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深淵月

偌大的會議室此刻變得靜谧無比, 多少雙眼睛雙雙盯着許浣予看,饒是許浣予再怎麽想忽略都于事無補。

她原本懶散的坐姿變得生硬,脊背僵直地靠在純白色的休息椅背上。

回視看了眼喬雅, 許浣予的眼底閃過一抹厭惡, 她冷笑了聲:“就非得是男朋友?”

“當然啊。”喬雅理所當然地點了下頭, “公司誰不知道你呀,不愛交朋友的,能約的動你出去的人, 非男朋友莫屬了。”

話音剛剛落下,話鋒一轉:“你的男朋友,不會是陳彥周吧?”

視線再一轉, 許浣予看見喬雅眼底促狹着的捉弄味道的笑意。那一刻,她什麽都懂了。

喬雅就是故意的, 想讓她當別人茶餘飯後的八卦料點。

許浣予白了她一眼, 臉色拉了下來,涼涼開口:“你要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是否認, 也是對喬雅的不滿。

喬雅也不惱, 一副樂呵呵的打趣樣子:“這不是開玩笑嘛,不至于還生氣了吧?”

許浣予:“開玩笑也要在合适的地方适度開, 不适度就是造謠了懂不懂啊。”

開會之前, 許浣予去茶水間接了杯水,聽見公司同事都在說她和喬雅和好的事情,雖然覺得沒必然站出來解釋,但也很讨厭和喬雅牽扯在一起的感覺。

以前讀初高中的時候, 她是家長口中的性格古怪的壞小孩, 喬雅則是個嘴甜的懂事小孩。

其實她不懂, 壞小孩又怎樣。

現在畢業後參加工作,還是不能幸免的和喬雅搭上關系。

她不喜歡這樣,索性借着這次機會,直接發揮。

許浣予不是什麽大方的人,相反,她的心眼很小。做不成朋友的人,那便做仇人好了。

哪怕那個人是陳彥周,按照她的性格,但凡陳彥周做出點兒原則性上的壞事,她都會直接掉頭。但顯然,目前狀态是——她離不開陳彥周。

會議室裏原本松弛下來的環境随着許浣予說完話後又一次變得拘束起來。

許是看出了她們兩人之間的硝煙,顧寧連忙出來制止:“ 那團建就吃日料吧,雅雅回頭跟其他同事說一下。東東宣發組那邊處理下輿論的事情,記得明晚下班之前把方案放我辦公桌上。”

這是給了個時效。

提及工作的事情,衆人臉上表情瞬間變得嚴肅了點兒。

散會之後大家去各忙各的,許浣予将數位板的數據線和電腦連接好,軟件啓動的過程中,她翻出畫筆,抽空的時間裏看了眼手機。

嗯,置頂聯系人毫無音訊,倒是尹铎不厭其煩地給她發着消息:【咦,你今天請假了嗎?】

【早上在地鐵口等了好久,好像沒看到你】

【啊,是今天早上在那兒等員工送點東西過來,所以就在地鐵口等了會兒】

他好像是把許浣予昨晚說的話聽進去了,又好像是沒完全聽進去。

尹铎看起來手段很高的樣子,說話和行為都很有禮貌,不會讓人感受到不适。許浣予不知道他說的話藏着幾分真幾分假,巧合的成分又占據幾分,但昨天已經把話說開了,該怎麽做他心裏應該有數。

她回複:【最近不去那邊上班,本公司有點工作要忙,就沒去了】

也算是解釋她早上怎麽沒去坐地鐵上班的問題。

許浣予繼續發:【工作了】

也是一種變相的拒絕。

她沒有想和他聊天下去的欲望。

剛準備把手機翻個面放在桌上,手機上又傳來一聲震動,這次,是她期待的人發來的消息。

陳彥周:【晚上有空嗎?】

許浣予秒回:【有空!】

那邊像是驚訝了下:【回得這麽快?】

許浣予按下語音錄音:“主要看人,也不是對誰都快,對誰都有空的。”

潛臺詞是:是陳彥周就回消息快,是陳彥周就有空。

今日的天氣有些不好,一早就有些灰蒙蒙的,現在看去窗外,烏雲慢慢逼近,隐隐有着要下雨的趨勢。

陳彥周看着許浣予的消息彎唇笑了聲,他也發去語音:“蔣思思說要請我們吃飯,你去不去?”

“幾點下班,我去接你?”他又說。

男人嗓音很清澈,像是山谷中的潺潺流水聲。他的音調有些低,問句的口吻說的時候尾音像是帶着小鈎子,不經意間撓得人心肺都癢癢的。

許浣予戴着藍牙耳機,熟悉的聲音萦繞在耳際,她就縮在自己小小的一方辦公桌裏,偷偷地摸魚,偷偷地和陳彥周聊天。

好像在這一瞬間,辦公桌周圍的空間變得狹小起來。

藏在耳機裏的聲音出現,像是漫天的星星墜落,周圍所有的熱流都朝着她湧入。

許浣予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燙,她當然不會推開陳彥周,不會拒絕他的好意。

以前小一點兒的時候,許浣予的爸爸媽媽還在,從來都是她想要什麽,他們當場就會買給她。

許媽媽一點兒也不覺得這是溺愛,她說:“人活着就是要開心呀,喜歡什麽東西便抓住,不喜歡就扔掉。”

許浣予心底一直記得這話,所以在面對陳彥周時,她想要一次又一次的抓住。

她按下語音鍵,就像是在偷情似的做賊樣,壓低聲音小聲地告訴他:“我五點下班。”

說完,她默默發了個此刻地位給他。

她要陳彥周接她。

需要陳彥周來找她。

朋友之間的相處關系,就是尋求一個舒适開心的氛圍。

而戀人更像是需要與被需要的關系。

大一的時候,因為孤僻的性格,許浣予好像“得罪”了很多人。本來以為會像高中那樣,自己将會一個人度過求學之旅。但陳彥周的出現,就像是深淵之中她仰望的月亮。

她總需要他。

許浣予記得,她和陳彥周第一次相遇其實是在影視鑒賞的選修課上。

因開學初始的交集,室友們許是覺得她這人太冷,不是很好說話,在邀請她幾次參加活動被拒絕後,便再也沒叫過她。

就比如去公共教室上課,也是變成她們三個人坐在一起,許浣予獨來獨往。

許浣予對這表示無所謂,她其實挺害怕和人建立友情關系的。因為一旦建立這種關系,便要花心思去維護。

讀書好難,畫稿好忙,她實在沒有那麽多的精力去和別人維持一段困難的“友情”關系。

再說了,心死過一次便夠了。

那天她去往公共教室的路上忽然發現少拿了課本。

誰都知道,上影視鑒賞課的老教授很嚴苛,上他的課,要有個端正的态度認真聽講是必要的條件。

端正的态度便是——不能遲到、帶好課本、做好筆記、不玩手機。

許浣予看了眼時間,半道折返回宿舍取課本,等她到上課的公共教室時,階梯教室裏黑壓壓一片,全都坐着人在勾頭交流。

放眼望去,只有最前面一排還有兩個三個位置。

最邊上兩個,以及中間一個。

剛跑完那麽遠的一段路,許浣予這會兒還有點喘。好在趕在上課之前抵達,她籲了口氣,繞到教室裏面直接紮根在最邊上的位置。

課本剛剛放下,空位置旁邊的男生忽然轉頭叫她:“嗳,同學,你坐我這個位置吧。”

他收拾起桌上的東西,往裏面空着的位置挪了一個位,将自己原本坐的位置空了出來。

許浣予放眼注意到他,桃花眼,高鼻,薄唇,長相很帥。他唇角挂着抹淡淡的笑意,懶懶的,在他身上許浣予看見了自得的松弛感。

下意識的想法裏,許浣予就覺得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起初,她以為面前的少年的動機不純。

她木着臉,拒絕:“不用了,我坐邊上就行。”

東西放下,她轉身想去拉凳子。可就在這時,少年彎着腰看向她,他像是會讀心術一樣猜到了許浣予的內心獨白,臉上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外面這兩個凳子壞了。”

上課鈴聲在教室打響。

許浣予愣住,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要自己親自查看。背後的桌椅連在一起,她拉下凳子,果不其然地看見了凳子上的缺了個螺絲,以及放平凳子後木板的偏移。

影視鑒賞的上課老師從前門進入,時間緊促,許浣予有一瞬間的心慌。

她拉着桌上的課本,立馬往那個少年身邊坐了過去。

少年讓出的座椅很穩固,人坐平穩之後,她無意瞥見到旁邊桌上的筆記本上烙着“陳彥周”三個字。

黑色的筆記,字跡遒勁有力,雀躍在筆記本頁面上。

許浣予避開眼,看向左手邊的那個位置,凳子木板上裂開缺失了一塊。

好像正如他所說,外面兩個都是壞的座位,坐不了人。

許浣予帶有歉意地看向他,小聲地道了聲謝謝。

這時的教室已經安靜下來,同學們靜靜的,沒再繼續交頭接耳地交流。許浣予聽見旁邊的同學輕笑了聲,他頭稍稍側了下,說話的語調裏捱着笑意:“這沒什麽。”

公開課的教授用電腦連接上了教室的多媒體功能,眼前的大屏幕上顯示出PPT的界面,教授在前面做起了自我介紹。

許浣予頭朝着右邊的方向,卻是和陳彥周那雙好看的眸子對視了上。

以往她面對別人只是很平和的淡漠心态,但在面對陳彥周時,頭一回産生了想要逃離的想法。

她匆匆避開眼睛。

那時的她以為自己和陳彥周同學只是個萍水相逢的“同桌”,以後将不會再有什麽聯系。直到選修課結束,陳彥周和朋友離開,她坐在階梯教室裏收拾着桌上散亂的文具,剛準備走時,側頭看見了左邊的凳子。

在收縮的狀态下,它呈現着不自然的傾斜。

和最邊上那兩個壞椅子的情況又有些不一樣,這個椅子的螺絲有些松了,凳子放下來壓着,還有些搖搖欲墜。

許浣予挪了位置坐下去,她其實很瘦,不算重的體重坐在這張壞掉的課桌上,身子搖搖欲墜地晃着,需得控制下受面積的平均力道才能勉強穩住身形。

桌下的右腿不停地發力支撐着自己,許浣予的心底的情緒變得複雜起來。

天吶,原來那個叫陳彥周的同學竟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了90多分鐘。

真是個好心人。

許浣予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收到過陌生人善意的幫助了,但此時此刻,她心底只有逃離這兩個字。

因為她不喜歡別人麻煩自己,更不願意自己麻煩別人。

那時的許浣予還不知道,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少年再往後的校園生活裏會像是個守護神一樣,在她需要人幫助的時候,不厭其煩地打轉在她身邊。

許浣予需要陳彥周,總比陳彥周需要她的時刻多得多。

作者有話說:

或許……大家還記得許浣予家花房被賣那天,許浣予在門口送了朵花給人嗎?

想必大家也能猜到,那人就是我們小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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