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雖然不知道最後到底能不能成為同桌, 但今年的這一場冬季爬山活動, 無疑是譚冥冥幾年來最喜歡的一次運動會。只是,等她晚上回到家, 兩條腿卻是徹底宛如被車輪子碾壓過了一般,擡都擡不起來了!

翌日。

譚媽媽坐在客廳沙發上給她按揉大腿,稍微按一下, 整個客廳都回蕩着她殺豬般的慘叫。

“誰讓你長期不運動, 一運動什麽毛病都出來了?!”譚媽媽根本不在意, 繼續使勁兒揉。

大約是因為爬山後遺症,譚冥冥不止是大腿小腿酸疼,左腳腳踝也出現了輕微不适, 一按就發出幾聲恐怖的“咯噔”的響聲, 痛得她眼淚花都快滲出來了。

“疼疼疼。”譚冥冥簡直感覺譚媽媽要謀殺親女, 哭喊着縮回了腳踝。

譚媽媽倒是覺得好笑, 扯了張抽紙遞給譚冥冥:“眼淚擦擦, 待會兒一百萬出院,讓你爸爸去接, 你就不要跟去了,好好躺着吧。”

譚冥冥雖然想親自去接, 但的确兩條腿像是廢了一般,暫時下不了地, 于是只好聽譚媽媽的話,在家裏等。

她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最後居然堅持下來了, 竟然随着杭祁抵達了山頂!這簡直是她裏程碑般的勝利好嗎?!

譚媽媽對她腳踝的那點兒小扭傷不以為意,倒是邬念偷偷趁着譚媽媽走了,下樓去買跌打損傷的藥酒去了。

這一天是小年夜。

外面天寒地凍,刮着白霜寒風,屋內卻是十分暖和,電視機開着,茶幾上泡着茶。

譚爸爸去接小狗了,譚媽媽忙着大掃除,清洗衣物,刷洗瓢盆。

邬念從外面買回來的不止跌打藥膏,還有剪貼窗花,他仔細地幫譚冥冥在腳踝敷上藥膏後,就眼巴巴地看着譚冥冥用剪刀将窗花多餘的地方剪掉——他看得很專注,還像是第一次見到似的。

昨天譚冥冥一大清早離開家門去爬山,他臉色看起來像是不大好,但今天卻像是受到了小年夜的氣氛感染一般,漂亮的眼睛裏一直洋溢着興奮的色彩。

譚冥冥雖然體力勞動不行,但剪窗花還是很擅長,哪一年過年這活兒不是落到她身上?于是她三下五除二剪了只兔子出來,得意洋洋地遞給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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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念捧着,眸子亮晶晶。

譚冥冥問:“你生肖是什麽?”

邬念道:“虎。”

譚冥冥打開手機,找到虎的剪紙圖案,然後開始動剪刀,這回她剪得比剛才細致多了,細白的手指撚着,一點點轉動。

邬念一直注視着她,琥珀色的瞳孔裏,除了專注和認真,還有些微別的壓抑的情緒。但是在她看過來時,又飛快斂下眸子,對她露出笑容。

花了二十分鐘,譚冥冥終于剪出來了一只,不算那麽好看的小老虎,她剪兔子是比較擅長的,但是剪老虎還是第一次,因此尾巴略粗,頭略微大了,看起來其實有點醜。

但邬念接過去,看了又看,卻忍不住露出開心的笑容:“姐姐,真好看。”

譚冥冥被誇了,有點不好意思。

剪了好幾張之後,邬念扶着譚冥冥一蹦一跳地跳到陽臺上去,将窗戶貼到玻璃窗上。外面的寒氣被風刮着一團一團砸在玻璃窗上,使得玻璃窗變成了奶白色,但濃紅色的剪紙一貼上去,就立刻讓冰涼的窗戶多出幾分暖洋洋的生氣起來。

譚冥冥不知道今天杭祁是不是一個人過的,想來他好像也沒地方可去啊。他家裏肯定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有他一個人。譚冥冥想把他叫到家裏來玩,但是指不定得被譚媽媽打死,于是悻然作罷。

而邬念一直看着她,見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開始摸手機,邬念眼皮子神經質般跳了跳,某種陰郁一閃而逝,飛快抓過她的手,笑道:“姐姐,別玩手機了,阿姨叫我們過去拜竈王像。”

譚冥冥只好把手機塞了回去。

外面隐隐約約有炮竹聲,而家裏小小的一塊地方,卻将嘈雜隔絕在外,顯得十分溫馨。

譚媽媽已經将桌案擺好了,放上了一些水果和清水,按照這邊的習俗,小年夜都是要拜一拜的,和除夕差不多,乞求平安健康。

地上放着一個沙發墊,譚媽媽和譚冥冥拜完之後,邬念雖然以前沒做過,但也頭一回小心翼翼學着,跪下來拜了拜。

譚媽媽祝願的無非全家身體健康,譚冥冥學習進步之類的。

而譚冥冥臉上笑盈盈的,也在心裏稍稍念叨了一番,她希望——全家人,包括弟弟和小狗,都健康順遂,杭祁也要天天開心。

邬念則——他凝望着眼前溫馨的一小片天地,心中翻湧着難以言喻的情緒,許下了他有史以來的第一個新年願望。

他希望,直到除夕夜,他還在這個家裏,下一個小年夜和除夕夜,仍然在這個家裏。

即便這個無法被滿足,那麽他希望,姐姐只是他一個人的。

……

為了後面那個願望,他可以放棄第一個。他總是不走運,這一次,不知道他的心願會不會被聽見。

他是知道昨天姐姐又和那個人一起去爬山了的,學校的活動,他根本幹涉不了。上回找借口讓姐姐送自己去上學,阻止了姐姐和那個人的約定,姐姐看起來就已經很不開心了,只是沒有對自己表現出來而已……

可為什麽,不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在醫院的時候,姐姐為他做了那麽多事,姐姐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對他說相信他的人,第一個給他在嘴角貼上創可貼的人,也是第一個揉亂他頭發的人。

他真的很喜歡姐姐啊。

可當他忍不住想要牢牢抓住她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在她心中不是第一位,而是排在很後面。她根本不知道,這讓他有多難過!

邬念垂下眸,燈光照不到眼底,顯得有幾分幽深和陰郁,還有難以言說的焦灼。

無論如何,姐姐不可以被搶走,他會想辦法的,他一定得想辦法。

他站起來,側頭看向姐姐,而姐姐還根本沒有察覺他內心那些恐怖陰郁的占有欲,倘若被發現,一定會感到害怕吧。

他不會讓姐姐感到害怕的。于是,他在譚冥冥看過來時,小心地藏起眼底的偏執,對着譚冥冥露出一個柔軟的笑容。

“怎麽了?”譚冥冥也忍不住笑了下。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譚冥冥趕緊去開門,一開門,是譚爸爸帶着狗子回家了。譚冥冥頓時驚喜萬分,連忙蹲下去,而狗子住了那麽久的院,終于回家了,也快激動瘋了,門一開,就顧不上後腿,彈起來跳進了譚冥冥的懷裏!

譚冥冥抱住它腦袋,狠狠揉了揉。

譚媽媽在一邊看着,也是開心地笑了起來,雖然小狗還是不喜歡給她抱,但她俨然已經将小狗當成家人了,這段日子以來牽腸挂肚的,現在狗子終于出院了,譚媽媽臉上皺紋看起來都輕松了許多。

而邬念盯着跳進譚冥冥懷裏的那只狗,雖然心中不悅,但他自然不會當着全家人的面幹些什麽。

于是一時之間,家裏氣氛融洽。

只是,譚媽媽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視線忍不住落在邬念身上,她循着邬念一瞬不瞬的視線看去,落在了……冥冥身上。

譚媽媽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方才拜竈王像時,邬念看冥冥的眼神,就讓她心裏湧起一些非常不舒服的、總之是不怎麽好的感覺。那并不像是普通弟弟看向姐姐的親切的眼神,而更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幾乎有幾分瘋狂的執拗眼神。

……那眼神稍縱即逝,可讓她心頭卻跳了好幾下。

譚媽媽心中越發不得勁,說不上來為什麽,或許是直覺,她總感覺,不能讓小念和冥冥待在一塊兒。萬一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會發生什麽事?她不敢去多想。

她一面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可又一面心中狂跳,像是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一般,眼皮也跳。

而就在這時,她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打破了她的思緒。

譚媽媽還以為是護士站發來的加班短信,走到沙發上坐下,皺着眉打開短信,結果發現是民警發來的。

先前做筆錄的時候,就和負責這件事的小民警加了聯系方式,那年輕的小民警還挺負責的,答應幫她仔細對比監控,找出搶了她錢包、又差點奪走一百萬生命的人是誰。現在發來短信,不是小年夜的祝福短信,就是——難不成把那小偷找出來了?

譚媽媽心頭一緊張,趕緊點開。

短信裏小民警先說了一番調查情況,然後告訴她,目前那個搶她錢包的小偷已經被抓到了,在少管所,看她明天能不能去一趟,是和解還是怎麽辦。以及,告訴了她那個偷錢包的少年的名字——

譚媽媽盯着這個名字,心髒跳到嗓子眼去,血液快沖到頭頂去。

怎麽這麽眼熟?

肯定在哪裏見過!

譚冥冥正和邬念在廚房洗水果,小狗纏着譚冥冥的腳,一陣癢癢的,迫使譚冥冥不得不低頭去看它,笑着問:“是不是餓了?”

先前一百萬的東西都被帶到了寵物醫院去,剛剛被譚爸爸一并帶回來了,但狗窩狗碗什麽的還沒清理出來,狗廁所也沒有。現在,它重新回家了,估計得重新買一套,因為之前的在寵物醫院沾上了消毒水的味道,還是有點難聞了。

狗子有些發窘,不吭聲,它從寵物醫院回來之前,吃了一頓,所以現在其實想上廁所了,但——媽的,太尴尬了吧,怎麽才能讓譚冥冥帶自己下去遛狗啊。

見一百萬這個樣子,譚冥冥居然心有靈犀般猜到它可能是想上廁所,于是“噗嗤”笑道:“我帶你下去。”

說完,她一瘸一拐地要去拿牽引繩。

邬念見她爬山後腳踝還沒好,忍不住甩了甩手上的水,把牽引繩從她拿了過來,微笑道:“姐姐,我帶它下去吧,你腳踝還沒好,不要傷到了。”

狗子頓時渾身緊繃,擡頭瞪向邬念——他又是有什麽壞心思嗎?

“是嗎,一百萬,你願意嗎?”邬念低頭,漫不經心地掃了它一眼,那眼神有點不耐煩,還有些警告。

狗子回家就關切地發現譚冥冥腳好像有點扭傷了,散發着膏藥的味道,它想問一問,但一開口就是“汪”,被譚冥冥以為是在要吃要喝的,于是它索性閉嘴了。

應該不是什麽大傷,還能走,它才松了一口氣。

但譚冥冥腳踝扭傷了,它肯定不希望她下樓時腳太疼。

于是,它鼻子出氣,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就算是同意了邬念的話。

它和邬念在杭祁出現的時候,就暫時達到了和平關系,現在它剛回到家,量這個白蓮弟弟也不會幹出什麽事來。

譚冥冥還有點兒驚喜,問邬念:“怎麽一百萬從鬼門關回來以後,就不怎麽排斥你了?”

“大概是和我熟悉了吧。”邬念微微笑起來。

譚冥冥揉了揉他柔軟的黑發,笑道:“也是。”小念這麽乖又漂亮的小孩,誰會不喜歡呢,狗子以前見到陌生人會警惕,見到他會排斥,但現在似乎已經接納他了,真好。

邬念怔了怔,感受着姐姐掌心的餘溫,眼底逐漸流露出幾分璀璨的亮光來。

他真想永遠和她這樣一直下去啊,沒有別的人——連腳下這只狗也沒有。

狗子站在兩人腳底下,開始暴躁了,狠狠咬住邬念的褲子,就拖着他要往門口拽。它就是見不得譚冥冥和邬念兩人親昵!

邬念瞥了眼腳底下的小狗,因為心情好,倒也懶得和它計較,而是将它放在專用的籃子裏面,拎着它開門出去。出門之前,譚冥冥還從沙發上拿了條圍巾和毯子過來,毯子裹在小狗身上,圍巾扔在邬念腦袋上。

她對一人一狗笑着道:“小念,你順便去小區右拐那邊的寵物店買一些小狗新的用具回來吧,狗窩,狗碗,都買套新的好了。”

邬念對她點點頭,感受了下圍巾上的溫度,心情極好,翹起嘴唇,道:“姐姐我走啦。”

狗子嫉妒得不得了,可只能眼睜睜望着,等邬念提着它進了電梯以後,它才恨恨瞪了邬念一眼,真會撒嬌啊身邊這個白蓮弟弟,還不知道譚爸爸譚媽媽那邊調查到當天搶錢包的小偷的身份沒有呢,如果查到了和他認識,肯定要教育他一番!

一人一狗處于敵對狀态,互不理睬。

邬念帶着狗在樓下小區裏方便完,然後又将它放進了籃子裏,帶着它出小區門去買狗的用具。

出了小區門後,發現外面雖然寒冷一片,但到處也洋溢着新年即将到來的氣氛,畢竟小年夜已經來了,除夕還晚嗎?邬念興致勃勃看着,頭一回感覺,新年不再孤獨——

待會兒回家,能夠坐在姐姐身邊,等姐姐給自己夾菜。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這麽想着,身邊的這條嫉妒心強烈只會壞事的狗,似乎也沒那麽讨厭了。

但就在這時,有救護車的急促的聲音呼嘯而來,是從後面來的。

邬念漫不經心,微微停住腳步,回頭看去,而其他車輛紛紛給這輛救護車讓路。

他根本不知道,他拎着的籃子裏的小狗在見到救護車的這一瞬間,小眼睛一瞬間瞪大了——海山醫院的救護車!是開往海山醫院去的!如果它可以跳上去,不是就可以跟着抵達海山醫院了嗎?

它只有這個機會了!狗子心髒狂跳,一瞬間各種念頭紛湧而來,就要這麽離開譚冥冥了嗎?可是,如果不恢複自己原先的身體,自己作為一只狗,又能陪伴她多久呢,而自己作為一只狗,又有什麽辦法将其他人從她身邊趕開呢,甚至在她家人經歷搶劫的時候,自己都沒辦法發揮太大作用——

小狗呼吸急促,緊緊盯着那輛快要飛馳到跟前來的救護車。

不,它沒有機會了,它現在,只能跳上去。

于是,下一秒,小狗瘋狂地從籃子裏扒拉出來。邬念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只感覺眼前一道狗子的身影跳躍而去,然後,那只狗被救護車拖拽在地上,背上全是血跡。他瞳孔猛縮,下意識便追了上去。

可是,卻只見那只狗費力地拼命地爬上了車,扒拉着跳到了車子頂上,然後,幾乎是一瞬間跟着車子消失在道路拐角。

等邬念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之後,一瞬間瘋狂地追着跑上去。

這一刻,他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小狗在他手裏丢失了,全家人會不會——覺得是他故意把這只和他不對付的小狗扔掉的?他被不信任了那麽多次,這一次,必定也不例外。

後面沖過來一輛摩托車,差點撞上他,他飛快朝右退了兩步,狼狽閃過,後視鏡照亮了他神色,是從所未有的倉皇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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