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狗子郁悶不已, 被譚媽媽帶回家之後, 一直恹恹地趴在陽臺上,思考人生。

譚家人還以為它怎麽了, 拿了它最喜歡的紅燒肉來,它眼皮子都懶得撩一下,它蜷縮在箱子一角, 兩只前爪抱頭, 拒絕思考。

“是不是凍着了?”譚媽媽也忍不住有點擔心, 她本來對這只小狗沒太大的感情的,只是見它格外護主,而且身上似乎沒有別的狗的又髒又臭的壞毛病, 反而是十分幹淨, 所以才讓譚冥冥把它留下來。

但萬萬沒想到, 這只小狗還是只吉祥物啊, 自己一帶它下樓, 立刻變成了阿姨們中的焦點!一直被忽視、從來沒感受過被大家熱情圍起來的譚媽媽哪兒能不樂壞了?簡直對生活的熱情都高漲了起來。

她心中對小狗的好感度蹭蹭蹭上升。

譚冥冥走過去将小狗嘴巴握起來,摸了下它的鼻尖, 發現還是正常的略微濕潤的溫度,松了一口氣, 就道:“沒事,沒生病, 肯定是累着了。”

譚媽媽立刻又愛又憐地看着小狗,連話也多了起來,一邊找換洗衣物一邊道:“是了, 它還只三個多月大一點兒,跟着你散了那麽長時間的步,肯定很累,你多弄點毯子放箱子裏,讓它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就別讓它進你房間了,小狗聽覺敏銳,你睡覺又愛翻身,肯定很容易吵到它,說不定它這兩晚都是被你吵得睡不着,現在精神才不好。”

狗子:……

不是,你們看不出來我意志消沉不是因為這個嗎?!

聽見晚上不能進譚冥冥的卧室,小狗立刻爬了起來,撲到譚冥冥面前,可是它沒辦法表達自己的意思,只好“汪汪汪”叫了幾聲。

——我精神着呢,晚上誰不讓我進卧室我跟誰急!

譚媽媽道:“怎麽又突然鬧起來了?是不是緩過氣來後,剛才被帶下去玩的興奮勁兒上來了?看來以後要經常帶它下去玩。”

狗子:……

譚媽媽總是被忽視,今天一下子被圍着,問大衣哪兒買的,高領毛衣哪兒買的,能不興奮嗎?

她心情格外愉悅,笑着對譚冥冥道:“這跳一下廣場舞果然有好處,我腰不酸背也不疼了,我以前不是一周下去和她們跳三次嗎?冥冥,你說,我要不每天都堅持下去跳,對身體更好?”

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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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這個必要吧,阿姨!您揪譚爸爸耳朵時手勁兒那麽大,身體還不夠好嗎?

譚冥冥感覺自己小腿被狗腦袋瘋狂地拱,她低下頭,小狗滿眼恐慌,叫聲也從“汪汪汪”變成“嗷嗷嗷”了,好像是不太願意和自己媽媽一塊兒下去跳廣場舞?

也是,這狗子不知道為什麽,非常認主,雖然在家裏已經待了有兩三天了,但是它的食碗都只讓自己碰,也只讓自己抱,爸媽抱它,它都是渾身抗拒的樣子。

竟然是一只只認自己的小狗……她有點兒甜,又有點兒想笑。

她将小狗抱起來,安撫性地拍了拍它腦袋,對譚媽媽笑着道:“媽,還是每周三次吧,你不是經常上夜班嗎,上夜班的那幾天不能去跳,不然精力跟不上,再說,你也要保護好自己的膝蓋。”

“哦,也對,唉,人老了就是骨質疏松……”譚媽媽終于悻悻地放棄了這個念頭,“你快去洗澡!”

譚冥冥哈哈笑着放下小狗,去洗澡了。

聽見譚媽媽打消了每天都去跳廣場舞的念頭,小狗總算松了口氣,可,一周還是要陪譚媽媽去被圍觀三次!它頓時覺得狗生艱難,這比還在流浪的時候和兇神惡煞的大狗争奪食物還要更令人絕望!

就這樣,狗子郁悶地成了譚媽媽的幸運物,在這個家裏,原先要數譚媽媽對它的态度最為冷淡了,但現在,譚媽媽每天一下班,脫下大衣換上拖鞋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狗子去哪裏了。

說實話,狗子的确有點煩……

但它見譚冥冥好像挺開心的樣子,就默默閉嘴了。

譚冥冥心裏想的則是“前輩們的經驗誠不欺我也,果然是只需要把一只小狗帶回家,接下來說服爸媽的事情就交給它。”看看,現在它都成了譚媽媽心中的大寶貝了。

但狗子依然抗拒随譚媽媽去跳廣場舞,厭惡到小區樓下一響起最炫民族曲,它就龇牙,小狗臉皺得像地鐵上看手機的老爺爺表情包。

這次,譚冥冥給它穿上小狗衣服,譚媽媽拿着牽引繩,打算帶它下去。

又要去陪一群肥肉亂顫的阿姨們跳舞……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去打探一下冥冥的電腦密碼。

它無奈地跟着走了幾步,心中郁悶至極,快要出大門的時候,它忍不住拿兩只前爪扒拉着門框,“汪汪”叫着不願下去。

譚媽媽疑惑地問:“怎麽了,一百萬是不願意下去玩嗎?”

譚冥冥其實有點看得出來小狗的抗拒,畢竟小狗是她領回來的,她和小狗的相處時間比譚爸爸譚媽媽多多了,也對小狗的情緒更加了解,或許,這只狗子是真的不願意下去。

可譚冥冥也挺為難,她知道譚媽媽在科室一直不能升職,多年來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護士,雖然喜歡跳廣場舞,但總融不入那些阿姨們當中,雖然嘴上很堅強,但肯定和自己一樣,常年感到被孤立在這個世界之外的寂寞和孤單……

而且,譚冥冥曾想過,譚爸爸和譚媽媽之所以這樣,或許全都是因為自己。

自己穿進了這個世界,一定程度上是個意外,當然會被這個世界的正常秩序給抹殺。當然,這只是譚冥冥的猜測,但總之,她很心疼譚爸爸譚媽媽。

現在跳廣場舞能讓譚媽媽這樣開心,跳完回來總是笑得合不攏嘴,她是真的很少看到譚媽媽這樣高興。

于是她蹲下去,将小狗抱起來。

被擁抱進熟悉的懷抱,小狗這才悶悶不樂地将前爪從門框邊上松開。

它扭了扭身子,剛要用背對着譚冥冥,別扭地表達“你抱我也沒用,我絕對不想去看一群大媽跳廣場舞”的情緒,就猝不及防地,被抓住了腋下,兩只短短的爪爪被舉了起來。

譚冥冥的笑臉放大在眼前,一雙烏黑的眸子含着歉疚的笑意,明亮又澄澈。

這樣近距離地注視着,它一只狗突然有點臉紅,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腦門兒上就被譚冥冥“pia”地親了一口。

它:“……!”

譚冥冥輕聲道:“一百萬,不要鬧情緒,陪我媽媽下去玩會兒,晚上等你回來給你做好吃的。”

鬧、鬧情緒?

小狗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這一瞬間心髒跳得飛快,還有些臉紅面熱,它磕磕絆絆地從譚冥冥懷中掙紮跳下去。

好、好吧。

它的确很讨厭被一群不認識的阿姨圍觀,這人拿手揉它一下,那人試圖将它抱起來,它龇牙咧嘴,那些人還說好可愛,礙于譚媽媽的面子,它又不可能真的去咬傷這些鄰居。

它即便淪落為一只狗,至少也要守護好作為狗的尊嚴,可——

它最終還是悶着腦袋垂着耳朵走到譚媽媽身邊去,乖乖跟着譚媽媽下樓去了,走進電梯時,它還忍不住回頭看向站在門口對譚媽媽揮揮手的譚冥冥,看起來也像在對它揮手一樣。

狗的尊嚴有什麽好守護的。

它那一瞬間只想守護她。

……

整個周末,狗子沒弄到電腦密碼也就算了,還無奈地背上了譚爸爸譚媽媽寵愛的枷鎖,在家中無時無刻不和兩位家長大作戰,譚冥冥不在的時候,它就試圖藏到各種兩位家長找不到的地方,要麽藏起來,要麽裝死。

總之,拒絕被抱。

很快到了周一,譚冥冥一大清早收拾好書包,快樂地毫無阻礙地買上一個煎餅果子,就飛奔去學校了,想到又能見到杭祁和熟悉的同學們,她有點兒期待,但同時,又有點兒郁悶于周一的清晨要升國旗。

她很平凡,平凡到有所有女孩子的共同點,讨厭運動。

沒穿過來之前,譚冥冥是個學霸,不擅長運動,而穿過來之後,她同樣就沒好好上過體育課。每回體育課,她要麽是和大多數女生一樣溜回教室休息,要麽便仗着自己透明,瘋狂偷懶,一個熱身的運動能只做一半,反正體育老師也注意不到她。

……而這樣造成的後果是,譚冥冥體質有點虛,冬天手總是冰涼也就罷了,站久了還會有些低血糖。

所以,每周一的升旗儀式上,總是說着“我再講兩句”但實際上總是要廢話一大堆,把時間拖長到四五十分鐘的校長,自然就成了最讓她郁悶的人。

站久了她就容易發暈,眼前一黑,只好蹲下來,好在她比較透明,也沒老師過來維持秩序、批評她。

天上雲層破開一個小小灰色的口子,冬日光線朦胧而柔軟。

譚冥冥起床之後,顧着給狗子準備食物了,沒算好時間,今天遲到了一點,她匆匆趕到操場的時候,全年級都已經站好了。她們班在中間,縱向一條長隊,譚冥冥轉到全年級後方,匆匆貓着腰跑過去。

升國旗的時候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遲到了就自動站到隊伍最後,免得還要擠到隊伍前面,幹擾其他同學。

譚冥冥居然是班上最後一個來的,她只好心虛地站到隊伍最後,慌亂地撥了撥被風吹亂的劉海。

……

今天她戴上了另外一雙手套,自己買的,不是譚媽媽打的,就是為了和杭祁避開,搞得早上出門時譚媽媽還很郁悶地啰嗦了幾句,覺得女兒長大了,都不喜歡自己的審美了。

不過狗子倒是很喜歡譚冥冥買的手套,譚媽媽針織的那些花色,真是辣眼睛啊。

不過,今天早上發生了一件事兒,令狗子很有點在意。譚爸爸出門前,在玄關到處找,嘀咕道:“你媽給我織的那雙手套呢,我怎麽找不到了,我還說把上一雙戴破,再換這一雙新的呢。”

譚冥冥忙道:“爸,你自己弄不見了吧,讓媽媽再打一雙不就行了?”

譚爸爸皺着眉找了好久,還是沒找到,最後才悻悻地戴着舊手套上班去了。

而狗子注意到,譚冥冥用手指捏了捏衣角,她好像有點心虛,她一心虛就不由自主地捏衣服。

……為什麽心虛?譚爸爸的手套難不成是冥冥拿走的嗎?

可是,那是男式手套,她拿去給誰?

不知道為什麽,狗子心裏又湧起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它猜來猜去,只能猜到上次在譚冥冥本子上看到的那個男生的名字,難不成,譚冥冥早戀了?!

腦子裏冒出這個念頭,它忽然情緒一下子低落起來,心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酸溜溜的不痛快。

因此早上譚冥冥出門的時候,它沒有送到門口,而是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但譚冥冥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是,誰會在意一只狗是否不快樂?

……

此時,譚冥冥聽着校長慢悠悠地、不急不慢地、枯燥無味地從學校衛生說到各年級紀律,腦子裏嗡嗡響,腿越來越酸,同時全身有種重心往下墜的感覺。

她不想每次都丢臉的蹲下來,于是還是竭力繃住身體,擡頭朝校長看去……順便,試圖在前面的一列男生中找出杭祁的腦袋,好轉移一下注意力。

但站在她前面的男生們個子都太高,她踮起腳,也找不到杭祁站在班上隊伍的哪裏。

譚冥冥索性放棄,她看了眼手表,校長已經講了四十多分鐘了,下早自習的鈴聲都響了,這個時候本該是同學們吃早飯的時候的。

……幸好上公交車之前,她吃了點,不然現在更加沒力氣。

足足撐到四十九分鐘後,不遠處也有幾個女生受不了地用手撐住膝蓋,而譚冥冥更甚,她臉色發白,眼前發黑,感覺下一秒就會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是昨夜下過雨,草坪運動場上還是濕的,要坐在地上,衣服和屁股肯定都要濕掉。

……

站在隊伍列前段的少年忍不住頻繁回頭,他個子高挑,一眼就能看見隊伍最後的女生,剛開始她還在跺跺腳、往手上呵熱氣,看起來很有活力的樣子.

可沒一會兒她就開始神情恹恹,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地兩只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垂着頭勉強站在最後。

杭祁一瞬不瞬地看着,忍不住突然從隊伍裏離開。

一直盯着學生們的班主任皺眉,快步走過去,壓低聲音道:“杭祁,你幹什麽?”三班就站在校長眼皮子底下,這學生即便是有什麽病了、想上廁所的急事,也得給他忍一會兒。

可杭祁跟沒聽到似的,大步流星穿過幾個隔壁班的隊伍,離開了操場之後,狂奔跑了,沒拉拉鏈的校服被風卷起。

班主任臉都青了,學習成績再好,但性格孤僻、不合群又不遵守紀律,還是一樣要受教訓,可班主任随即想起來,這學生似乎是有點特殊情況,他耳朵是不是……弱聽來着?

所以方才或許是沒聽見自己的訓斥……班主任臉色多少好看了點。

……

譚冥冥雙手撐住膝蓋,強撐了一會兒,但眼前發黑,讓她徹底撐不住,于是一下子蹲了下去。

蹲着,血液回流,多少好了點,但腿沒一會兒就麻了。

她猶豫着要不要把圍巾摘下來,放在屁股底下墊着坐一會兒。

……

可就在這時,她瞥見杭祁遠遠從校門那裏朝着運動操場這邊走來,少年身形高挑,走得很快,校服衣角便被寒風吹了起來,在柔軟而朦胧的清晨光線中,很快便走近了來,他看了自己一眼,站到了自己身後。

譚冥冥像只兔子一樣吓了一跳!

她還是第一次和杭祁距離這麽近,差點還以為杭祁是發現了自己一直在悄悄幫助和利用他。頓時心虛無比……可随即,遲鈍的腦子反應過來——

杭祁這是遲到了?

哇,好你個優等生,竟然足足遲到了四十多分鐘!

所以剛才自己沒有在前面的隊伍中找到他。所以,他站到自己身後,只是巧合。

譚冥冥仍蹲在原地,有些臉熱,感覺自己蹲在地上的樣子一大坨,慫慫的,沒自信,太難看,于是暗搓搓地低下頭去,把慫起來的羽絨服悄悄往下拽了一拽。

就在這時,身後杭祁突然開口道:“那邊好像有凳子。”

譚冥冥又吓了一跳,扭頭揚起頭看他,他卻面無表情,有種難以形容的随意和冷淡,眼睛也沒看自己,手指随意地指着操場旁邊擱着的一把小凳子。

那凳子譚冥冥有印象,看起來像是夏天門衛大爺經常坐在校門口用的那把,不過,她明明記得剛才自己從校門口進來時,沒有這個凳子放在那裏啊?

但是譚冥冥沒多想,她雀躍起來,有凳子實在太好了,不用打濕羽絨服屁股,她連忙磕磕巴巴地小聲道了句謝,就扶着膝蓋站起來,跑過去将凳子拿來,坐下,伸長腿,開始捶小腿。

……這下,膝蓋也不酸了,舒服。

譚冥冥悄悄松了口氣,她早上出來太匆忙,忘戴毛線帽,敏感耳根被寒風凍得有些紅。

她忍不住往手上呵了口氣,揉了揉耳朵。

偌大的操場,幾千個學生,校長的聲音穿過麥克風,穿過寒風,依然喋喋不休地落在耳中,誰也沒注意到高二三班隊伍最後,這個小小的角落。

杭祁筆直站着,靜默地立在寒風中,仿佛不覺得冷,他遙遙看向念着枯燥無味稿子的校長,漆黑的眸子裏卻透着愉悅。

寒風吹來,他視線落在前面女生的耳朵上。

片刻後,他悄悄挪了個位置。

……

……譚冥冥伸出手,懵懂地看向天上陰沉沉的天氣,雲層分明在被風吹着走。

可這一會兒,她卻感覺不到有寒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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