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太監【宮廷将相】
在青山村的張清耀聽不到老福痛徹心扉的忏悔。
他的小日子可過得滋潤着。
成功登堂入室的他住在醫館後院西邊的一件木屋子裏,屋子不大,裏面沒多少東西,甚至讓這木屋子略顯空蕩,但一個人住相當夠,程晟對這間屋子很滿意。
後院兒裏有許多簸箕,上面都鋪滿了需要晾曬的藥物,程晟那空兒的瓦片上也頂着不少以根入藥的草藥,是以常常能聞到中草藥淡淡澀味和泥土的芬芳。
其實後院這種樸素的景象現在在青山村已經算是極好的了,幾步之遙的距離,外面的坐診堂,座位上癱滿面色蠟黃的人,地上也橫七豎八躺倒着眼底青黑嘴唇發白的人。
路上的大街也大抵如此,均是一副病氣沉沉的人間慘樣。
“清耀哥,我爹說當歸和黃芪不夠,你拿些出來。”
“好嘞!”程晟将麻布袖子挽起來,他身上原先的華錦衣裳已經脫下來變賣換錢了,那些錢被他用去買大米,搬回來足夠他們一行人吃三個月。
由于他的老實本分,白老對他的态度這幾日都好不少,待程晟将東西拿過去之後,讓他站在原地聽着。
“黃芪,味甘,性微溫,實載于《神農本草經》,其色黃,能補氣升陽,固表止汗,利水消腫,生津養血,同時也可作治行滞通弊,托毒排膿,斂創生肌之用,是中藥中最常用的藥。”
“這位病人手腳冰冷,氣血不通,最好就是用當歸和黃芪一起熬制,不出7天,情況當有所改善。”
程晟在一旁不住點頭,盡心竭力地做着表面功夫,沒辦法,他根本聽不懂那一串四字言。
好不容易熬走了一批病人,白老卻依舊沒有放過他,讓他回房間背藥本,那架勢俨然将程晟當做了下一任傳人。
阿花端着稀粥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拿着書本昏昏欲睡的程晟。
聽到她的腳步聲,那人趕緊将自己翹在桌面的腳拿了下來,帶着讪讪笑意:“阿花。”
阿花看着他那局促的樣子抿嘴偷樂:“清耀哥,餓了吧,喝點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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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是稀粥,旁邊配着一小碟辣涼菜,是阿花在水澇之前腌的,很是爽口,只是不多,這應該是最後一點了。
程晟照例将涼菜推回去:“我都說了我不愛吃,你別每次都端過來,留着和白老一起吃,別浪費,我喝粥就好。”
阿花恍若未聞,只柔着聲音轉了個話題,她拿起程晟剛才翻的書看了兩眼:“奇筋八脈考?”
“對啊。”程晟端起粥碗喝,“我都不知道你爹為什麽非要讓我看這東西,我以後的志向又不是當醫師。”
“凡人一身有經脈、絡脈,直行曰經,旁支曰絡。”阿花将書一翻背出這段話,“通曉經脈是醫者的基本,清耀哥,你也別生氣,我爹是沒見過你這樣機靈聰明的人,起了愛才之心。”
“我爹一直想找一個徒弟,繼承他這一身醫術,但大牛腦子笨,我又是個女孩子,現在遇到你也是沖動行事,沒問過你意見就這樣使喚人。”阿花嘆口氣,“我替我爹向你賠不是。”
“別別別。”張清耀一口粥在嘴裏沒咽下去,“這算什麽事?不就看醫書辨草藥嗎?我要學成還能多一樣本事,何樂而不為?有道是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他說到後面簡直是口不擇言,胡說八道,阿花看着他着急的樣子實在忍不住笑,嘴角彎彎,極為溫柔。
程晟看呆了,他就和只大呆鵝一樣看着阿花。
“我,我……”他想說些什麽。
阿花害羞的看了他一眼,告辭出去,徒留程晟一個人呆在屋子裏暗恨自己剛才風度盡失。
他百無聊賴地坐回位置,實在看不進書,趴在桌上胡思亂想。
“阿四,我還剩多少靈泉水?”
“半瓶。”
程晟皺皺眉,他想到外面醫堂攤着的病患,大部分不是真病,就是餓得慌,他們個個面色蠟黃,氣若游絲,歸根到底就沒飯吃,生生給餓病的。
本來想将靈泉水稀釋出來救人,現在看來根本不夠。
程晟已經打算長久的住在這裏,每天在醫館看到不斷湧入的病患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阿四,你把澇後災病隔離和作物補救的資料都找出來,我這段時間也差不多了解青山村的具體情況,看看能不能整一份行之有效的方案出來。”
1404答應後就去找資料了,一人一統協力合作,三天時間過去倒是真讓他們倒騰出一份方案出來。
白老這幾日回後院的時候能看到程晟那空燈影晃動,頗感欣慰,等某天病人沒那麽多的時候,他特意找到程晟,慈祥道:“書看得怎麽樣?我考考你。”
程晟聞言茫然道:“什麽書?”他無視白老突然變得糟糕的神色,激動道,“先別管那些東西,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說。”
他拉着白老坐到石凳上,興奮地将自己寫的東西從懷裏掏出來給他看,搓着手很得意地說:“你看看。”
白老疑惑地看他一眼,緩緩展開手頭的紙張:“……”
“張公子練字幾年了?怎習得如此……與衆不同的字樣?”
程晟湊過去望一眼,覺得自己字還挺有進步的,笑道:“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白老嫌棄地看他一眼,才重新将視線聚焦在紙張上,努力辨別着裏面的內容。
他本來不覺得程晟能拿出什麽東西出來,但待看完之後才有些奇異地看向程晟,聲音有些顫抖:“糧食問題确實是青山村的病源,如若真能解決,再用你這法子安撫民衆,的确能讓百姓度過危機。”
“可你能完成嗎?”白老看他的眼神複雜,“真将村中還能行動的男丁聚集,到時候卻無法拿出應有的成效,可能會将全村人的怨憤都聚集在你身上。”
程晟擺擺手,這算什麽,想當初他還曾扛起過一個部落的夥食,區區一個青山村簡直不在話下。
他讓白老再細細看了一遍方案,又根據青山村的具體情況對細節進行了處理,就急匆匆召集人馬了。
阿花剛跨進門就感覺到一陣風吹亂自己額角的碎發,回望一眼,才發現是程晟跑了出去。
阿花有些不滿意,嬌嗔道:“爹,你和清耀哥說什麽了?你是不是吓唬他了?”
白老嫌棄地看了她一樣,模仿自己女兒說話:“是不是吓唬他了?……你爹我怎麽吓唬得了他?這小子鬼精着呢,他剛才還吓唬了我一通,你倒好,天天胳膊肘往外拐,就這麽喜歡這小子?”
阿花這回倒不吭氣了,紅着臉擺弄着自己的衣角:“你不也喜歡他?硬是想把自己的醫術傳給他。”
“這能一樣嗎?”白老吹胡子瞪眼,“這小子也不知道在哪兒踩的狗屎運,先是被我們救了不說,現在住在我家,學走我的醫術,還騙走我的女兒。”
“我可是這七八十裏地出了名的神醫,你可是這七八十裏地出了名的村花,何縣令的兒子來提親我都給打回去了,偏偏栽在他張清耀的手裏。”
阿花:…………
她爹臉上這金貼的,都快把自己貼成12羅漢金身了。
……
……
另一邊的程晟還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任務就快有眉目了。
他以白老的名義将為數不多還能勞作的男丁都聚在一起開始忽悠,他無視那些懷疑的聲音,氣沉丹田大聲道:“各位鄉親父老,請肅靜!”
底下那些大多都是幹了一輩子農活的莊稼漢,一生都在這青山村裏面沒出去過,那裏見過這樣的陣仗,還真一下就被程晟給忽悠住了。
“這樣,大家最近別去米倉要米了,那些個黑心肝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趁着災年坐地起價,除非你給足夠多的錢,不然怎麽可能給你米?那米鋪的門緊緊關着,就像是閻王爺的嘴巴閉得嚴絲合縫,你們怎麽翹都翹不開。”
村民王大錘提出質疑:“那我們就什麽都不做了嗎?”
“當然不是。”程晟笑道,“不然我将各位召集起來幹什麽?”
“聽我說,各位,其實你們的莊稼糧食都還沒有死透,還有的救。比如王大錘,我記得你是果農吧?你等會兒回去,趕緊清園,去除受傷枝條和重傷果,那些果樹應該能活一半起來。”
“其餘所有人,我們等會兒一起去将水稻田淤積過多的水給放了,它們才被泡了兩天,應該還有得救。”
“我知道各位擔心的是什麽,像地瓜這些能現在就收獲吃掉的作物全死絕了,水稻和其餘作物離真正成熟又還有些時日,各位家中又都有人要養,等不起那些時間。”
“可是你們想過沒有?如若朝廷真的有用,會來赈災,你們為何現在還食不果腹,還要帶上鋤頭和鐵楸去米鋪要米?”
他這一番話讓底下的人都露出了思考的神色,程晟覺得很欣慰,比起以前部落裏的族人,青山村的村民個個都能将話聽進去,還算是可愛。
“衆位不用擔心,我會先提供十袋米,至少在衆位将青山村的地給救過來的期間,能讓大家喝得飽粥,等将作物都救過來後,我們一起上山打獵,山上終歸有些活着的野雞野豬,我們團結一體,采用圍獵的形式,總能抓到一些,到時候熬成肉湯,分發給各位父老鄉親,大家一起撐過去。”
“現在是我們最艱難的時候了,來自朝廷的救助遲遲不來,我們能靠什麽?只能靠自己!靠團結!從前我們的祖先用雙手從土裏刨食物,從遙遠的過去生存到現在,現在我們也要繼續用自己的雙手,從地裏,從山上,刨出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未來!”
“人不渡我我自渡!活下去!”
他振臂一呼,前排的村民也跟着他舉起了手。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
……
靜王府。
孟離昶在床上躺了兩天才悠悠轉醒,只不過胸口依舊有悶痛的感覺。
他并不在意,将暗六叫過來,問他有沒有找到人。
“懸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水,若是張清耀大難不死,恐怕也被這水沖去別的地方了。”
暗六這話說得委婉,意思是死不見屍,活不見人,奈何他主子已經有些瘋魔了,只道:“對對對,他活着,只是我找不到他而已。”
孟離昶撐着身體想下床,喃喃道:“他一定恨死我了,我得找到他,跟他解釋。”
他剛站起來腿就一軟倒坐回床。
暗六焦急道:“主上,請保重身體。”
孟離昶卻不聽道:“去準備馬車,靜王府的事情暫由暗一代理,那些幕僚你和他們說我去西邊看看暗兵,過段時間會回來。”
“主上,這……”
“不必再說了,今日就出發,立刻去準備。”
暗六無奈退下。
孟離昶從自己的枕頭底下摸出張清耀以前寫給自己的信紙,溫柔缱绻地看着。
落天懸崖底下的山澗水一路向西,他,要去尋他。
作者有話要說: 修文已結束,恢複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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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