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衫

開春，日頭暖融融的，護國公府的新衣早早就發了下來。

比起冬衣的厚重臃腫，早就愛俏的丫鬟穿上了薄薄的春衫，蔥綠色的外衫，鵝黃色的抹裙，再用一根帶子将腰身兒掐地細細的。行走之間，婀娜多姿，不知比冬衣要俏上幾分！

剛到卯時，雅岚苑的丫鬟們就如魚貫一般湧入主院之中，伺候主子洗漱更衣。

雅岚苑住的乃是護國公府的大姑娘甄婠，長房嫡出的大小姐。

這些丫鬟手裏捧着盆盆罐罐的物事兒，身上仍然穿着厚重的冬衣，只一個瓜子臉兒，大眼，粉面桃腮的妙齡丫鬟身上穿了春衫，那小腰掐的是盈盈一握。她行至雅岚苑正堂前，隔了珠簾兒卻只焦急的站在外面。

好幾個小丫鬟出來的時候瞧見了她，卻不理會她。這個時候出來一個身穿桃紅色襖子的丫鬟，這丫鬟眉眼細長，喚作紅蓮的。

她将臉盆輕輕一放，瞥了她一眼，“喲，畫眉姐姐怎地來了？姑娘那邊有我們伺候着，畫眉姐姐身嬌體貴的，穿的這樣少，再病着了可怎麽好？”

“你！”畫眉氣得渾身發抖，卻忌憚着裏面的姑娘不敢還口。她原本是雅岚苑大姑娘跟前兒的一等丫頭，只是前幾日姑娘被三姑娘推了一下磕到了頭，她正好在身邊伺候，因而落的個護主不力的罪責。

原本這也不能全怪她，護國公夫人胡氏仁慈，大太太林氏也不是個刁鑽的。這件事情乃是幾個姑娘之間的争執，雖說她是護主不力，可最多也就是扣些月錢，再好生伺候着，将功補過罷了。

可偏偏大姑娘醒來就再不肯叫她伺候了。夫人跟大太太只得吩咐她不許再進屋，因而她雖說是未曾降等調離，如今的身份卻十分尴尬。

可憐月錢已經扣了，卻不能将功補過，等大姑娘好了，怕是再也不會親近她了。這讓她怎能甘心？

護國公膝下共有三子，三女，嫡妻胡氏育有兩子一女，分別是嫡長子甄知遠，嫡次子甄知程，幺女甄湘。另有幺子甄知行，長女甄渺，次女甄渝皆為庶出。

甄婠正是嫡長子甄知遠的嫡出貴女，身份尊貴，畫眉好不容易得了這樣一個好差事。自然不想丢掉。

因而雖說是不準伺候，可她卻還是每日打扮好來雅岚苑報到，盼着年僅五歲的大姑娘回心轉意。

紅蓮見畫眉氣得滿臉通紅卻不敢還嘴的模樣，捂着唇得意的笑了起來。這個畫眉，平日裏仗着大姑娘的寵幸，沒少欺負她們這些二等三等的丫鬟。如今她不被大姑娘喜歡，自然沒人同情她。

旁人脾氣好，不落井下石，偏偏紅蓮就氣不過，非得呲她幾句不可。

“姑娘今日想吃些清淡的，快些去準備。”一個身穿粉藍色厚比甲的丫鬟掀了珠簾兒走出來，吩咐道。

“是，白鷺姐姐。”紅蓮聽了，也顧不上理會畫眉了，忙正色道。

“白鷺姐姐，姑娘有沒有說想吃糯米糕？”畫眉插嘴道。大姑娘年僅五歲，卻生性有些寡淡，平日裏琴棋書畫，甚少出門，飲食也十分節制。根本就不像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

可身為貼身大丫鬟，畫眉卻知道私下裏大姑娘其實很喜歡吃甜食，只是怕長胖，所以不敢多吃罷了，可巧了，她就擅長做甜食糕點。

因而畫眉自覺或許她還有機會獲得大姑娘的喜歡。再者大姑娘雖說有些寡淡，可卻心地善良，嫉惡如仇，同情弱者。

要不然也不會為了表姑娘跟三姑娘發生争執。一不小心被三姑娘推倒在地上。

喚作“白鷺”的姑娘是大姑娘房裏最為年長的姑娘，原先是大太太身邊的。因而身份不同一些。除此之外，還有喜鵲，百靈，跟畫眉一樣，都是打小伺候大姑娘的。白鷺看了畫眉一眼，皺了皺眉頭。

語氣平淡地說道：“大姑娘沒有吩咐，你先下去吧。”畫眉不由有些失望，卻又聽白鷺說道：“你去準備一些，大姑娘近日食欲不錯，或許會想吃。”

白鷺雖不大熱情，為人卻不錯，并不會因為是大太太身邊的人就欺負她們幾個，因而不管是畫眉，還是喜鵲，百靈都十分敬服她。

聽她這麽一說，畫眉哪有不依的？連忙感恩戴德地說道：“是，白露姐姐，奴婢這就去準備。”說着轉身就沖了出去。

白鷺望着畫眉毛毛躁躁的模樣，搖了搖頭，怪不得大姑娘不喜。

畫眉才沖出雅岚苑正院，就撞上了人，只聽見“哎喲”一聲，她擡起頭一看，頓時吓得臉也白了，急忙将人扶起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三姑娘恕罪，奴婢急着給大姑娘準備糕點，奴婢不是有意的，三姑娘恕罪！”

站在她面前的赫然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看上去不過五六歲的模樣，圓圓嫩嫩的小臉蛋兒，杏仁兒一般的大眼睛，玉雪可愛的小鼻子下面是粉嫩嫩的櫻唇。

最讨喜的還是這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還梳着一樣的反绾髻，髻邊兒簪了兩朵鑲寶金花兒，可如今這兩個小姑娘站在她面前卻是洪水猛獸一般。

因為畫眉知道，令大姑娘受傷的正是其中一位穿着镂金百花穿蝶妝緞裙的小姑娘，護國公府二房的三姑娘甄嫣。

另一個瘦一些，衣裳素淨一些的是她的雙胞胎姐姐甄妍。

二姑娘跟三姑娘乃是二房嫡出的姑娘，年紀跟大姑娘同年，卻要小一個月，乃是一胎雙生的千金貴女。

兩人相貌相同，性子愛好卻全然不同。二姑娘甄妍性子貞靜穩重，三姑娘甄嫣卻生性好動潑辣，也正因為如此，跟表姑娘争奪春衫的時候将幫着表姑娘的大姑娘推倒在地。

害得大姑娘磕到了頭，也間接讓她失了寵。可她一個小丫鬟又有什麽資格怨恨主子？只恨自己倒黴。可偏偏她現在撞到的正是三姑娘這位小煞星。

果真，甄嫣雖說立即被扶了起來，也沒有什麽大礙，可一邊扶着自家姐姐甄妍的手，一邊卻對畫眉張口就罵：“你是哪裏的奴才？竟這般不長眼？你主子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畫眉苦不堪言，身上本就穿的少，跪在地上更是冷得瑟瑟發抖。她怎麽忘了，這兩位可是日日來雅岚苑報到的。

怎麽偏偏就撞到了小煞星三姑娘了呢？若是二姑娘怕是道了歉就完了，可是三姑娘就……

“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甄婠教你的？是不是我推了她一下，所以她叫你也來推我？不就是個破落戶兒嗎？她還為了那個破落戶兒，叫我大清早摔跟頭？”

甄嫣扭了扭胖乎乎的小身子，越說越生氣，她跟甄婠本就因為江清音的事情不合，只是因為甄婠受傷，她被祖母罰了，還被娘親逼着每日跟姐姐來她房裏。心裏本來就不高興。

現在又被人撞了跌了個大跟頭，能高興就怪了。

她口中的破落戶兒自然不是甄婠，而是甄婠母親林氏庶長姐的女兒，寄居在護國公府的江清音。在她眼裏，江清音年紀雖小，可做作的很，她就是看她不順眼。

可偏偏甄婠護這個表姐護的緊，因此甄嫣就從常常孤立江清音到常常跟護着江清音的甄婠作對，愈發不可收拾。

雖說是甄婠受了傷，她心裏是有愧的。可小孩子叛逆的很，自尊心也強，你越說她有錯，她就越覺得自己沒錯。如今被甄婠的丫鬟給撞了，自然是将滿腔的怨氣都轉移到了這丫頭身上。

“不，不，跟大姑娘沒有關系，奴婢是見大姑娘胃口好了些，急着給大姑娘準備糕點。三姑娘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畫眉急得都要哭了。

甄嫣冷哼了一聲，不肯罷休，甄妍皺了皺眉頭，急忙哄她說道：“好了好了，若是叫祖母跟娘親知道，準又要罵你。”

“憑什麽？這回被撞倒的可是我！若是我也被撞地頭破血流，這個丫頭就該被打死！”一聽還要被罵，甄嫣頓時不幹了，小霸王似的指着畫眉說道。

畫眉吓得一直磕頭，頭也磕破了，鮮血直流。“三姑娘恕罪，奴婢知錯了！三姑娘恕罪。”

見這丫鬟頭都磕破了，兩個小姑娘畢竟還年幼，都有些被吓到了，甄妍忙叫自己的貼身丫鬟扶了畫眉起來，吩咐她帶下去敷點藥包紮一下。

然後好生哄着面色發白的妹妹道：“姐姐方才檢查過了，你這不沒事兒嗎？一會兒大伯母也會來。你且不要生氣了，咱們快進去瞧瞧。”

甄嫣緩了緩，這才半推半就的跟着姐姐進了甄婠的屋子。進了屋，卻見甄婠早就起來了，正好好的坐在書桌前練字。

身上穿着一件梅紋镂金的妝花褙子，質地柔軟，富貴無比。頭上梳着雙丫髻，小辮子打地整整齊齊的，挂在胸前，只是頭上沒有任何裝飾，身上也素淨得很，襯得一張小臉兒愈發雪白可愛。

甄婠的生母大太太林氏乃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兒，父親護國公嫡長子甄知遠也是玉樹臨風，氣度非凡。兩人共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甄婠遺傳了父母的好相貌，自是十分美貌，再加上她小小年紀，自制自持，因而生得一張小小的巴掌臉兒，瓷白水嫩的就跟豆腐似的。

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纖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十分俏皮可愛。此時她正握着一杆精致的毛筆伏在案上練字。

案邊擺着一小碟兒切成一塊兒一塊兒的果子，邊上是一根精致的鑲寶銀叉，案邊立着兩個身穿綠色比甲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