到她找到她擱在白色樹林邊緣的小船,她先讓淩雲跳到小船上,接着變回小丫頭模樣,與他相對而坐。
沒有人撐篙或劃槳的小船,有意識似地慢慢滑向湖心。
夢境一樣的雲霧散去,天地豁然開朗,湖面清澄如水晶。
小船原本綁在一棵白色樹幹上,這些蒼白的樹在此密集成林,這裏也許在數千年前是一座樹林,如今卻浸在水裏,每一棵樹都只剩頑強卻再無生命的雪白枯幹。樹林的盡頭,層層疊疊的山巒,從楓紅,蒼翠,黛青,到雪白,當禽鳥飛掠彎蒼,從小舟上看去竟是碧波爽清。
随着天頂的雲也散去,金陽露臉,虹霓在山間搭起了一座又」座的橋,成群的鳴禽飛過他們頭頂,陽光穿透青色羽翼,灑下斑斓的琉璃色幻影。
千年古林,人間仙境,是她獨享的樂園。
如果他沒有出現,她會一輩子在這個遠在天之涯的秘境被供奉着。
淩雲望向小丫頭因為開心而泛紅的臉蛋,他心念一動,伸手探向腰間。雖然随身行囊應該都被這丫頭扒得差不多了,但他的笛子還在;一些不太起眼,或者說不怎麽稀罕的東西,看樣子不在她搜刮的範圍。
會帶笛子除了路上打發時間,這管笛子也是他的武器之一,雖然不比刀,但遇上不懷好意的惡匪,一管竹笛并不會引起敵人的戒心,很可能會成為身上最後的防身武器。
就當做是她背着他下來,又願意與他分享這些美景的謝禮,淩雲吹起一曲與這片仙境相映襯的悠揚古調。
小丫頭雙眼慢慢睜大,眼底的驚奇與崇拜之情更是熾熱如火。
她聽過山神部落在祭典時演奏的樂律,又或是山神族人男女求歡時唱的歌謠,偶爾她也會一時興起,要求部落做些表演逗她開心。
但她從沒聽過這樣的曲子,而且是由她天仙似的媳婦兒吹奏出來的簡直是仙樂啊!她捧着泛紅的臉頰,入迷地盯着眼前專心吹笛的淩雲,覺得他吹笛的姿态,哪怕是随着音律起伏的手指,或是随風飄起的一縷發絲,都美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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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裏看着他,耳朵也聽着他,小丫頭生平頭一次感覺這種滿心裏灌了蜜、腦袋醉了酒的喜悅。
一曲吹罷,竟有翠鳥循聲而來,停在他長笛尾端,淩雲朝立於竹笛上的鳥伸出手指,那有着琉璃羽翼的鳥兒竟然乖乖地跳到他手指上。
小丫頭倒吸一口氣,山裏的所有動物,從來沒有肯主動親近她的,但這一刻她倒嫉妒起這只鳥來了。
在她身子前傾的同時,翠鳥立刻便飛走了。
換作平時,小丫頭一定氣得鼓起臉頰,但此刻她才沒空管那只扁毛畜生。她心狂顫,呼吸甚至有些紊亂,懷着狂熱而顫傑的期待,四肢并用地爬到淩雲身前。
這葉恒舟顯然一直靠着她的靈力漂在湖上,因此盡管是她這樣的大動作,小舟竟也沒有絲毫搖晃。
你當我的媳婦兒好嗎?小丫頭雙眼金光燦亮,雙頰紅雲滿布,伏跪在他身前,渾身散發着讓淩雲覺得下一刻自己就要被撲倒的氣勢。
「……」他竟然被一個丫頭求親了!
不,她今年應該是二十歲吧?是個大姑娘了,可他就是很難不把眼前的小女孩當成是黃毛丫頭。
雖然從他醒來,這丫頭就一直媳婦長,媳婦短地喊他。但事有輕重緩急,他暫且按下心裏的疑問,哪知她竟然這麽大剌剌地就求親了?
淩雲一陣輕咳,掩飾自己的尴尬,「你知道媳婦兒是什麽意思嗎?」
小丫頭愣住,然後十分篤定地道:可以親親、抱抱、摸摸,然後一直陪着我的人吧!
「……」到底是誰教她的?淩雲揉了揉眉心。
「媳婦是一個男人的伴侶,照顧他,陪伴他,也被他所照顧。而我不能當你的媳婦。」她臉上明顯的失望,讓他不自覺地立刻解釋道:「我必須回到我的家人身邊,因為我有責任照顧整個家族,但是……」淩雲握緊了手中的竹笛,垂下眼臉,「如果你肯跟我回去的話,我還是能夠一直陪伴你,」他沖着她笑得溫柔款款,「而且照顧你一輩子。」
小丫頭簡直被他的微笑迷得暈頭轉向,飄飄然,傻乎乎,你家在哪?
「有些遠,但很熱鬧,家人很多,也有幾座山頭,你應該會喜歡。」
跟……跟你回去的話,你就會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他定定地看着她憨傻但熾熱的注視,點頭,「會,這輩子都不會改變。」他伸出手,撫平她頭頂淩亂的發,将她頰畔散落的發絲攏向耳後,小丫頭因為他主動的觸碰而眯起了眼,主動貼近他的掌心,從心窩處蕩起陣陣漣漪。
此刻淩雲心裏的聲音卻清冷而不帶任何情緒。
就算要他拿終身大事來綁住這個守護青陽城的希望,他也沒有半分猶豫。
好!我去!色令智昏,不過如此。
淩雲刻意帶着小丫頭離開,除了讓她對自己卸下心防,最主要的目的是與她私下約法三章。
靈虎後人法力高深莫測,如果他想帶她回翡翠山莊,又想對外保守秘密,就得設想好一切因應之道。
「在回去之前,希望你能答應我幾件事。」
什麽?她雙眼笑眯成兩道彎月。只要是媳婦的要求,她都很好商量的!
「你能開口說話嗎?」見她怔忡,淩雲微笑道:「下了山之後,會引起凡人恐慌,包括你在別人腦海裏說話的能力,可以的話我希望以後你只對我用這個能力。」
也就是,媳婦只準她在他心裏說話的意思!言者無心,她這聽者卻是暈?
暈的。
好!她爽快答應,卻後知後覺地尴尬一笑,可是……我不會說你們的話。
淩雲愣住。繼而想,在這深山裏确實沒有人能教她金陵語,「但是你聽得懂我說的話?」
所有妖族與凡人對話,都不需要懂凡人的語言,我們只要把自己的意識傳達進你們的心裏,凡人必然能理解,至於我們理解你們所表達的也不在語言,而在聲音。打個比方,凡人聽不懂飛禽走狀每一聲嘶鳴的含意,我們卻不同。
同樣的,對我們來說,你們那些複雜的語言,只是因為你們沒有能力用更直接準确的方式傳達自己的意思,才需要依賴語言為工具。
言語是思想的糟粕。精準的拿捏語言與文字卻沒有半點失真,即便人間聖賢也不敢有這自信。
事實上,所有超凡入聖的神靈與仙靈也都有這樣的能力,更甚者神靈讀的是人心,啞巴也可以祈禱,便是此理。
而她只是一頭自由自在,四處撒野的小靈虎,讀心或語言學習這種對她的撒野完全沒幫助的技能,當然不是必要的天賦。
淩雲理解地點頭,柔聲道:「雖然對你來說會很不方便,但我會慢慢教你說話,必要時由我幫你傳話也行。」在小丫頭幾乎要被他刻意的誘哄溺死以前,他正色道:「但是,我的家鄉不比你所居住的深山,居民對於像你這樣的力量不會像山神族一樣敬畏,甚至會替你我招來災厄,所以我希望你能嚴守這個承諾。」
「我一向說到做到。」小丫頭拍胸脯保證。
她向來只要敢放話,就一定讓人後悔來到這世上,是說到做到沒錯。
「很好。」淩雲笑得小丫頭都懷疑自個兒原來也會暈船了。「我家三代都居住在青陽城的翠山,家祖父認定家祖母才是他在這世上安身立命的依歸,因此讓後代子孫皆姓淩,我單名雲字。」
淩雲。真是好名字。以後這兩個字對她來講就是大美人、媳婦兒、親親抱抱的代名詞。小丫頭只差沒露出癡漢猥瑣笑來了。
「你呢?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淩雲問。
這真是一個媲美宇宙洪荒與生命起源的嚴肅問題。小丫頭學他腰杆挺得筆直,端正大氣地坐着,眉頭打了八個結。
他說我大神。她道,全名是——法力無邊,力量無窮,神通無限山神大人。簡稱「三無山神大人」。
山神部落可能會背地裏說她是無法無天的無賴山神大人。
而大白哥叫她搗蛋鬼。這她當然不會告訴淩雲。
「……」淩雲忍住了臉部肌肉的失控,以及伸手揉太陽穴的沖動,沉吟了好半晌,才柔聲道:「琥珀。」
嗯?
「我想給你起個名字,你喜歡嗎?」在她瞠大眼,雙頰泛起紅暈的同時,他解釋道:「虎之精魄,也是一種有香氣的樹脂結晶,與你的眼睛一樣的顏色。」
事實上,這算不上什麽多用心的名字,和為寵物命名差不多。
但是對小丫頭——往後叫做琥珀——來說,卻是她聽過最高尚優雅有氣質的名字!
大白哥肯定也想不出這麽美妙的名字,但是媳婦兒幫她取了!
我喜歡!她又撲了過來,要不是怕把媳婦兒撲倒滾下船,她克制住了往他身上撲的沖動,只抱住他的大腿,擡起頭沖着他笑得陽光燦爛。
說是約法三章,淩雲終究沒有特意阻止她這些莽撞又不合禮教的舉止。也許當下他覺得來日方長,又也許他心裏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因此不僅沒有要求琥珀收斂,反而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
這是第二次,他這麽輕柔且安撫地輕撫着她的頭,也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二次,她還分不清楚是因為淩雲本身,或者單單是這個動作,帶給她一種身心靈受到撫慰與呵護的柔軟情感,因此有些眷戀地主動蹭着他的掌心,眯起的眼在他收回手後追逐着那只修長的手,有些失落。
回到山洞以前,他們采了些果子,再加上山神族準備的那頭山豬——盡管琥珀婆祭品補屑,可在她的地盤上,送給了她就是她的,她還是以術法将清理好的山豬屍體冷藏起來,只要再采點果子就不愁晚飯沒着落。
回到山洞時,太陽還沒下山,但莫武與向導都醒了,正探索着山洞摸不着頭緒,見了淩雲,兩人都松了好大一口氣。
烤山豬的工作當然交給莫武和向導,他們圍着篝火,淩雲交代找到靈虎後人之後接下來的工作,小丫頭伏在他腳邊不發一語,時不時沖着淩雲傻笑,而後者偶爾回以克制的淺笑,或是拍拍頭順發絲之類的小動作。
向導直說想不到靈虎後人是可愛的小姑娘,莫武則是拚命克制和外人嚼舌根的沖動,只敢在心裏腹诽。
原來他們家大少爺,喜歡年紀小的!他讪讪的窺視對上了琥珀挑起了眉,半眯起眼的淩厲回視,竟不由得心髒一抖,惶恐地收斂起心思。
「等到山神族把莫競送來,我們就出發。」淩雲道。
向導與莫武對這決定沒有意見。反正任務已達成,他們也實在不想再和那種兩面三刀的異族人打交道。
但琥珀可不以為然。
我可以教訓他們,替你把人救出來。
淩雲心裏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本來就需要充分休息,而且這回帶走的可是山神族的守護神,淩雲不認為他們會無動於衷。
深夜,莫武與向導被安排在洞穴裏較偏僻的小室休息,琥珀翻出了幾件舊毛毯給他們保暖。淩雲理所當然被琥珀安排在她的寝間,睡她舒适的大床。
他不願意占她便宜,更不想手下的人對他即将帶回淩家照顧的人有任何下流的猜想,不過眼前他也只能勉強以「拜堂」之「要恪守禮儀」這種有誤導之嫌的鬼話,暫且讓她睡得離她稍遠一些。
拜堂是什麽?她問。
「……」不懂拜堂,但是懂得什麽是洞房,若非她一臉天真無邪,他恐怕都要懷疑這丫頭耍流氓來着。
當下他只好耐心地解釋,男女在成親拜堂前彼此守貞的俗世規範。
還真是耶勝於無的薄弱堅持,真正滿口道德的正人君子肯定也覺得矯厝,但他還是寧可她在懵懂無知時多适應一點道貌岸然的人間規則。
所以,他和她之間,橫了一架只有半人高的小屏風——山神族朝貢上來的祭品把她的洞府堆成了五花八門的小倉庫,只不過向來在她眼裏,只有好玩的祭品才稱得上是有用,至於那些她覺得沒用的祭品,進了她的地盤,依舊是她的,姑奶奶就是不知怎麽用也寧可堆在一旁。
身為霸道的山神大人,誰奈她何?
雖然隔了幾間小室,莫武和向導的鼾聲此起彼落,在偌大的洞府中回蕩不止,琥珀一擰眉,要是以前的她,肯定過去」人重掴一掌,揍昏了省事。但現在她只是策動了法力,頃刻間,她的寝室就連外頭的烏啼蟲鳴也聽不見。
「如果你離開,山神族等於沒有守護神,會如何?」本來還有些顧忌的淩雲也因此大膽開口問道。
媳婦一開口,她眼底就亮了。不是因為他問了什麽,僅僅是因為聽到他好聽的嗓音。
不怎麽樣。他們拜我是因為我住得近,一頭靈虎離開久了,別的靈虎自然會跑來占地盤。
而她倒不怕別的靈虎來占她的地盤,因為等她回來,她會把牠們全都揍回老巢去蹲着。
淩雲不是心軟的人,但害得一整個部落失去守護神也不是他樂見,族長貪婪是一回事,總不好連族裏的老弱婦孺都失去了信仰與依靠。因此這樣的答案讓他輕松許多。
「睡吧。」他沒忽略小丫頭巴巴地盯着他簡直要發亮的眼睛,有點忍俊不住地哄道。
琥珀看着淩雲閉上眼,呼吸漸漸趨於平緩,這才滾回自己枕頭上躺平。
大美人說的拜堂到底是什麽?雖然不明白,但她希望那天趕快到來,她就可以抱着大美人睡覺了!嘻嘻……
在等寺莫競被送來的期間,是三人這段行程以來最輕松,也最無聊的時候,雖然對不起仍被下藥囚在牢裏的莫競,不過他們真的需要時間儲備體力。
琥珀又想帶淩雲四處逛逛,淩雲不反對,不過她不打算帶上另外兩人,於是淩雲把湛非的法器全留給他們。
「這整座山都是她的地盤,你們若嫌悶可以四處走走。」
整個月都在爬山,坦白說就是嫌無聊也激不起多大興致,慶幸的是後來他們在琥珀那堆祭品裏,發現棋盤和完整的棋子,莫武和向導就這麽厮殺起來了。
琥珀則帶着淩雲又飛過了一座山。
這裏有溫東,我很喜歡,所以把本來占山為王的靈虎打……請他讓給我。
她匆忙改口,語氣笑嘻嘻地道。
其實她不用解釋,淩雲也能猜到這小霸王的外交手段只有一千零一招。淩雲生性好潔,盡管在外頭條件不比在家裏,只要有機會他仍是會想法子把自己打理得一塵不染,所以出門兩三個月,他看起來依舊一副不沾人間煙火的俊美絕塵。
球拍看上的這座溫泉不僅水質清澈,而且隐密。也許在千萬年前因為兩座山推擠在一塊兒,此處卻因為有兩道泉水沖刷而成了兩座山之間的地塹,形成了溫泉湖,除了頭頂的天空,唯一的出入口是後頭一線河谷,河谷最窄處連成人都無法穿越,盡頭處便是絕險山壁,不是生了翅膀根本上不來。
翠山深處也有溫泉,他們還在其中幾處泉眼蓋了別苑,這裏雖然沒有翠山的溫泉別苑舒适,但用來沐浴卻十分方便。
有溫泉,他自然是心動的,但是……
「你想洗的話,我在外頭等你。」她會帶他來,應該是她自己想沐浴,他總不能和一個小丫頭共浴吧?
琥珀搖了搖頭,我昨天洗過了。她才懶得天天沐浴,盡管有這麽方便的地方,但幾天沒洗也不會少塊肉,她幹嘛給自己找麻煩?你昨天問我調府附近有沒有乾淨的水源。她問他想做什麽,他沒說,可是她發現他一直對自己身上那些根本不算什麽的小髒污的眉頭。
我猜你是想沐浴吧?見他還有猶豫,她立刻又道,我會在上面替你把風,別擔心!洗好了叫我一聲!她表現得體貼入微,心細如發,好像昨天那個把人當麻袋拖的家夥是奪舍來的。接着她輕輕躍起,足尖點在野草的葉尖上時,野草僅僅是輕輕一顚。
是她細心地察覺他心中所想,還是他身上發出了異味?淩雲駿着眉往身上聞了聞,沒有猶豫太久便開始寬衣。
琥珀來到狹長的山壁外頭,才想起她幹嘛離開?這座溫泉湖不只不會有外人,連動物也不會有,凡人是因為攀不上這絕壁,動物則是能嗅出靈虎的氣味,所以就算是山裏時野猴子,多半也只敢在下游處享受溫泉。
當然,以媳婦兒的矜持,恐怕不肯在她面前寬衣解帶。
但是,她知道一處視野良好而且隐蔽的觀察處。
嘿嘿嘿……小丫頭臉上露出了鬼靈精的笑,換作了成年人,那或許會是一個下流的笑。但不僅因為她的模樣是個孩子,更因為對她來說,偷窺這回事,無關任何淫邪的慾望,只是平日她閑着無聊,躲起來準備伺機惡作劇罷了。
她當然舍不得對媳婦兒惡作劇,但是,她現在閑着無聊!
琥珀所謂的偷窺地點,在河谷上方,片岩參差不齊的某一處。尋常人難以攀爬甚至立足,對她來說卻是輕而易舉。
做為山中來去自如的小霸王,她并不覺得男人的身體有啥好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她看多了還嫌傷眼。
可眼前這池中美人完全不一樣!
銀練般的瀑布宛如九霄直下,天頂的赤烏亦降下虹橋,彷佛瀑布下的美男子真是天上谪仙。
兩個多月的奔波似乎沒在淩雲身上留下多少痕跡,因濕淋淋而更顯光亮的黑發一半被撥到胸前,在金陽的拂照下,膚色更顯白玉無瑕,肌肉線條優美有力,流水從寬閱的肩膀,遍灑形狀完美的肩胛骨,到細腰與結實的窄臀,讓琥珀看得目不轉睛,還偷偷咽了口唾沫。
她從來不曾因為偷看別人赤裸着身子而緊張過,此刻心跳卻重重撞擊胸口,連臉上都一片臊熱。
她甚至在他就要轉身時心虛又羞臊地跑開了,一直跑到河谷外,吹了好半晌的山風,才冷靜下來。
她其實很想再多看幾眼,就這麽退出來心裏未免覺得可惜。
不過她已經耳尖地聽見淩雲喊她的聲音。
反正以後一定還有機會。這麽想着,琥珀露出一個藏不住的竊笑,當然等冋到穿好衣服的淩雲身邊時,可是板着臉,正經得不得了。
當被下了迷藥的莫競終於讓山神族戰士扛進山谷時,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足夠他們充分休息,在琥珀的查看下,莫競無甚大礙,因此四人加上要動身出發。
淩雲讓琥珀整理一些她喜愛的小物件帶走,小丫頭挑了幾樣,全都是玩具,讓他有些無言。雖然所有的東西他都能買給她,但監於這一趟下山到第一個市集需要個把月,因此淩雲打算從那些被琥珀遺忘的祭品中,找出她能做為行李用的。
山神族的祭品中果然少不了姑娘家的貼身用物。
衣服我可以用法術幻化,不用帶。琥珀看着他挑出那些她不怎麽穿的衣裳,在一旁道。
原來如此。
「你幻化的衣裳足夠保暖嗎?」話落他又覺得有些多此一問。
入夜後的深山草木都結了霜,幾天下來他何曾見過這丫頭有一絲受凍的模樣?
媳婦兒在擔心我嗎?小丫頭笑嘻嘻地,淩雲沒有糾正她。
最後他仍挑出一個讓她裝私人用品的絲織布囊、一個可以盛水的水袋、和一只可以裝碎銀子的小香囊,并且從自己腰間掏出幾文錢和碎銀子放進去,想了想,又拿出翡翠山莊的玉牌放在裏面。
在金陵,進城與使用大驿道、運河,都需要路引,那是一種身分證明。這制度本是為了防止逃兵與奴隸流竄,如今要求并不嚴格,偶有天災發生時官府甚至會放寬規定,方便百姓各處依親。
而且翡翠山莊有皇親國戚當靠山,祁楓當年甚至和先帝有過約定,他們翡翠山莊的玉牌可以直接代替路引,今上寵信淩曦,淩陣又護國有功,這約定自然仍作數,因此這玉牌不只官府禮遇,連黑白兩道都會買帳。
接着他還揀了幾條可以讓她擦手洗臉用的布巾,和一把梳子,幾支簪子,然後替她裝在一塊兒讓她可以随身背着。
出發那天,淩雲用那把梳子替她将披散在肩上的長發梳理整齊。祭品裏有一些女孩家的頭飾,只可惜他一個大男人也沒學過姑娘家盤頭發的活兒,因此直接以少年束發的方式替她把長發簪成了一束。
琥珀坐在床下任他擺弄,從頭到尾眯起眼,身後的淩雲只看見她粉紅色的耳朵,以為她怕疼卻沒喊出來,動作很輕柔。
原本披頭散發像個小野人,打理整齊後露出明亮的瓜子臉,顯得又俊又有精神。
媳婦兒手真巧,以後他天天替她梳頭發就好了。
小丫頭半點也沒表現出對自己将要離開成長地的依依不舍,淩雲不知道她是不是以為自己想回家随時都能走?看着她的神情多了若有所思。
琥珀在洞府裏裏外外布下結界,把整個洞府都給藏了起來,除了大白哥,誰也找不着,所以她在洞內給大白哥留了回音術——本來是該到大白哥家去留回音術,但是她懶得跑這一趟。
「我可以載你們下山」。見四個男人打算用走的下山,她對淩雲道。
「慢慢走吧。」淩雲卻道。
她化成的巨虎,或許真的能背上四個大男人,但不知為何,淩雲一點都不想讓她這麽做。
向導和莫競走在最前方,莫武墊後。她走過去牽住淩雲的手,淩雲只低頭看了她一眼,以為小丫頭對未知的目的地感到忐忑,於是安撫地反握住她的手。
琥珀卻在心裏竊笑,小手在他手心蹭了又蹭。
總算牽到媳婦兒的手了,雖然長了繭,可是乾燥溫暖而且修長有力,握了都不想放開了。
「下山後,在外人面前,最好別化為靈虎。」淩雲道。
所以才用走的?小丫頭擰起眉。
靠術法能頃刻解決的事,因為這原因得走上個把月,琥珀雖然覺得和大美人在一起,荒山野嶺走上一年半載她也樂意之至,不過她更想快點和大美人拜堂啊!
「我還有別的法子。」
這會兒一行人正好在一片密林之中,前方得穿越一棵傾倒的大樹,小丫頭一彈指,看似什麽都沒發生,但是當所有人都矮着身子爬過那株大樹後,最前方的向導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走在向導身邊的莫競察覺他神情茫然。
「怪了!」向導加快腳步,後面的人很快地跟上,不一會兒所有人都明白向導為何有那樣的反應。
本以為應該得走上數天的密林轉眼來到了盡頭,盡頭處分明是一個多月前,他們進入這片山區時的坡地,因為他們很快就看見那棟他們曾去打聽過消息的木屋,裏頭住的是靠山吃飯的獵戶。
向導和莫競有些驚疑不定,上前去敲獵戶的門。琥珀卻是得意洋洋地沖着淩雲邀功。
不用載你們也有不用載的法子,這樣可省去再翻幾座山的工夫!
原來她方才一彈指,把空間對調,頃刻便穿越那片來時把他們折騰得死去活來的山林。
淩雲垂下眼看她讨賞的模樣。雖然不希望她太過招搖地使用能力,可這一着确實幫了大忙。雖然他還不知道小丫頭心裏的期待,卻微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
再一次被拍頭,小丫頭打心裏升起一股酥軟的滿足與愉悅,當下有些莽撞地一把抱住淩雲的腰。
「在外人面前,要矜持一點。」他乾咳了一聲,柔聲道。
矜持是什麽東東?沒聽過!
向導和獵戶打過招呼,語無倫次地走來,「我聽過鬼打牆走不出山裏的……」他們卻是完全相反!向導接着想起他們長安區确實有些地方傳說,比方老婆婆失蹤了幾天,個把月後好端端回到家,還拿着深山裏才有的土産當紀念;或者是小孩兒被山神抓到山裏玩耍了幾天,又被完整地送回家,還讓山神給養胖了一圈……這麽一想,向導立刻朝他們身後山林的方向跪了下來,用老祖宗流傳下來的頂禮膜拜方式,朝山林伏拜。
「怎麽了?」這看在從小生長在城裏的莫氏兄弟眼裏,只覺得他行為詭異,不會是突然間魔怔了吧?
「這一切只有一種解釋——山神大人顯靈啊!還不快跪下來拜!」向導頭也沒擡地催道。
雖然認為這是迷信,可轉眼就越過了那麽大片的山頭實在太邪門……但山神是把他們平安送出來,肯定不是邪的!當下兩兄弟也跪下來,雙手合十拜了拜。
請大神保佑小人今後賭桌上所向無敵。莫競心裏道。
至於莫武則想着,他也該讨個媳婦了,不要求別的,屁股大能生就好。兩個二百五和行五體投地之禮的向導壓根兒不知道,他們該拜的大神此刻正抱住淩雲的腰,沖着她認定的美男媳婦兒,笑得像個小癡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