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是哪來那麽多錢的?二十三萬, 又不是二十三塊!是他們聽錯了嗎?!

譚爸爸和譚媽媽最為震驚,他們辛辛苦苦上班二十多年了, 夫妻兩個人加在一起,省吃儉用,也不過存下來六十萬出頭, 這小孩随手遞出一張卡就是二十三萬!這是土豪啊!

別說邬念還沒成年, 不會有地方招收童工了, 就算是他成年了,他也不可能輕而易舉賺到這麽多。譚爸爸看着邬念,視線落在他拿着湯勺的手指上, 那手指上還殘有淤青的痕跡, 看起來生猛而紮眼……

譚爸爸忽然想到了什麽, 心中頓時不妙地咯噔一聲, 他怕譚媽媽不同意, 所以一直沒有将邬念之前的經歷資料給譚媽媽看。

可是,做什麽才可以來這麽多錢?像是邬念福利院資料上寫的那些, 收保護費?打架?偷?!總之不是什麽正常渠道賺來的錢,遵紀守法是賺不到這麽多錢的。

這些字眼鑽入腦海中, 譚爸爸頓時有點坐立不安。

不會吧,小念來到家裏之後, 一直很乖巧,即便以前和那些生長在臭水溝的不良少年認識,肯定也是被強迫的、被帶壞的……現在來到自己家了, 只要好好訓導他,将他的不良習慣糾正過來,他肯定不會再誤入歧途。

……譚爸爸一邊自我安慰着,一邊心情複雜,将卡推了回去:“這既然是你攢下的,你就留着吧,學費生活費,叔叔和阿姨還不至于負擔不起。”

邬念卻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低眸看了一眼被推回來的卡,又擡起清澈的眸子,看着譚爸爸,語氣有幾分失落地道:“叔叔,這只是後來我從舅舅那裏搶回來的撫恤金,不是用別的什麽不正常手段弄來的錢……”

譚爸爸頓時有幾分尴尬,覺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連忙道:“我知道。”

“那便收下吧。”邬念望着他:“為人要知養育之恩,叔叔阿姨還有姐姐能帶我回來,我已經很感激了,如果再白吃白喝,我會十分過意不去的。”

少年眼眸澄澈,語氣又真摯,叫譚爸爸心頭一軟,他看了眼還尚處震驚當中的譚媽媽,又看了眼手裏的卡,猶豫了下,還是接了過來,對邬念道:“那這樣,這筆錢叔叔先幫你留着,除了支付你的學費之外,不做他用,你要随時需要錢,随時找叔叔要。零花錢你和冥冥一樣多,過年的時候也會有壓歲錢的。”

“壓歲錢……”邬念喃喃道,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他眼底看起來有幾分濕潤,半晌,他似是破涕而笑:“好啊。”

這麽多年,他還從來沒收到過壓歲錢呢。

每年一到年末,破冰化雪,鞭炮聲四起,街上熱熱鬧鬧,每個家門前都是紅色的春聯,父親搬來梯子,小孩拎着漿糊,母親扶着梯子,開始貼對聯。

貼完對聯,家家戶戶會放過年的第一炮,在這喧鬧中,拜菩薩,許願年年順遂、歲歲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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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年底,邬念就不知道該去哪裏,只能漫無目的地游走在街上,看着萬家燈火亮起。

可他沒有家人,也就從來沒有人會衷心祝願他平安健康——所以,這就是他從來不順心如意的原因麽。

壓歲錢,他更是沒敢想過,他知道是用一個紅包将百元紙幣包起來,悄悄放在家人枕頭底下。有一年他給自己買了幾個金燦燦的大紅包,一口氣往裏面塞了好幾張百元大鈔,然後塞在枕頭底下睡覺。

可他仍然不高興。

醒過來時聽着外面和自己無關的鞭炮,仍是感覺空蕩蕩的。

但今年。

他是不是可以奢望一下收到來自于家人的、真正的壓歲錢了。

所以,讓他在這個家過完年吧,那樣,年底許願時,他會許,讓他在這個家再過完一年吧。

……

吃完飯,邬念十分自然地站起來要收拾碗筷。菜是他買回來的,飯也是他做的,現在怎麽還能讓他洗碗。

譚冥冥吃飽喝足,癱軟在椅子上,感覺自己一下子被少年襯托成了家裏的蛀蟲,到時候說不定被趕出去的變成了自己!她吓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捋起袖子,忙道:“你去看電視吧,我來。”

“電視有什麽好看的。”邬念彎了彎唇角,道:‘我想幫姐姐洗碗,一起洗好不好。”

他手疾,一下子就從譚冥冥手下搶過了最多油最重的那兩個湯碗,順勢把幾個盤子和碗也厚厚疊了上去,桌子上一下子就空了。

譚冥冥手下頓時一空:“……”這還讓她收什麽?!難得自己勤快一次,竟然沒有用武之地?!

“姐姐,你幫我把桌子上的筷子收了。”邬念無辜道:“我拿不了了。”

拿不了個大屁眼子,譚冥冥看了眼他穩穩端着的層層疊摞的餐盤,心中深深地憂傷了起來,自己剛剛還怕譚媽媽不接受他進家門呢,但現在和這小孩一對比——他做飯做得那麽好吃,還主動搶着洗碗,自己卻只會番茄炒蛋,洗碗也是一個月才心血來潮動一次手——自己簡直一無是處,該擔憂的是不是自己?!

譚媽媽也瞪了譚冥冥一眼,道:“譚冥冥,你看看人家小念!”

……譚冥冥理不直氣不壯,灰溜溜地撿起筷子,跟着邬念進了廚房。

邬念已經放好了一池子溫水,戴好了手套,譚冥冥走到他身邊,也撿起另一雙手套打算戴上,既然說了自己要洗碗,至少要做做樣子嘛,不能在勤勞的弟弟面前顯得太丢臉。

但她手上有水,手套一下子鑽不進去,“呲溜——”一聲,手指只戳進去了一半。

邬念扭頭來看她一眼,笑了一下,伸手幫她把一次性手套摘了下來,然後對着兩只手套吹了口氣,把透明手套吹得脹開,又拿來一條幹淨的毛巾包住她手指,輕柔擦了擦。

随即,再将手套往她手指上套,這下,脹開的手套一下子就輕而易舉地套進了譚冥冥幹燥的手指。

……譚冥冥是真的看呆了。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穿進來之後,她家庭都很融洽,爸媽寵着自己,進廚房比較少,更別說這種生活小技巧了,手套戴不上一直都是硬戳進去……

“你怎麽這麽會?”她忍不住問,一邊将手浸入水中,開始洗碗。

邬念笑了笑,沒回答,生存嘛,當然是什麽都要會一點了。

他聽着嘩啦啦的水聲,擡起頭,廚房暖黃色的燈光将他和譚冥冥的影子照在白淨的瓷磚上,兩人靠得極近,譚冥冥低着頭,看起來就像是姐弟倆肩并肩一樣。

邬念眨了眨眼,翹起嘴唇。

……顯得很溫暖,仿佛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

與此同時,譚媽媽卻是忍不住把譚爸爸拉進房間,狐疑道:“二十三萬,小念錢哪裏來的?十來年前的撫恤金不可能這麽多,那時候一兩萬就是驚天的數字了,你告訴我,他錢到底哪裏來的?”

譚爸爸見瞞不過,只好一五一十盡可能往好的方向,把邬念以前的經歷說了。然而,譚媽媽聽着,眉頭越皺越緊,她的确是很同情這小孩的遭遇,可一邊同情,心裏也一邊止不住的心驚。

“萬一,我是說萬一。”譚媽媽顧慮道:“萬一他以後還是繼續幹壞事怎麽辦?你不是說,領養他的第二個家庭放棄領養他的理由是,他偷竊嗎?”

譚爸爸急了,連忙道:“偷竊個屁,你看小念幹幹淨淨的,像是會偷東西的人嗎,我感覺他就是被冤枉的!”

……也是,那孩子看起來那麽乖巧,看起來就不像是什麽窮兇惡極的人。

如果譚爸爸不告訴她,邬念以前的經歷,她壓根想不到邬念以前竟然幾次進過少管所。少管所那都是什麽人進的,頭破血流的人。

但現在知道了,她心中的天秤又開始搖擺了。

“你先別急。”譚媽媽看着焦急如焚,生怕自己将邬念趕出去的譚爸爸,皺眉道:“一旦我們領養了他,就得對他負起責任,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關乎着如何為人父母的大事,你想的太容易了。冥冥我們從小養起,才能保證她樂觀善良,但小念中途來到我們家,萬一我們能力不夠,最後讓他走上歧途了怎麽辦?”

譚爸爸見譚媽媽憂心忡忡,想到那燙手的邬念過去的經歷,也知道,老婆說的話還是有道理的,他不由得嘆了口氣:“那你說怎麽辦?”

“再觀察一段時間吧。”譚媽媽其實心裏也有些無奈地心軟了……大概沒人能不對這樣漆黑頭發溫順,笑容乖巧的小孩心軟吧……但是她又怕一旦收養後,将要面臨着的重重問題。

她道:“先讓他留在家裏,我們好好照顧,過兩個月,他能融入這個家,我們再辦理收養手續。”

譚爸爸見譚媽媽口氣似乎有點松軟,連忙喜道:“好,好。”

——譚媽媽一直都是個非常固執且強勢的人,決定下來的心思不會輕易改變,現在這樣,要接受一個全然陌生的小孩,對她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

但是很快,譚媽媽就發現事情不是那麽的簡單。

……

她和譚爸爸談完話,憂心忡忡地推開房門出去。譚冥冥正在玄關處穿上羽絨服,笑着和邬念說話,她要帶着邬念去遠一點的大超市,買日用品。

這兩天邬念的一些床單拖鞋之類的,都是将就着用譚爸爸的,還沒有他自己的,實在是不方便。

既然住進來了,就需要置辦一套齊全的日用品。

……再加上,天氣冷,譚冥冥覺得他需要保溫杯、暖寶寶、圍巾手套一些衣物什麽的,方便過幾天去初三報道。少年總是穿得單薄,在寒風中,光是看着,就讓人瑟瑟發抖。

譚媽媽知道了這小孩過去的經歷,見他笑盈盈地站在冥冥身邊,時不時低頭聽冥冥說什麽,耳根微微發紅,還溫柔笑着蹲下去給冥冥系鞋帶……分明是姐弟倆溫馨十足的場景,可不知怎麽,她就有點……

……有點忍不住皺眉。

這樣乖巧的少年,卻不止一次和人幹架進少管所,可,怎麽身上半點看不出來戾氣呢。不該是這樣的啊,哪怕現在這小孩冷漠孤僻一點,她都感覺合理一點,可偏偏這小孩這樣溫順乖巧,反而讓她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不過,不管怎樣,他對冥冥是真的好,所以出去買個日用品,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于是,譚媽媽忍不住叮囑了句:“早點回來,半小時之內沒回來我給你們打電話。”

“知道了。”譚冥冥哈哈笑着道,她最喜歡逛超市了,要不是邬念,她還不能出門逛超市呢,剛好,出去順便給狗子買點它喜歡吃的葡萄幹之類的——說起來奇怪,這狗子不喜歡吃狗的零食,卻是很喜歡吃人吃的東西,每次自己看電視吃零食時,它都要和自己搶。

……今天它好像有點不高興,估計還是家裏來了新的成員,它不适應,産生應激反應吧……

所以,譚冥冥有點心疼地悄悄想着,買點零食回去讓狗子開心開心。

她攥上了零花錢,拉着邬念的袖子,就趕緊出門了。

待姐弟倆出門之後,譚媽媽才收回視線,剛吃完飯,她打算下樓去跳一下廣場舞,但是在客廳搜尋了一圈,也沒找到小狗,咦,今天小狗是不是很久都沒出現了,怎麽回事?生病了?

譚媽媽一下子有點擔憂,到處找起來,叫着“一百萬”的名字,但狗一直沒應。她找了一圈,在彎下腰,在譚冥冥卧室的床下找到了狗子,于是費力地把狗子抱了出來。

可……

一向活蹦亂跳、脾氣還有點暴躁的狗子,今天卻像是受到了什麽心理創傷一樣,兩只毛絨前爪捂着眼睛,一聲都不吭,跟受傷了一樣,譚媽媽試圖把它爪子從眼睛上擡起來,居然還看到狗子受傷地看了自己一眼。

……雖然眼裏沒淚水吧,但那一眼分明夾帶着一分控訴三分委屈六分欲說還休!

……先不說狗子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情緒,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但——

怎麽回事?哪裏不舒服嗎?!譚媽媽一下子急了。

要知道,自從那天抱着小狗成為廣場舞阿姨們中最耀眼的阿姨後,她就開始把這只小狗當成帶來幸運的大寶貝了,要是小狗生病,她可比誰都急!

可她左右瞧了瞧狗子,卻沒發現它有哪裏不舒服啊,鼻子是正常濕潤的,眼睛耳朵也全都正常,那這到底是怎麽了?只是心情悶悶?

是不是今天一整天小念都沒有帶它下去遛狗,它悶了?

譚媽媽不由得有些埋怨起小念來,走之前明明乖巧地答應遛狗的,怎麽最後沒遛,反而讓狗狗這麽不開心。

譚媽媽打算抱它下去,見一見那些阿姨,說不定離開家裏放放風,它心情會好一點,于是,譚媽媽順手拿了條譚冥冥的圍巾給狗子包住,就出了家門。

下了樓,去了花園,很快就被一群阿姨給圍了起來。要換做平時,這群阿姨想碰碰小狗,小狗都會十分抗拒地拒絕被摸,但今天,它一直神情恹恹地,趴在譚媽媽懷裏,即便是下來接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也沒睜開眼睛一下,像是非常傷心難過一樣。

“桂芬,你家狗今天怎麽了?”這種異常很快就引起了阿姨們的注意。

可不止是阿姨們奇怪,譚媽媽也百思不得其解啊,沒生病啊,為什麽像是得了抑郁症一樣?等等,狗會抑郁症嗎?

阿姨們都最喜歡這條小狗了,見它今天精神這麽不好,都有些慌,因為小狗一般情況下都是活蹦亂跳的,如果不是有什麽看不見的大病,身上劇烈疼痛,絕對不會這樣精神消極。

“是不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有人猜測。

譚媽媽搖搖頭,說:“今天一天好像都沒怎麽吃,剛才她去看了眼冥冥早上走之前留下的食物,都沒怎麽被動過。”

“不吃東西?為什麽?你家不是來了個親戚小孩嗎?”63棟王阿姨想了想,突然道:“是不是那男孩子欺負小狗了?!踢它或者怎樣,說不定是內傷,小狗疼,所以才神情抑郁。我跟你說,現在這樣的小孩很多的,暴躁症一樣,欺負小貓小狗,我姑她家……”

“別胡說!”譚媽媽吓了一跳,趕緊道:“小念不是這樣的小孩!”

可是——

這一瞬間,譚媽媽心頭重重一跳,如果說在不知道邬念那些經歷之前,她還将邬念認作一個乖巧無比的少年的話,那麽,現在聽說了他過往的鬥毆事跡,她難免……

難免心頭咯噔一聲。

可是,小狗昨天、包括今早精神都好好的,怎麽現在就突然這樣了呢。

譚媽媽臉色一下子有點不大好,抱着小狗就要回家,道:“算了,你們都別胡說,等明天寵物醫院開門了,我讓冥冥明天帶它去看一下醫生。”

……

譚冥冥和邬念還在超市裏東逛西逛,要買的實在是太多了,邬念跟在她身後,推着車,見她多看什麽零食兩眼,就悄悄在後面将零食掃進推車裏。

超市裏有暖氣,譚冥冥解下圍巾,扔在推車裏,回頭看了眼專心致志推車的邬念,突然眉眼彎彎起來,覺得,有個弟弟真是好啊,自己和譚媽媽出來買東西,幹苦力活兒推車拎重物的可一直都是自己,什麽時候這樣輕松地逛過超市過?!

她忍不住問:“推車重不重,我幫你?”

邬念莞爾:“姐姐,推車怎麽會重?你還想買什麽,趁着我能提,多買點吧。”

譚冥冥“噗嗤”一下笑了,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氣啦,反正兩個家裏的幹苦力的,可以拎四個袋子。

她興奮地視線落在貨架上,突然想到明天去學校,就可以義正言辭光明正大接近杭祁啦,于是眼睛亮了亮,一連掃下來幾瓶牛奶——

做好朋友,從裝作随便送出一罐子牛奶開始!

而且馬上要換座位了,如果數學老師能把自己換到和杭祁一塊兒,就更近水樓臺了,說不定随手給他翻開一頁書本,就能加分。當然,這種同桌的機率可能比較小,除非自己偷偷去改座位名單……

對,還有創可貼繃帶什麽的,這裏會比學校醫務室便宜多了,待會兒出了超市得記得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時藥店買。

啊啊啊全都是加分項啊!

……她眼裏仿佛冒氣泡般頻繁閃出“+1”。

譚冥冥激動地謀劃着自己的大計,也就絲毫沒注意到邬念在她身後,将半個身子懶洋洋趴在推車上,手拖着腮,笑吟吟望着她。

邬念轉頭,看了眼旁邊貨架那邊,一個女孩子坐在推車裏,被身後的爸爸幸福地推着,一邊拿起貨物往貨架放,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他忍不住對譚冥冥道:“姐姐,你看那邊。”

譚冥冥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忍不住“哇”了一聲,眼裏頗有點豔羨,不過看了兩眼就收回來了。

大概是她比較懂事的原因,所以這種幼稚的事從來沒有在譚爸爸面前幹過,反而,譚爸爸譚媽媽一直把自己當早熟的孩子對待,工作忙起來很多送飯之類的事情都會讓自己去幹,就像是之前讓自己幫忙去醫院看邬念一樣——

所以,這種坐在推車裏,被人推着跑的快樂感她還真的沒體驗過呢。

而就在她只是稍稍羨慕一下,就打算繼續往前走時,後領卻突然被拽了一下,她一下子腳步動不了了,愣了一下,正要回頭問邬念幹什麽時,後領就被輕輕抓住。

然後身後少年猛地一用力,她瞳孔猛縮,就被身後的少年的力道給拽得一下子一屁股墩兒坐進了推車。

但推車下面是剛放進去的軟綿綿的抽紙和毛巾,所以屁股完全不痛,反而……還有種坐在棉花上的觸感。

譚冥冥吓得心髒狂跳,方才那一瞬間血液都湧到腦門了,她回過頭去瞪着邬念:“你吓死我了!”

少年眸子裏都是亮晶晶的笑意,推着她往前走,然後快步走起來,最後在晚上人很少幾乎是空蕩蕩的超市裏小跑起來,笑着道:“姐姐,你不是想坐嗎,快抓緊!”

雖然驚吓,但随之而來的是刺激,兩側風從譚冥冥耳畔吹過,視線所及也是飛快從兩邊倒退的玲琅滿目的貨架,簡直有一種穿梭任意門的美妙感。

譚冥冥又興奮又開心,抓住了貨架,但還是忍不住口是心非了一句:“我什麽時候說想坐了?!”

“你眼裏寫了。”邬念笑盈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輕松地推着車,像是開玩笑,又像是認真地說了句:“姐姐說的事,都想幫姐姐做到。”帶着幾分說不明道不清的占有欲。

……但被超市門口迎面而來的穿堂風吹在後面,并沒鑽入譚冥冥耳中。

不過沒一會兒就引起超市售貨員的注意了,眉頭一皺,氣勢洶洶朝他們這邊走來,譚冥冥吓了一跳,緊張得不行,第一個下意識就是把自己埋進去,邬念笑了一聲,将推車在角落停下來,扶譚冥冥下來。

譚冥冥玩得很開心,簡直是樂開了花兒,和邬念一起去結賬。

譚冥冥自己買的部分,自己結賬,本來要給邬念一起結賬,但這小孩不願意,堅持要用自己的錢結賬,于是譚冥冥用了他給譚爸爸的那張卡,一并結帳了。

從超市出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路燈升起,這個季節很容易下雨、下雪,剛剛出來的時候天上還光禿禿的,這會兒,卻已經下起了小雨。

譚冥冥拎着兩個袋子,剛要找出什麽能擋雨的東西,說沖回去,邬念就已經将手中兩個更重一些的袋子放在地上,對她道:“姐姐,我去買把傘,你在這裏等我五分鐘。”

譚冥冥還沒得及說話,他就沖出去了……

本來要買傘,也是譚冥冥這個做姐姐的沖出去買傘,但不知道為什麽,剛開始在醫院的時候,這小孩很排斥自己,可後來,他就開始處處對自己照顧了。搞得自食其力慣了的譚冥冥非常不習慣……

她伸手接了一下外面的雨,似乎有點大,只好留在這裏,等邬念回來。

不過,就在這時,從超市另一個出口走出來一對夫妻,也是來買東西的,他們出來之後,似乎是看到了方才邬念和譚冥冥說話,又或者是看到了方才在超市裏,譚冥冥和邬念玩推車的場景,他們猶豫了下,朝着譚冥冥走了過來。

“你好,剛才那少年是你弟弟?”這對夫妻看起來比較和善,就是普通的上班族,況且是在超市門口,譚冥冥便笑着道:“對。”

可是,卻只見這對夫妻對視了一眼,似乎是有些不知道該不該說,最後猶豫了下,才對譚冥冥道:“應該是領養的吧,實話告訴你,我們以前領養過那孩子,可他——”

譚冥冥想起來了,這對夫妻略微有點眼熟,資料在後來福利院發來的資料中出現過,像是第二個領養過邬念的家庭……也就是那對大冬天将邬念趕出家門的夫妻……想到這裏,她放在口袋裏的手指微微攥緊,臉上的笑容淡了點,但還是很禮貌地問:“怎麽了?”

“可他——偷東西,偷了我老婆的項鏈去賣,最後被我們抓到,還死不承認,怎麽打他他都不承認,這樣的孩子,死性難改的,不要看看起來長得好看乖巧,我們也只是好意提醒。”

……

十米之外,邬念拿着一柄透明雨傘,興沖沖地趕回來,可是,腳步卻頓住了。

譚冥冥背對着他,但他一眼便認出了那對夫妻,以及,聽到了那對夫妻的話。

細細的雨絲順着路燈的光線,沖刷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他臉色沉郁,燈光照不到的眉弓下的陰影是一片冷意森然。他死死攥着拳頭,臉上陰冷之意令人發寒。

但更多的是……

鋪天蓋地的從心底深處湧起的恐慌……怎麽就偏偏遇到這兩個人?

她會……相信他們,不要他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看誰會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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