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機緣浮雲

眼下朝中重要的只有新建官員考核制度一事,文淵閣遞了方案上來。主要是改一年一考增為一年兩考,夏考照舊由吏部主持,新增冬考由禦史臺主持。冬考不僅要遍巡二十四州各府縣,還要于州府設一個月的開言堂,供州內百姓訴冤陳情;若遇重大冤情,則上報朝廷由刑部派人重查。夏考與冬考皆按納稅、民生、刑法、街淨、城建等指标分九等打分,按權重得出綜合成績。直屬上司意見和轄內百姓反映都會作為附加參考,一并上報文淵閣審核。考核官員三年內不允許出巡同一州,每年考核官員亦需重新抽簽分組。冬考與夏考成績差異較大的,由文淵閣派人複查,考核官員需為考核結果負責。根據三年成績得出該任期的最終等級,前三等按序優先晉升,中三等平級調任,後三等視情況降職或罷官。對于京畿官員的考核,由直屬上司評價來打分,吏部和禦史臺只負責上報調查意見,同交文淵閣審核并得出最終成績。每三年任期結束後,依然是五品以上官員的調任由皇帝親自決定,五品以下官員由吏部出具意見再由皇帝定奪。

這個方案在朝中引起熱議,大家紛紛把眼光放在太傅孫蓮漪的身上。孫蓮漪兼任吏部侍郎,執掌官員升降大權十餘年。而這個官員考核新制很大程度制約了吏部對官員升遷的決定權,卻加大了禦史臺和文淵閣的影響力。我剛宣布懷孕時,趨炎附勢的大臣對太傅俯首帖耳、極盡谄媚;如今提案一出,朝臣們便開始懷疑我對太傅的信任度了,那些谄臣又紛紛作觀望狀。有人認為,皇帝信任皇夫,質疑太傅,明顯是孫氏祖孫之間的戰争啊。又有人說,皇帝用孫子來打壓祖母,真是高明啊。更有聰明人認為春圍的雜牌軍考官就是削弱太傅勢力的開始标志。

不管人們怎麽解讀,我只關心這提案能不能通過。我對孫仰之說:“若是先生不同意,就把那些附和之人記下來,一一尋事打發掉。”但是沒想到,提案宣布之後的早朝上,太傅孫蓮漪表示支持新制,其餘朝臣除了提出一些細節建議也未有表示異議。于是這個提案轉交上書省,根據朝臣建議和具體狀況修改為正式的考核制度,并把相關文書下發全國官員參詳,宣布來年正式實施吏考新制。

沒想到新制通過如此順利,我對孫仰之說:“先生雖不是大公無私,但是先公後私的。”

孫仰之一邊在籌備吏考新制的來年實施,一邊和宇泰叔父一同新建吉州軍。原吉州軍自跟着阿玖謀逆後,大半死于行宮旁的戰場,小半被俘砍頭,可謂全軍覆沒,需要新建。孫仰之從立功的亥州軍将領中挑了好些人組成吉州軍的高層,又參考宇泰叔父的建議從各州駐軍抽調了一些将領,然後就是招兵等事宜。孫仰之還要忙日常的內外政務,一天到晚見不到人影。我是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前陣子他養病休息了一個月,是該加倍出出力了。但是我作為一個情緒不穩、傷春悲秋的孕婦,成天見不着孩子他爹,心情也很是郁悶。

正巧父王來看我,說:“怎麽每次為父來,都未見到皇夫?他最近也不常去萬壽宮請安了。”

我趁機說:“他忙得不見蹤影,父王去幫幫他吧。”

父王撚撚胡須,猶豫說:“為父早已不問政事多年,又上了年紀,皇帝忍心看為父操勞嗎?”

我馬上楚楚含淚道:“說不定朕就死在那産床上,死之前就想多看幾眼仰之……”

父王“呸”一聲說:“又說喪氣話,為父去幫忙就是。”

果然父王是老将出馬,一個頂倆,他代替孫仰之和宇泰叔父去籌建吉州軍,孫仰之就多出了時間能夠陪陪我。

孕吐一個多月,整日沒有胃口,吃了又吐,只覺得生無可戀。好不容易不吐了,香姑又聽從太醫的話攔着我不讓吃這個、不讓吃那個,越發讓我郁悶。每日膳食都有股子藥味,據說安胎益氣,非逼着我吃下去。就算我生辰宮宴上,也不準我縱情開口一次。後來肚子慢慢大了起來,每天懷裏揣了個有分量的球,我才真正有了些做母親的喜悅和憧憬來。

這天我讓孫仰之彈春風曲給我聽,他彈完後,我說:“朕感覺孩兒動了動。”孫仰之趕緊跑到我身邊,蹲下身輕輕撫摸我的大肚子。

我說:“你的春風真的很厲害呢,連未出世的孩子都能撩撥。”

孫仰之仰頭笑着說:“早知道這麽厲害,微夫就早些彈給陛下聽了。”

“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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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仰之垂下眼簾說:“很早很早。”

我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我追問他:“你為阿玖彈過嗎?”

孫仰之立即擡頭說:“不曾。微夫對梁王從未有過旁的想法。”

“所以你對宇劍何有過旁的想法?”

孫仰之哭笑不得:“陛下是要秋後算賬嗎?如果陛下當初不拿梨樹來取笑微夫,微夫必定不會拒絕陛下的要求。”

“所以是朕的錯咯?”

孫仰之趕緊說:“這是微夫的錯。如今想來,面子有什麽要緊的。”

“不對,面子很重要。”我搖搖頭,然後低頭去吻孫仰之。如果當年孫仰之沒傷右臂而是傷了面容,我還會同情他并以身相許嗎?就算收他入了宮,美人環繞的我還願親近他嗎?所以情愛都是機緣與浮雲,只不過我正享受其中,依依不舍得這片彩雲就此飄逝。

我自懷孕後,嗜睡得很,整日有大半天都賴在床上,所以孫仰之想方設法要每日拉我出去走走。每天晚膳前孫仰之都會攙着我去禦花園裏散散步、曬曬太陽,然後一起用膳,之後他獨自去處理日常政務,晚上再回寝殿陪我。

最近孫仰之往禦史臺跑得很勤,聽說之前那個狀元唐芳被孫仰之調去了禦史臺。我走在禦花園裏,感覺身邊的孫仰之有點心不在焉。他本就悶得很,但也會偶爾說些近來宮外發生的趣事,或者展望一下未來,聊聊對孩子的期待。可是這幾日他都一言不發,若有所思。

我說:“聽說你最近常去禦史臺?”

孫仰之回答:“禦史臺從未派人出京考核過,所以微夫在組織他們去吏部學習。”

我淡淡的說:“你畢竟是皇夫,不要總是親自跑。”

孫仰之答應了我,也不再老去禦史臺了,于是我也沒有追究他調回唐芳的事。不過孫仰之每次召見禦史臺的人彙報工作,禦史臺總是派唐芳來,也不知道是禦史大夫符晶軻的授意,還是孫仰之的指示。我一向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則,硬是忍着沒讓人去聽牆角。

後來孫仰之生辰,我親手寫了幅字,上書“偕子于歸,偕子于老”八個字,讓人挂到惠和宮寝殿中不得摘下。孫仰之笑笑沒說什麽收下了。之後我便常常去惠和宮轉轉,看看那副字是不是好好的挂着。

日子過得飛快,眼看又要到年節了。我正想着未出世的孩子能不能看到年節的煙火時,肚子就一陣劇痛。接下來的痛苦過程就不回憶了,反正後來我被擡到慣常睡的床上,虛弱得昏昏欲睡。香姑左手抱了個襁褓,右手也抱了個襁褓,輕輕放到我身邊。香姑指着孩子對我說:“陛下快瞧一瞧,這位是小皇女,這位是小皇子,是小妹妹和小哥哥。”

我睜開眼看着那兩只皺巴巴的小臉,他們都閉着眼睡了。我郁悶費這麽大勁只生下這麽小只的孩子,擔心他們是否能長大成人。我費力的擡起手輕輕戳了戳那個男孩子的小臉說:“一定要順利長大哦,泉意。”又輕輕戳了戳女孩子的小臉說:“特別是你哦,泉心。”

外面傳來猛烈的拍門聲,孫仰之在房外叫道:“孩子怎麽樣?剛剛還有哭聲,怎麽又沒了?”

我對香姑說:“抱孩子出去給他們瞧罷,朕要歇息了。”

香姑說好,便抱起孩子出去了。侍女剛打開門,就聽見孫仰之沖了進來。香姑說了句“殿下,孩子在這裏”,卻聽見孫仰之腳步停了停,又馬上沖到我身前。

我擡起眼看了看他,他握起我的手說:“微夫一直在這裏陪着陛下。”

我有氣無力的說:“你放心吧,太醫說朕死不了。”

孫仰之輕聲說:“陛下安心睡吧。”我便閉上眼睛,被疲累的洪流淹沒。

兩個孩子出生後,最高興的就是父王了。他常常左右手各抱着一個孩子,久久不肯撒手,我聽過他喃喃自語說:“當年我也是這樣抱着兩個孩子,左手一個,右手一個,都對着我甜甜的笑個不停。然後一轉眼,她們就長大了……”我心中很是內疚,卻又慶幸這兩個孩子是一男一女,但願他們不會再像我和阿玖一樣,為一個男子鬧翻;就算鬧翻了,也不必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聽聞皇嗣順利出生,滿朝文武都很是高興,紛紛上表祝賀。我讓孫仰之從我的私庫中撥了兩筆錢,一筆賞給皇宮中人,一筆賞給滿朝文武。這個年節,我坐着月子沒有出門,但是聽說孫仰之從自己的薪俸中出錢,給整個京城張燈結彩,布置煙火,百姓們都歡欣雀躍、欣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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