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譚冥冥正背着書包, 快樂地從公交車上跳下來, 蹦噠到小區門口,嘗試着和小區門衛打了個招呼。

今天幫助杭祁做了三件事, 兩次包紮繃帶,一次墊桌角,應該至少會有三個人把自己當正常人吧——

但, 坐在值班室裏的那位昏昏欲睡的大叔卻依然是眼皮子都沒撩一下!直到譚冥冥趴到窗口大吼一聲“門衛大叔——!”, 他才如夢初醒般地打開大門!并全程沒看譚冥冥一眼, 仿佛對待一團空氣。

可譚冥冥反而更加高興和激動了,沒有回饋在自己身上,那不就說明這次回饋在了譚爸爸和譚媽媽身上了嗎?!這可比她自己有存在感更令她振奮啊!

她朝着家中的64棟走去, 剛進單元樓, 就發現爸爸媽媽也走在前面, 看樣子是譚爸爸剛接譚媽媽下班買菜回家, 兩人正說着什麽, 眉眼間全是喜色,笑得合不攏嘴。

她趕緊沖上去親密地抱住兩個人的胳膊, 笑着問:“爸、媽你們今天怎麽這麽早下班?”

“你媽今天有點頭疼,就去找護士長請了假, 讓我過去接她一塊兒回來。”

譚冥冥疑惑地看向譚爸爸:“請假?爸,可你公司不是很難請假嗎?”

譚爸爸興奮地道:“對啊, 是很難,人事部門的那個部長整天把我當空氣,請假條很難批準!但今天我去找他請一個小時的假, 你猜他怎麽着,他一臉和顏悅色!還拍着我的肩膀,問我這個月要不要帶薪休假!”

譚爸爸越說越興奮,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怎麽感覺這個月以來,自己在公司的人緣開始漸漸變好了呢。以前同事上司都不怎麽搭理自己的呀。

譚冥冥卻對此一清二楚,她知道,是自己幫助了杭祁之後,全家人的命運開始向着好的方向發生了改變,她簡直得意又開心,不過她看向譚媽媽,關切地問:“媽你呢,為什麽頭疼?”

可譚媽媽也是滿臉喜色,壓根看不出來頭疼的樣子,即便是快下班的時候有點偏頭疼,現在只怕也被高興沖昏了腦袋,絲毫不覺得疼了。

她笑着道:“我也是,冥冥,你說你媽最近是不是要走運了,今天請假的時候,護士長也是,一反常态,關心地問東問西,安慰我工作壓力不要太大。還有啊,你爸接了我下班以後,我們打算去買張彩票,結果——”

“結果什麽?”譚冥冥激動到破了音,眼睛賊亮地盯着譚媽媽,該不會突然中了一百萬,全家從此就要走向富裕之路了吧。

就見譚媽媽激動地掏出一張兌了獎的彩票,“铛铛铛”道:“居然中了一百塊!”

譚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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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這陣子自己為了全家不再透明,悄悄花掉的錢都遠不止一百塊呢。這投資回報率不行啊。

不過見譚爸爸譚媽媽這樣開心,譚冥冥也難免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依賴地擠在兩人中間,抱着兩人一左一右的胳膊,将頭伸出去,讓他們拖着自己走。

一家三口說說笑笑,很快電梯上升到了家門口。

譚媽媽難得像今天這樣開懷,篤定自己運氣是變好了,打算周末去打麻将,大贏一場,聽得譚冥冥樂死了。

——就她媽那狗屎運,沒有勤勞地圍着杭祁嗡嗡轉的小蜜蜂她,她媽能中一百塊嗎?!全家人裏,自己才是最有用的那個,可惜,啧啧啧,自己深藏功與名,不能讓他們知道。

譚爸爸笑着開門,譚媽媽也道:“今天,給你們做頓好吃的,冥冥,看我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鲢魚——”

話音未落,一家三口就聞到了一陣濃郁的香味,從廚房飄出來。

廚房就在玄關旁邊,兩道玻璃門關着,抽風機嘩啦嘩啦旋轉,但那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實在是太過濃了,不可避免地從廚房玻璃門縫隙飄了出來。

譚爸爸是個吃貨,最先驚訝地換鞋走到廚房去:“小念,你怎麽把飯都做好了?!”

譚冥冥也趕緊趿拉着拖鞋走到廚房門口,目之所及,是案板上六道大菜,廚房暖黃的燈光下,比自己個子還要高的青蔥少年,在白毛衣外面系了一條雪白的圍裙——

這圍裙在高大壯的譚爸爸身上,怎麽看都怎麽像是個沒氣質的捕魚的糟漢子,但被套在邬念身上,卻一下子變得看起來昂貴起來了,就像是什麽專門定制的制服一樣。

少年聽見聲音,拿着湯勺回過頭來,眉眼彎彎。

他毛衣袖子挽到手肘處,手臂線條流暢而好看,渾身透着幹淨而明豔的少年氣。

譚媽媽也震驚了一下,快步走到已經做好的菜旁,看了眼,更加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譚冥冥整天在家裏好吃懶做的,就沒做過一頓飯,活到高二的年紀了,竟然除了炒個番茄雞蛋之外,就是把自己和她爸爸留下來的飯菜熱一下……

竟然連一個十四歲的領養的小孩都不如!

邬念視線落在譚媽媽臉上一秒,将她眼底的震驚盡收眼底,嘴角笑意更開朗,走過去把還處于怔愣當中的譚冥冥拉了過來:“姐姐,你嘗嘗?”

他抽出洗得幹幹淨淨的一雙筷子,夾了一塊鮮嫩的鲢魚遞到譚冥冥嘴邊:“這不是你最喜歡吃的嗎?”

剛來家裏,他就把每個人的喜好打聽得清清楚楚,不動聲色記下。

譚冥冥倒沒想那麽多,她吃了一口,快激動哭了,卧槽,真好吃,這可比她爸做的好吃多了!味道鮮美,魚肉鮮嫩,滑而不膩。她看這小孩突然無比順眼,扭過頭去——

邬念正眼巴巴看着她,等待她誇獎,一雙琉璃色的眼睛清澈透明,含着期待。

譚冥冥被萌化了,忍不住擡起兩只手捧着少年脆生生的好看的臉蛋,使勁兒揉搓一番,毫不吝啬地誇贊道:“好吃!太好吃了!你這水平比我爸強多了。”

小孩顯得極為開心,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真的嗎?姐姐。”

“當然。”譚冥冥收回手,迫不及待地從他手裏接過筷子,轉身又去夾了一大塊,塞進嘴巴裏,美食當前,什麽也顧不上了。

親昵的餘溫殘留在邬念臉頰上,燈光照在他眼眸裏,讓他眼睛亮而好看。他伸出手指,摸了摸臉頰,眼眸微微閃爍,轉過頭,臉頰微紅,含笑看着譚冥冥。

——如果可以一直被這樣對待就好了。

——如果一直可以得到誇獎就好了。

譚爸爸沒忍住,在廚房就三筷子兩筷子将他最喜歡的蒜苗炒肉給吃掉了一小盤,還是譚媽媽忍無可忍地捶了一下他的背,吼道:“還吃不吃飯啦。”

他才趕緊笑着把菜都端到餐桌上去,并且盛了四碗飯。

餐桌四個邊,之前都是一家三口和一只脾氣古怪不願在地上吃飯、非要上桌的狗子,狗子的座位,還特地鋪了一個軟墊和一張柔軟的餐巾,以防撒漏,但這只狗子吃飯很聰明,從來都沒撒漏過。

現在,明顯是少了一個位置。

邬念摘掉圍裙,從廚房出來,站在一邊,微微有些忐忑,不知道該坐在哪裏。

“對了,小狗呢?”譚媽媽疑惑地道,之前家裏人一回來,它就要撲過來的。

譚冥冥也朝着房間看了眼,今天的狗子不夠熱情,她都要不習慣了,不會是昨天放陽臺那麽一會兒,凍着了吧,可是陽臺也是有暖氣的呀。

譚冥冥略微有些擔憂,來不及吃飯,放下碗筷就到房間裏去了。

卻只見,狗子還真的只是疲憊地在床底下睡着了。

不過,見到自己來,它立刻睜開眼睛,激動地跳出來,試圖爬到自己膝蓋上去,但忽然想到了什麽,它叼着自己的褲腳,讓自己朝一邊裝滿食物的狗碗看去。

譚冥冥看過去,只見——

毛茸茸的狗子擡起爪子,示意自己看過去,等自己視線落在它爪子上後,它就“嚯”地一爪子拍翻了狗碗……

憤怒地汪汪兩聲,然後将狗碗叼起來放着,等自己又看向它的爪子和狗碗後,它又一爪子拍翻,又憤怒至極地汪汪兩聲!

——新來的這個傻逼弟弟,竟然恐吓它,不給它吃!看見了嗎,就是這樣弄翻它的狗糧的!

譚冥冥:“…………”啥?這是在演啥?在線踹翻狗碗?

是嫌棄給他準備的那些排骨不好吃?

見譚冥冥一臉茫然,壓根看不懂自己是什麽意思,狗子抱着腦袋急得團團轉,簡直委屈得快哭了!不行!它一定得想個辦法治治那個死白蓮花,又是母狗又是恐吓的,它不反擊回去,它就不是這條街最猛的狗!

它忽然鎮定了下來,想到了辦法。

一整天沒見譚冥冥,它委屈得要命,不肯放過這麽會兒溫存的時間,于是冷靜了下來,趴在譚冥冥身邊,将毛茸茸的腦袋拱過去。

而譚冥冥見剛剛還宛如得了狂躁症的小狗終于安靜下來,便揉了揉它腦袋,叮囑道:“乖點兒,晚上還是進我卧室吧,陽臺冷。”

狗子立刻驚喜擡眼,但譚冥冥還沒吃飯,就先出去了。

待譚冥冥出去後,狗子冷靜思考了幾分鐘,随後從卧室鑽了出去,冷冷朝着鞋櫃那邊看了眼。

無論如何,它一定要捍衛自己的地位,更重要的是,要讓全家人知道這少年的真面目,知道他根本就不是表現出來的那麽天真無辜!

趁着全家人都在餐廳吃飯,狗子鑽到陽臺上去,仰頭望着幾盆譚媽媽最喜歡的、即便是冬天也伺候得非常精心的花。

是啊,一只狗怎麽會跳到這麽高去弄摔譚媽媽最喜歡的花盆呢?

……

而餐廳。

邬念見譚冥冥從卧室出來去洗手,眼裏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這狗,在自己威脅它之後,好像聽懂了自己的威脅,就陷入了不吃不喝的躺屍之中,一整個下午都鑽進譚冥冥的床底下不出來了。

自己無論怎麽用肉幹哄,它都一動不動,在床底下用冷漠和厭惡的視線看着自己。

——這是在幹什麽?

故意的嗎?明知道等譚家人回來之後,發現它不吃不喝,就會産生疑惑,從而質疑自己是不是虐待它。

這只狗,是不是有點太聰明了?

邬念渾身繃緊。

而譚爸爸回着譚媽媽的話:“小狗應該是在睡覺吧,這麽大點兒的小狗,你指望它整天活蹦亂跳啊?”

他趕緊把小狗的軟墊和餐巾撤掉,對邬念道:“你先坐這裏,狗子的位子我再給它去買張配套的餐桌椅。”

譚冥冥也從衛生間回來了,笑着道:“我晚上去買吧,一百萬也真怪,不上椅子就不吃飯。”

……見她看望過小狗後,沒有任何讨厭自己的意思,邬念臉上不安的神情這才消失,小心翼翼地在那張椅子上坐下。

等譚媽媽端着飯過來時,他立馬起身去接,乖巧又懂事:“謝謝阿姨。”

“謝什麽啊,還得謝謝你呢,小念,晚飯都是你做的,肯定花了很多時間吧。”譚媽媽不動聲色掃了眼飯桌——

一共六道菜,兩道譚冥冥喜歡吃的紅燒肉和鲶魚,兩道老公喜歡吃的辣的蒜苗炒肉和酸辣土豆,另外兩道,則是自己喜歡吃的口味比較清淡的絲瓜湯和煎豆腐……

譚媽媽微微皺了皺眉,這小孩顯然是,在讨好自己一家。

這小孩可憐歸可憐,可這樣讨好,不就是逼着自己一家收養他嗎?

譚浩是一股熱血勁兒上頭,根本不知道家裏多一個孩子,以後有多大的負擔,不光是錢上的問題,還有精力。

——養一個小孩,一旦孩子生病、學習成績不好,他們當父母的就要提心吊膽。更別說養兩個了。還有,以後萬一待他沒能待冥冥那麽好,他是不是心裏會不舒服……

總之,簡直就是一堆未來看不見的麻煩在前方等着。

……

譚媽媽顧慮得比較多,心事重重,對于這頓飯,她只覺得有負擔,臉上雖然笑容滿面,但心底卻不那麽痛快。

譚爸爸對此一無所知,瘋狂地風雲狼卷,打着飽嗝,時不時激動地誇邬念做飯好吃。

而譚冥冥高興地吃着飯,卻時不時擡起頭,小心翼翼打量一眼譚媽媽,和抿着唇謙虛笑着、低頭吃飯的邬念。

譚媽媽沒那麽高興,她是看得出來的,可……

可這麽一大桌子菜,全都是自己一家三口喜歡吃,都沒有一道邬念自己喜歡吃的。他年紀比自己還要小,可生存能力卻比自己強多了。現在能輕松做出這麽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飯菜,還不知道是在以前的領養家庭受過多少苦。

譚冥冥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廚房炒菜的時候,手臂上就被滾燙的油炸出了幾個小包,當時就眼圈紅紅跑出去找譚爸爸埋怨了,說再也不下廚了——

但邬念卻是沒有可以安慰他的人的。

譚冥冥從譚爸爸那裏聽到的,關于邬念這小孩小時候的經歷,只是寥寥幾句話而已,但譚冥冥知道,在被領養家庭踢來踢去、領養又抛棄的數十年裏,邬念所遭受的一切、所發生的心理變化、所得到的每一道惡意,發生的深刻傷痛,都深深埋在那寥寥幾句雲淡風輕的話之下,是自己這種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平安長大的小孩無法感同身受的。

她不想讓譚媽媽将邬念送走。

已經在那麽多領養家庭中輾轉數十年了,像只可憐的小狗一樣,被扔來扔去,譚冥冥一點也不希望,他在離開自己家之後,又要去讨好另一個家庭。

……

譚冥冥忍不住悄悄側頭,看了邬念一眼,就看到,少年也正不安地将視線投向譚媽媽,雖然沒說話,但眼底的擔憂和恐慌一展無餘,就像是什麽拼命想要留下來,但不知道未來命運會如何的濕漉漉的小動物一樣。

……譚冥冥忍不住伸出手去,悄悄在桌子底下,捏了捏邬念垂在身側的手。

——沒什麽害怕的,譚媽媽就是嘴硬心軟,遲早會軟化的。

邬念冰涼的手指猛然被握住,他渾身一僵,微微側過頭來,就見到姐姐對他笑了笑,仿佛是在鼓勵他,給他什麽定心丸……

就在這一剎那,感受着手指尖的暖意,他心中所有的不安、提心吊膽、忐忑、猜疑一剎那煙消雲散。他定了定神,對着譚冥冥彎了彎眼眸,表示自己沒事。

譚冥冥這才縮回手去,對他笑了笑,故意站起來狠狠盛了一碗湯:“哇,真的好吃啊!媽,以後不吃弟弟做的飯,吃爸爸做的,我反而要不習慣了,他要撂攤子不做了,我得難過死。”

譚媽媽瞪了她一眼——什麽意思,這傻閨女,就不肯讓這小孩走是吧?這樣一來二去的,到時候還怎麽開口讓他回去?

邬念半垂着眸子,沒吭聲,悶頭吃飯,但喉嚨卻止不住有些發緊。

他也是,生平第一次有人維護他、替他說話、不願意趕他走。以前,從未有過。家裏的一個小小房間、一片微弱燈光,或許對別人微不足道,但對于他而言,卻是從小到大都渴望不來的東西。

無論如何,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一定要在這個家留下來。

……

“阿姨,以後您和叔叔工作下班疲憊,晚飯都我來做吧。”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開口道。

還沒等譚媽媽開口,譚爸爸立刻拒絕:“那可不行,小念,等你腿傷再稍微好一點,徹底能正常走路了,就趕緊去上學,附近初中我已經幫你打聽了,你繼續念初三!”

像是邬念這樣中途辍學的,公立免費學校不一定會收,而譚爸爸自然不可能有什麽關系,把他弄進去,所以只能上私立學校,學費會很貴。譚媽媽聽了這話,雖然臉上還是笑着,但心裏面難免有些埋怨丈夫怎麽這麽愛做好人……

當時譚冥冥就只是上了公立免費學校,怎麽為了一個撿來的少年,一年要付一萬多的學費,是還想加多少班?

她輕輕蹙着眉。

但就在這時,邬念從懷裏掏出一張卡,遞給譚爸爸,道:“這張卡裏有錢,叔叔,阿姨,我學費和生活費不會用家裏的,這張卡裏的錢都給你們。”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能存下來什麽錢啊,即便是當年的撫恤金也在裏面,也頂多一兩萬塊吧。

譚爸爸譚媽媽都只當邬念說的話是小孩子不懂事,在開純真的玩笑,也是,現在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念書有多貴。

但他們為人善良,肯定也不會去告訴邬念,私立學校一年學費一萬多,免得造成邬念的不安。

不過譚爸爸一邊接過去,一邊順口問了句:“你存的嗎?你存了多少。”

邬念心不在焉道:“不多,這張卡裏只有二十三萬。”

邬念話音還未落下,一家三口都差點噴出一口湯來!

“………………”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來啊,互相傷害啊,who怕w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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