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舊案重翻

出了月子,我終于再一次上朝了,看着久違的朝臣們的臉,竟有些懷念。百官紛紛表達了祝賀之後,我正要開口邀請諸臣進宮共慶兩個皇兒的滿月之喜,誰知禦史大夫符晶軻跨步而出,跪下拱手說:“奏請陛下重審原禮部尚書蘇芸案。”滿月酒就這樣泡湯了。

諸臣驚疑不定,都沒想到在這個大喜的日子裏,符晶軻會舊事重提。我的心倏地一涼,仿佛被人從頭到腳澆了桶冷水。

有人問:“為何符大人有此提議?”

符晶軻大聲說:“蘇芸曾收受逆王重金,其中牽橋搭線之人正是現任禮部尚書辛如緋。”諸臣眼睛齊刷刷看向辛如緋,片刻又齊刷刷盯在太傅孫蓮漪身上,孫蓮漪面不改色,直直的看着前方地面。

辛如緋喝道:“血口噴人!誰都知道我與蘇芸向來不和。”

符晶軻直直看着我說:“請陛下徹查此事。”

禦史臺符晶軻,唐芳,孫仰之,我腦中浮現當初孫仰之親手撕掉調查狀的情景,頓時怒火中燒,我猛地起身一拍桌案,怒喊:“查!”吓得諸臣抖了抖。

說完我就氣沖沖的離開光正殿。我問香姑皇夫在哪,香姑說還在上德宮。我就立刻擺駕回上德宮。孫仰之昨晚把玉玺還給我,賴在上德宮不肯走,一眼不眨的看着孩子,仿佛看一眼少一眼。

我走進上德宮寝殿的偏間,孫仰之正伏在兩個孩子的床邊,左右手裏各拿着一個镂空的玲珑球在逗孩子。玲珑球中有個鈴铛,用手搖一搖便會叮當作響。

孫仰之擡頭看我,見我面有愠色,立刻說:“我們去隔間談。”

我便轉身走進寝室,孫仰之跟着我進來,揮退所有的侍婢。我說:“你指使符晶軻提議重查?”

孫仰之坦然道:“是我。”

我氣極了,擡手給他一巴掌,“啪”的一聲,孫仰之閉眼受了,他臉上立刻就有了紅印。我厲聲道:“你當初怎麽答應朕的?你這個騙子、混蛋,你竟敢在朕背後捅刀子!”

孫仰之苦笑道:“吏部的人對吏考新制陽奉陰違,百般阻撓,只有把吏部連根拔起才能……”

我打斷他,戚聲道:“你到底有沒有心?兩個孩兒還那麽小,你怎麽忍心這麽做!”

孫仰之跪下說:“陛下曾說過要撐起一把傘,可現在風沙太大,傘都撐不起來,微夫沒有其他辦法,只能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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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得全身發抖,怒道:“你不顧祖母妻兒,根本是鐵石心腸。滾,你給朕滾!”

孫仰之垂頭說:“是我對不住陛下、對不住孩子。”他起身走了。

我全身無力,癱坐到地上,腦子裏不住的想,該怎麽辦、怎麽辦。

不知是因為今天在朝堂上我那一吼聲太過振聾發聩,還是禦史臺早就做足了準備,很快遞上了初步調查結果。我不用看就知道,那折子裏寫了什麽。當初阿玖在梁地販馬,認識了前吉州總兵的妻弟、商人殷紳。前幾年京城流行狎玩幼童,達官顯貴大多都趕了趟潮流。阿玖和殷紳在梁地誘拐了許多幼童,打着販馬的幌子把幼童拐賣到京中,狠狠賺了一大筆黑心錢。那前傑城知府袁玉宇與他們狼狽為奸,不擇手段把傑城的幼童失蹤報案全部壓下,那時傑城人心惶惶,一度盛傳有專吃男童的妖怪橫行,孩童不敢在街上嬉戲,每家每戶晚上緊閉門窗。因為阿玖不能擅離梁地,殷紳就攜着巨款來京中,為阿玖游說達官顯貴,試圖為阿玖回京造勢。四年前,原禮部尚書蘇芸一案還未事發,那時殷紳直接求見蘇芸未得,是依靠當時的禮部侍郎、現在的禮部尚書辛如緋才成功搭上蘇芸,給了蘇芸大筆酬金。蘇芸那時力谏召梁王回京,我沒有答應,此事只能作罷。後來阿玖成功返京,殷紳又賄賂了許多官員,為将來阿玖謀逆搭橋鋪路。阿玖被捕後,殷紳也锒铛入獄,在獄中悉數交代了以上事由。

當初蘇芸案事發,未曾牽連辛如緋,一是因着他們表面上政見相左、一直不合,二是因為确實沒有搜查到能證明辛如緋與蘇芸案有牽扯的證據。故而蘇芸落馬後,辛如緋才能頂替她的位置。誰也沒能想到,辛如緋暗地裏會為蘇芸受賄牽線,他們私下裏的關系絕不如表面看起來那樣不睦。雖然現在能證明辛如緋與蘇芸有牽扯的證據只有殷紳的一面之詞,而殷紳和蘇芸等相關人等都已伏誅,不可能再與辛如緋當堂對質,但是已構成重大嫌疑,故而刑部和禦史臺遞上了對辛如緋的調查狀,要求徹查禮部尚書辛如緋的官邸。辛如緋曾供職于吏部,深受太傅孫蓮漪的賞識,孫蓮漪曾兼任禮部和吏部兩部尚書,把辛如緋調去禮部升任侍郎。辛如緋與孫蓮漪關系密切,天下皆知,若辛如緋不幹淨,孫蓮漪便也有貪腐渎職之嫌。

我當初就知道,辛如緋這條線不能碰,碰了就會牽扯孫蓮漪,從而牽連孫仰之。所以那時我把這些相關案卷付之一炬,沒想到孫仰之早就留了備份,他心裏從來就沒有放棄過追究這件事,只是隐忍不發,等到我不理政事時便舊案重翻。孫仰之偏偏要采取這樣自殺式的行動,還通過唐芳操縱禦史臺突然一擊,當着滿朝文武的面逼我去查辛如緋。我委實恨他惱他,恨不得親手掐死他,可又想方設法要保全他,心中矛盾痛苦,動不動就為小事發火。

這天我簽了對辛如緋的調查狀,心中怒火翻騰,平生最讨厭的就是被人逼迫着做不願做的事,還是被信任的人背叛,氣得簡直想殺人。這時香姑端來一杯茶,說讓我降火靜心。我猛地一擡手,就把那茶打翻在地。我大叫滾開。香姑沒有多言,收拾了茶杯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我才稍稍冷靜一些。我從未對香姑發過火,想起剛剛好像還把她燙傷了,我就內疚不已。我走出書房去找香姑,想要對她道歉,看看她的傷勢。

大約我這幾日脾氣不好,上德宮裏的婢女都盡量避着我,只有香姑一人還堅守崗位,于是我書房前一個人都沒有。我想了想往書房後邊的茶水間走,猜想香姑大約在那裏。在那個水汽彌漫的小房間裏,香姑果然坐在爐子旁,只是她并非獨自一人,她旁邊還有一個男子,正低頭為她敷藥。

我沒有進房間,只是靠在旁邊的廊柱上靜靜的看着他們。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眼神那麽溫暖,動作那麽輕柔。我第一次這麽羨慕他們,故事裏那些美滿的結局無非就是如此了罷。

他們抹完藥,無言牽手,相看了良久。菊君輕聲說:“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香姑搖搖頭道:“我不能做對不起陛下的事。”

菊君說:“陛下心情不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動了殺意。”

香姑固執的說:“我答應過陛下,永遠陪伴她。”

菊君嘆了口氣道:“你們一個個都是如此,倒叫我成了最無恥的人。”

香姑輕輕笑了笑:“你是天下最溫柔的人,見不得一點血與淚,卻偏偏入了刀光劍影的皇宮來。”

菊君苦笑着擺擺頭:“我也未曾想過會如此。我原以為我會一直呆在太醫院,哪怕是一輩子做個研磨煮藥的雜役,也比如今舒心些。”

香姑不高興的說:“陛下對你不好麽?你竟這般忘恩負義。”

“陛下對我雖好,可是我卻無時不在憂心。”

香姑輕聲問:“因為我嗎?”

“我不擔心自己,只怕牽累你。”

香姑搖搖頭:“陛下不會傷害我的。”

菊君捧起香姑的手說:“今日是手,明日又是什麽?最近前朝動蕩,連親王殿下都不能幸免,我們這些小人物,又将會怎麽樣呢?”

此時我出聲說:“朕會保你們周全。”

香姑和菊君聞聲都吓得一抖,驚慌的跑出來齊齊跪下,菊君搶先道:“請陛下不要怪罪香姑,都是微臣的錯,請陛下責罰我一人就好。”

香姑含淚道:“我們未曾做過對不起陛下的事,陛下若是生氣,就處罰奴婢罷。”

我擺擺手,制止菊君再攬罪。我彎腰去扶香姑,香姑起身啪嗒一下墜下淚來。我為她拭淚說:“朕也許諾過你,要給你幸福的是不是?”

香姑搖搖頭:“我不想對不起陛下。”

我嘆息一聲:“傻姐姐,你明明知道朕和菊君之間沒有什麽。何來此說呢?”香姑還是搖頭。

我抱住她發抖的身體,輕聲說:“朕自己是個孤家寡人,身邊更是沒有幾個幸福的,你就行行好,替朕去幸福罷。”

香姑回抱我說:“那我就更不能離開陛下了。”

我眼眶一熱,哽咽道:“好,那我們就一直在一起。”我離開香姑的懷抱,對菊君說:“朕把你賜給香姐,你以後就不是凰氏的人了。”

菊君伏在地上,說:“微臣謝恩。”

我說:“你不再是凰氏家臣,也就不能保留爵位薪俸。”菊君又說小人遵旨。

我對香姑說:“朕雖然不能給你們賜婚,但會賜宅邸給你,你日後若想繼續在宮中當差就來,晚上可以不必留宿宮中;若是哪天不想留在這裏了,就出宮去好好過日子。”

香姑笑中含淚道:“謝陛下。”我拍拍她的手,就轉身回書房拟旨。

菊君屬于後宮的人,他要離宮必須獲得孫仰之的同意。果然孫仰之知道這件事後就來上德宮找我,說我太過放縱後宮的人。

我冷笑說:“朕的幸福已化泡影,難道還不能讓旁人幸福嗎?”

孫仰之果然噎住說不出話來。這幾天孫仰之日日來上德宮,我不給他好臉色,他就只好去看孩子,一遍遍說着“你們要平安長大呀”之類的話,好像說多了就管用似的。他對我薄情寡義,我也不願原諒他,不想見他,不想同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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