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升旗儀式結束之後, 全校的人肚子都餓得咕咕叫, 抱怨着往教室和食堂方向走。譚冥冥自然也不例外,雖然出門的時候吃了個煎餅果子, 但哪裏想得到這位校長今天的廢話時常又破他自己的記錄了,竟然長達一個半小時!
譚冥冥要餓暈了,兩眼發黑, 壓根顧不上杭祁同學還在自己身後、自己跑步姿勢可能有點丢臉, 就火燒屁股地往食堂方向跑。
天大地大, 填飽肚子最大。
……等等,是不是還有凳子沒送回原來的地方去?!跑到一半的譚冥冥陡然想起,看了眼走向食堂方向的人群, 密密麻麻得簡直令她頭皮發麻!
她頓時有點欲哭無淚, 等自己送完凳子再去食堂, 肯定至少要再排半個小時的隊伍, 這可是全校師生都往食堂擠的一個早晨!而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但她還是腳步一轉, 往逆着人群回跑去,可還沒跑兩步, 便看見,咦, 自己坐過的小凳子不見了,好像被誰收走了!
譚冥冥眼睛“欻”地一亮!
雖然不知道是誰收走了, 但想必是送到門衛大叔那裏去了,譚冥冥松了口氣,索性沒再管, 掉頭繼續加入喪屍大軍,捂着饑腸辘辘的肚子朝食堂跑去。
……
人群中,遠遠的,偌大操場邊緣,杭祁橫穿人流,拎着凳子朝着門衛室走去,扭頭看了譚冥冥噠噠噠跑向食堂的背影一眼,忍不住極細地抿了一下唇。
寒風在吹風,将他額發吹起,他半垂下漆黑的睫毛,掩去眸子中閃耀着的神采。
杭祁并不喜歡學校,不喜歡上學。
還是個無力反抗的小孩的時候,他最厭惡、也最害怕的事情便是上學,小時候害怕見人,害怕別人的目光,寧願将自己蜷縮在陰冷、光線暗淡的閣樓,和情緒極為不穩定的母親為伴。
他當然羨慕學校裏摟着肩膀、說說笑笑的那些同學。
對他們而言,最大的煩惱可能不過于數學考試沒考好、又被老師批評了。可對于杭祁而言,卻是在這個世界上單獨一人、徹頭徹尾的孤單。
孤零零的一個人爬起來,對根本不會有反應的爛醉或是夜不歸宿的母親說聲“我去上學了”,然後咬着牙低着頭匆匆走在馬路邊上,不敢擡頭,害怕迎面而來的路人只是瞥他一眼,便面露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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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寫作業、做手工、吃飯。老師們通常不會點他起來回答問題,以免造成全班哄鬧的狀況。
一天天,漫長而煎熬,在放學鈴聲響起的時候,他好像才從監獄中獲得假釋,他忙不疊拿起書包,低着頭腳步匆匆回家。
即便是一個小小的、黑暗的閣樓,也比外面能讓他有一些安全感。他寧願被随時會發瘋的母親毆打,也不想面對外面陽光下那些人的目光。
等後來逐漸長大,離開那個可悲的母親之後,他終于有了能力保護自己,知道如何揮出拳頭,叫欺負自己的人記住後悔是什麽滋味。
但這個時候,他依然不喜歡騎着自行車、迎着寒風孤零零的來上學。
上學對他來說沒有太多意義。課本上那些知識,他過目不忘,一遍就會,只是不能曠課,否則次數多了會在檔案留下不好的記錄。
一天天,仍然是漫長而無趣的……
可是現在,好像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杭祁走在人群中,垂着的眸子漆黑透亮,不一樣的地方在于,他孤單、無趣、寂寥、又灰暗、沒什麽期待的未來,照進了一束光,讓一切都染上了顏色。
他開始,每日,期盼早點來到學校,晚點離開學校。
而譚冥冥在食堂點了好幾個大份,尤其是雞腿,絲毫不顧及是否會發胖的問題,匆匆咽下,低血糖頭暈的問題這才得到緩解……果然,周一早上一定要吃平時的二倍量!
因為吃得比較多,回到教室比較晚,同學們都已經在教室了,教室裏一如既往吵哄哄的。
譚冥冥下意識就朝着倒數第二排的位置看了眼,杭祁不在座位上。
……應該是去辦公室了,遲到太久,能不去辦公室被班主任訓斥嗎?!優等生也有今天!
譚冥冥視線落在他水杯上,眼睛“唰”地一亮,像是倉鼠找到了可以偷食物的機會一樣,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去給他倒水。
但是剛朝那邊走了幾步,就被坐在她斜後方、隔了一個過道的任栗莫名奇妙地拽住袖子:“譚冥冥,過了個周末,你連自己位置都不記得了?不至于吧!”
譚冥冥這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在教室裏已經不是百分百透明度了,至少,因為接近杭祁的緣故,自己在任栗同學面前已經不是路人甲了。他眼睜睜看着自己跑到後排去給一個男生打開水,肯定會震驚死!
“哦。”譚冥冥悻悻然,縮回腳步,回到自己位置上。
教室裏每天都那麽多人,任栗又是來得特別早的人之一,這樣一來,以後自己給杭祁打水的機會豈不是大大減少?
她心裏說不出來的失望,仿佛錯過了一百億。
她埋下頭去寫作業,也就沒注意到,正從教室後門進來的杭祁,頓住腳步,視線一直落在任栗捏住她袖子的那只手上,死死盯了片刻……
待任栗放手後,他才收回視線,回到位置上。
杭祁坐下來,悶不作聲翻開試卷,好半晌,眉心仍然幾不可察地蹙着。
方才進教室之前,因和她說上了一句話而滋生的悄然的開心和愉悅一掃而光,杭祁情緒甚至有點低沉。他半垂着眸,半晌筆尖都沒落下。
他差點忘了,她性格開朗活潑,會悄悄幫助他,卻也會和別人交談甚歡。
她身邊很多人,朋友、親人、同學,而他身邊空蕩蕩的,黑暗的、無人問津而孤寂,只有她一個人。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絲害怕的情緒。害怕失去,也害怕再度回到從前。
……
這周一上午前兩節課就是數學,現在還沒上課,大家鬧哄哄的,還在說上周五數學考試成績的事情,交頭接耳的,都是在埋怨自己沒考好。
任栗也不例外,他愁眉苦臉地看了眼自己只有一百三十多的試卷,又瞟了眼譚冥冥桌子上的接近滿分的一百四十八……更加覺得郁卒得要死了。
他數學一直是所有科目中最薄弱的一科,這次能考個一百三十多,試卷發下來的時候還覺得挺不錯,挺得意呢,誰知道譚冥冥這以前都不起眼的小丫頭居然吊打自己,讓他怎麽能咽下這口氣?!
當然是要努力改正錯題,超過譚冥冥才對!
出于某種覺得丢人的想法,他并不想找譚冥冥借試卷來修正錯題,于是,視線忍不住抛向了坐在倒數第二排的杭祁。
杭祁是班上的第一名、全年級第一,各科第一。像是這種數學和理科,他幾乎從來都是滿分。所以,待會兒老師進來講課,他根本不需要試卷。如果自己找他借的話,應該可以借兩節課。
……任栗和杭祁以前沒有什麽交流,他也不确定杭祁會不會借他。但是他覺得杭祁應該會借——
倒不是杭祁人好、好說話,他整天冷冰冰的生人勿近,哪裏看起來好說話了?而是因為,杭祁可能壓根不在乎他的試卷最後弄哪兒去了,反正他做一百份試卷也都是滿分。
就像周岩經常在杭祁物理試卷上做手腳,杭祁也懶得搭理他。
考完了滿分的試卷,扔進垃圾桶也無所謂……
這樣想想,任栗還真是有點嫉妒這種滿分天賦呢。他這樣想着,便站了起來,走到杭祁桌邊,撓了撓頭,确定沒人在看自己,才小聲問:“喂,數學卷子能借我看兩節課嗎?”
他等着杭祁無所謂的答應,但……
杭祁掀起眼睫,面無表情,視線落在他身上,帶着一種比平時的冷淡還要更加冷的冰冷。
任栗:?
就見杭祁修長的手指将桌上的數學試卷攥起,從他的手邊冷冷扯開,“嘩——”。
……任栗愣了一下,不懂他這是什麽意思,借張卷子都不借嗎?
怎麽這麽小氣?而且,怎麽對自己有種莫名的敵意,平時對班上其他人也沒這樣啊……
任栗有點丢臉又有點尴尬,扭頭回座位上了。
那就只能找譚冥冥借了……
這倆人,一個滿分、全班第一,一個只扣了兩分、全班第二。
因為這次數學試卷特別難,班上其他成績稍微好一點的人最多都只考了一百三十多,都沒上一百四,因為最後一道大題第三問全都毫無思路,解不出來。
所以任栗就只能找他們兩人借。
譚冥冥是個女孩,仔細瞧,還是個皮膚白皙、長相可愛的女生,任栗這種自戀的人對漂亮點兒的女孩子總是有點兒英雄情結,其實并不想在她面前丢臉,但他又想在老師進來之前把最後一道大題改好,于是,猶豫半天,還是硬着頭皮去借。
他隔着過道,拿筆頭戳了戳譚冥冥的背:“譚冥冥。”
譚冥冥被戳得有些癢,回過頭來,一頭霧水地看着他:“怎麽了?”
“你數學卷子在用嗎?”任栗在女孩子面前裝逼多了,特意清了清嗓子,才用低沉的嗓音問:“嗯,反正你分數那麽高,應該也不需要改什麽錯題,借我對着我自己的卷子修正一下。”
譚冥冥倒也無所謂,她甚至還有點高興——
自己終于也能和同學進行借試卷的正常交流了嗎?!這種變成正常人的感覺實在是太快樂了!嗚嗚嗚感謝杭祁爸爸!
于是她開心的笑容都差點快從眉角眼梢壓不住,攥着卷子遞過去,還熱情地問:“哪裏看不懂我可以給你講啊任同學!”
活了十七年還沒給別人講過題呢!
任栗一喜,正好,他死要面子,根本不敢說自己對最後一道大題一臉懵逼,一點思路都沒有,看別人的滿分試卷也未必看得懂,有會的人來給自己講再好不過了!
譚冥冥同學簡直是小天使啊,難道看出了自己的窘狀嗎?
他再次咳了咳,正要若無其事地答應,并伸出手接過譚冥冥遞出的那張試卷——
頭頂忽然就落下一道冷冷的陰影,他伸出的手猝不及防被強行塞了一張試卷,試卷分數為一百五,試卷主人名字是杭祁。
他擡起頭來,杭祁站在他身邊,眼睫半垂,視線落在他身上,不冷不熱道:“剛才試卷沒找到,現在借給你。”
……沒找到?!不是,那你桌子剛才被你一把攥走的是什麽?
任栗覺得自己被戲弄了,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又想不出來!
譚冥冥見任栗有了滿分試卷,覺得他肯定不再稀罕自己的區區一百四十八分,人生中第一次借試卷給同學、給試卷講題竟然失敗了,于是她扁扁嘴,失望地收回了試卷:“那算了,你用杭祁同學的吧。”
不過,她心中小人又偷偷開心地為杭祁加了一分,她發現杭祁雖然外表冷漠,但其實很善良,比如說上次游樂場幫米老鼠同事,這次又幫助任栗。
看來自己偷偷給杭祁畫的形象要變了,冷漠的小人頭頂要頂一圈黃色的光環,心髒要變成一顆紅色的、漂亮的心。
譚冥冥背對着身後這兩人,偷偷思忖着,很快又自娛自樂地快樂起來。
而任栗則:“…………”
他擡起頭欲哭無淚地看杭祁。
杭祁冷冷瞪着他。
“……”任栗趕緊飛快接過試卷。
……
杭祁面無表情回到座位上,視線落在坐在前面的譚冥冥身上,剛才那一瞬間,她為什麽失望?她很想給這位同學講題嗎?被自己打斷,便失落了?
杭祁看着譚冥冥回頭對任栗笑容滿面時,心中便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住,他喉嚨湧上一種難以形容的占有欲。
明知不對,不可能,可他仍然貪婪而卑微地希望,她的目光和關心只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
而譚冥冥絲毫沒發現,一上午,杭祁情緒有多大的起伏,她中午去食堂吃飯,正眼睛亮晶晶地買了份紅燒肉時,突然接到了譚爸爸的電話。
電話中,譚爸爸給了她一個醫院地址,讓她放學後去一趟,那醫院距離她學校還挺近,而譚爸爸譚媽媽還沒下班,便将任務交給譚冥冥了,反正,譚冥冥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格外成熟穩重,譚爸爸譚媽媽對待她總是很放心。
“……爺爺戰友的遺孤?沒人領養?爸,你讓我去看他?具體病房房間號能不能說清楚點,我在食堂太吵了。”譚冥冥脖子夾着電話,一頭霧水。
她倒是記得爺爺還在的時候,經常提起一個救過他的戰友。那戰友留下了一個漂亮得不像話、眼神卻冰冷的小男孩,小時候譚冥冥曾經遠遠見過一面,便被驚豔得愣住。
如果說杭祁清冷得如同筆直挺拔又冷淡的白桦樹,那麽那小孩倒是長相明豔異常,小時候見面,譚冥冥還差點叫妹妹,不過,現在也過去十來年了,也不知道對方長相發生多大的變化了。
而那位戰友很早便去世了,留下那孩子無依無靠、身如浮萍。
當時爺爺還提出要将那小孩接過來,但是後來,好像那孩子被其他親戚接走了,爺爺就只能作罷。
而現在,爸爸說那小孩被如同皮球一般踢來踢去、沒人管、差點進了少管所、正在醫院孤零零慘兮兮地住院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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