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檢讨完,從辦公室出來,已經放學了,物理老師把周岩狠狠教訓了一頓,才放兩人出門,幸好兩人被及時拉開,都只受了些皮外傷,否則,要是鬧進醫院去,按照學校的規定肯定得記過了。
周岩這混小子是不怕被記過的,但杭祁卻不能被記過,他成績那樣好,一旦高中檔案留下什麽污點,就全完了。
因此,物理老師和三班班主任都很不能理解——
杭祁他們是知道的,家境貧困、過得艱難,因為某些原因,在班上沉默寡言、獨來獨往。老師們雖然想過要幫他,但後來卻發現他并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他早已在生活多年的苦難與獠牙中,學會了從石頭縫裏掙紮生長的方式。
雖和別人格格不入,卻從不主動惹是生非,甚至,成績還名列前茅,未來是有希望的。
以前也不是沒有周岩這樣的人招惹他,但他內斂忍讓,大多時候都不會輕易動手。
今天到底是怎麽了,竟然把人往死裏揍,要不是及時被攔住,周岩怕是要頭破血流躺進醫院。
兩個老師不解,卻也問不出來什麽。
問,杭祁就是沉默。
他垂着頭,雪白脖子上,青了一塊,臉上沒什麽表情,本來就是常年冷漠的人,現在更是宛如往臉上鑄上一層銅城鐵壁,拒人于千裏之外。
老師只好嘆了口氣,放人出辦公室。
周岩站在辦公室外走廊上,兩個鼻孔裏塞着白色衛生紙,臉上宛如揉了青紫顏料盤一樣,腫脹得不行,他惡狠狠地盯着杭祁出來,指着他,放狠話:“這次你只要道歉,老子就原諒你,下次你再——”
話還沒說完,杭祁将他的手指頭一扭,把他往一邊牆上推了個趔趄。
周岩立刻痛得叫出來。
杭祁摔開他,陰冷地看了他一眼,離開了。
周岩被那一眼震懾得不行,立在原地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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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脖子發涼:“媽的。”
他一直覺得杭祁是個好欺負的,不說話、沒聲音,可現在,揉着顴骨上的淤青,回想起方才對方的眼神,他竟打了個寒戰。
他莫名覺得自己惹到對方的逆鱗了,可是不就幾個獎牌麽?
以前獎牌放在桌上被人弄不見,杭祁也沒吭聲啊,媽的,怎麽輪到自己就這麽倒黴?
檢讨足足寫了兩個多小時,學校已經沒什麽人了,天黑得早,大雨将操場上年久失修的單杠刮得嘩啦作響,夾雜着雨的風,又開始寒冷起來。
杭祁三步并作兩步,匆匆下了教學樓,站在教學樓底下的草坪上,寒着一張臉,低頭往地上一寸一寸地找。
他漆黑睫毛上很快挂上雨水,順着臉頰往下淌。
這樣一來,蒼白的面容更加蒼白,襯得右臉眉骨上的疤痕,更加明顯了。
可是不知道找了多久——
都沒找到。
杭祁握着拳,只覺得胸腔發冷發抖。
即便是惡作劇,即便是對方随手畫下,那也是他從沒得到過任何溫情的貧瘠人生裏,收到的第一張卡片……就這樣被周岩給弄不見了。
不見了,找不到了。
以後還會有嗎?
前十七年的人生裏,杭祁即便是生日,也從未收到過一張賀卡,他知道,雖然他在看到那把傘,和那張卡片時,臉上流露出的是憎惡和排斥的神情,可他心底,卻有什麽直接抵達了心髒。
即便是惡作劇,他也很感激,也想要珍藏,這樣就可以假裝自己和別人一樣也都擁有。
可是現在被弄丢了。
他不知道那個人還會不會再來——
今早到現在,一整天那個人都沒有任何動靜,是感覺無聊了,就罷手了嗎?也是,他陰沉內斂,本來就很無聊,不值得花太多精力。
那麽,他可能就再也不會收到第二張這樣的卡片了。
再也沒有了。
……
不知過了多久,教學樓底下的路燈亮起,草坪上的泥土亂七八糟,杭祁四處都沒找到,終于心灰意冷。
……或許是被雨水沖刷進某個下水溝了。
他心中有些茫然,像是被搶走糖果的小孩子一樣,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
最後,被雨水打得稍微清醒了一點,才慢吞吞地往教學樓裏走。
從漆黑的頭發到校服全都濕透了,杭祁也不在意。
他心中發着冷,裹挾着呼嘯的恨意。
教室也空無一人,杭祁從後門走進去,心裏湧起暴戾的沖動,想将周岩抓回來揍進醫院,但教室沒人,因此他只是木然地回到自己座位上,開始收拾書包。
他手指冰冷,書包也很快被他身上的水打濕了。
杭祁心不在焉收拾完,轉身欲走,可正在這時——
“哐當”有什麽掉了下來,在空蕩蕩的教室裏格外清澈。
杭祁回過頭去。
一剎那,他瞳孔猛縮,有幾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掉在地上的是他的幾塊獎牌,被一條熟悉的透明膠帶沾在一起,看得出來,被擦拭過了,否則怎麽會半點泥土也沒有,甚至連上面之前在課桌角落沾染的灰塵也沒有。
失而複得的,不止是這個——
上面還有一張熟悉的、令杭祁血液上湧的小卡片。
小卡片上是熟悉的、工整娟秀的字跡。
“杭祁的獎牌(=^^=)”
……那個人幫他找回來了。
這些獎牌被丢在草地裏,混入泥土當中。外面下着大雨,要想找到,必定十分艱難,會淋到雨,會在寒風中受凍許久。
但是那個人……
杭祁半垂着眸子,漆黑眼睫重重顫了一下。
如果之前的一切,感冒藥、早餐、熱水、雨傘、甚至是傷藥,都可以用惡作劇來解釋的話,那麽,現在,千辛萬苦幫自己找回獎牌呢?
有誰會惡作劇到這一步,甚至不惜費這麽大力氣?
獎牌被清洗得幹幹淨淨,不見一絲泥塵。
——這不是惡作劇。竟然不是。
而是,有生以來,自己得到的第一次溫柔以待。
有什麽夾雜着濃郁的欣喜若狂、悲喜交加、受寵若驚、不敢置信,纏上杭祁心頭。
他喉嚨發着啞,靜靜戰立,走廊燈光将他身影拖得長長的。許久,他才彎下腰去,将卡片和獎牌撿了起來。
他冰涼的手指略微發顫,将新的卡片捏進手心裏。這一瞬,杭祁只覺得,血液裏仿佛有什麽在複蘇的東西。
譚冥冥考完了數學,都放學了,也沒見杭祁和周岩從辦公室裏被放出來,雖然心中略有些擔憂,但是聽八卦的同學說,應該不會記過,只是寫檢讨,她也就多少放下了懸起來的一顆心。
幫杭祁找回獎牌之後,她發現自己回家路上,透明度再次降低了一丢丢。
這次,她沒有去買煎餅果子,只是路過,但那個常年駐紮在她家小區門口的煎餅果子老板竟然認出了她,還吆喝:“小姑娘,今天怎麽不吃煎餅果子了?!”
譚冥冥:……
她還哪兒有心情吃?!
譚冥冥對煎餅果子攤老板回以一個“昨天你對我愛理不理,今天我讓你高攀不起”的微笑,撐着傘,快步回家。
煎餅果子攤老板:“……”
今天晚上譚爸爸加班,譚媽媽已經開始準備後天小姨和文思琪來時睡的床,叫譚冥冥看了愈發心煩。
她飛快洗完澡就進了房間,坐到書桌前,心煩意亂了一會兒,才打開書包,找出作業本——即便世界末日,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還是要寫的。
可是就在這時,譚冥冥猛地驚了一下。
完蛋,她草稿本似乎落在課桌上沒帶回來。
就是那個——今天考試的時候快速寫完試卷,就百無聊賴等着收卷,并義憤填膺地亂寫亂畫了十幾行“周岩臭王八、欺負人、杭祁沖鴨!!!”的草稿本。
譚冥冥打了個哆嗦:Σ(っ°Д °;)っ
明天一大早不會被周岩或者周岩的朋友看到,然後憤怒地要弄死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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