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電梯門在顏訴和譚冥冥之間關上了好幾次, 顏訴心裏不舍得走, 擡手按下開門鍵,開開合合好幾次之後, 他注視着譚冥冥,還想說什麽,譚冥冥卻突然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頭差點從脖子上掉下來。

顏訴頓時被她逗笑了, 饒有興趣地用手将她腦袋撐了一下, 譚冥冥瞬間清醒過來,勉強把惺忪的困倦雙眼睜開了點兒。

顏訴指着她臉:“站着也能流口水?”

譚冥冥心裏一聲卧槽,丢臉丢大發了, 急忙伸手在嘴邊胡亂一抹, 結果什麽也沒抹到:“……”

顏訴笑得樂不可支, 差點捂起肚子, 他問:“困了?”

譚冥冥想瞪他, 又困得眼皮子都睜不開,再加上對他有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感, 在他面前沒什麽好瞞的,便點了點頭, 伸出手指頭揉了揉眼睛:“好困。”

她從高速公路到賓館又到這裏,折騰了一整晚, 此時此刻全身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嚣着疲憊,如果給她一張床,只怕她現在立刻就可以昏沉睡去。

顏訴也不忍讓她多送自己, 于是道:“那麽,你先回去吧,晚安。”

譚冥冥也道:“你也早點休息。”便轉身往回走了。

電梯門再次在她身後關上,顏訴看着她背影,忍不住再次按開,在她身後道:“做個好夢,什麽都不要想,明天可以睡個懶覺。”

譚冥冥沒回頭,但嘴角彎了起來,揮了揮手:“晚安!”

她突然覺得,小狗變成了人也挺好的,還是這麽個帥氣的大明星,以後說出去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這麽神奇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吧,真是不可思議——自己這麽透明,這麽平凡路人,卻就這麽認識了不知道多少追星少女想要遠遠見上一面的大明星。

小狗剛丢失的時候,譚冥冥傷心難過,絕大部分不是因為失去了一個玩伴,而是擔心它在外面亂跑,被車子撞傷或是變成髒兮兮的流浪狗。它在她家一直睡在溫暖柔軟的床邊地毯上,在外面卻要挨餓受凍,被別的惡狗欺負,這是譚冥冥最不敢去想的。她那時候甚至想,只要确認它平安,無論它回來與否,都沒有關系。

但現在對于她而言,她的小狗回來了。

盡管不再是以一只狗的方式陪伴在她身邊,可至少看到他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吃穿無憂,擁有溫暖的大房子,擁有朋友,擁有萬千粉絲,擁有好名聲和順利的事業,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說明過得不錯,這就夠了。

無論是人是狗,那都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一百萬沒有受傷、平安、健康快樂。

而且,譚冥冥原本以為,見到顏訴時,會十分尴尬、不知所措,畢竟不是誰都能接受自己的小狗突然變成了一個人的事實。但萬萬沒想到,時隔這麽久再度見面,站在自己對面的人,卻仍熟稔得好像從未離開過的親人一般。

雖然她心情還是有點複雜,但是意識到曾經的一百萬還是陪在自己身邊,她心裏曾經難過擔憂的某一塊,終于如釋重負地松了下來。

譚冥冥吐出一口濁氣,開門進去,已經蒼老的九歲半的大狗子正趴在玄關處,擡頭瞧着自己,看得出來顏訴把它教得很好,它也不認生,一見到譚冥冥,就趕緊蹭過來,用鼻子将棉拖鞋往譚冥冥腳邊拱。

濕漉漉的狗鼻子碰到譚冥冥幹燥的腳踝,譚冥冥頓時感覺一顆心都被治愈了,她忍不住笑出來,蹲下來,使勁兒揉了揉大狗子的腦袋。雖然一百萬已經不是以前的一百萬了,但仍然是譚冥冥的一百萬。

“冥冥你快過來!”譚媽媽在試衣間一聲驚呼!

譚冥冥放下狗鼻子,強忍着困倦走過去,但大狗子非常粘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頭。

她推開試衣間的門進去,就被閃瞎了一下眼,不止是她錯愕得半天沒緩過來,譚爸爸和譚媽媽也是鄉下人進城的面孔,張大嘴巴到處張望,卻不敢碰。

一夜之間被各種高檔牌子圍繞的心情是什麽?一家三口絕對有權利回答。

尤其是譚媽媽,她不明白,為什麽中間旋轉包櫥裏全是自己喜歡的包包的款式?!就好像有人特地為了讨好她,把她喜歡的全買下來了一樣。而且其中有好幾款,都是九年前全家穿越之前雜志上的款式啊,都過去九年了,難不成還沒下架?

譚媽媽不可思議地指着其中一個紅色的包,對譚爸爸道:“譚浩,你記得嗎,這個包,我們之前在客廳看電視時在電視購物上看到的,我多看了好幾眼,你立刻小氣巴拉的換臺,說要兩千三,買不起?!”

譚爸爸為自己的小氣道歉:“老婆抱歉。”要是早知道後來會穿越,房子存款都沒了,當時就該把錢全給譚媽媽買包了。

“可是為什麽我提過我看中的包,還有幾件貂皮大衣,小顏家裏全都剛好有?!”譚媽媽還是詫異不已。她以為這是巧合,但這未免也太巧了吧,難不成顏訴還有收藏九年前東西的愛好?但是以他的品味,戴的表都幾百萬,也不至于專門買才一兩千的包啊。而且除了這幾款她提到過的,其他的都是現在當季比較名貴的——方才在賓館時譚媽媽沒事閑着就搜了搜。

譚爸爸也有點摸不着頭腦。

只有譚冥冥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回過神來後,睡意都消散了一大半,抱着胳膊靠在門框上,啧啧地想,一百萬果然和她媽媽關系最好,看,這次一回來,顏訴準備的東西全都是給譚媽媽的。

不過,譚爸爸譚媽媽雖然驚愕,但試衣間裏的東西,以及整個別墅裏的東西,卻是碰也沒碰一下,他們不知道這位讓他們感到無比熟悉的顏訴先生就是曾經的一百萬,自然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倆眼巴巴地看。

不止是譚媽媽,譚爸爸曾經惦記了很久攢了兩個月工資才買下來、後來卻不小心落在了擁擠的地鐵上、當時被譚媽媽唠叨了快半個多月的一個真皮錢包,都出現在了顏訴家的玻璃櫥窗內。

譚爸爸忍不住盯着一直看。

而譚冥冥則熬不住睡意,泡了個熱水澡,先去其中一間卧室,打算睡下了。但剛要推門,顏訴派給他們留下來的助理就從廚房探出頭來,道:“譚冥冥小姐,您住那間,我帶你過去。”

譚冥冥還以為房間都一樣,沒想到居然還有特意為自己準備的房間嗎?

她走了進去,助理在她身後輕輕帶上門,對她道:“晚安。”

而譚冥冥則愣住了。

之前,在這個世界,她只是個因為透明而沒人注意的高中生,因為沒什麽朋友,從來沒有像別人一樣呼朋結友地去ktv、游樂場,她所有的娛樂活動也就只能是悶在房間裏自娛自樂地寫寫畫畫。

她之前的房間桌子上擺滿了各種手帳貼紙,她和所有少女一樣喜歡粉粉甜甜的東西,但因為零花錢不夠,很多加到購物車的貼紙、小錢包、小玩偶之類的玩意兒,猶豫了又猶豫,從來沒下單過。

但現在,她喜歡的那些東西,洋娃娃、海報、可愛的小玩意兒,全都為她準備了,擺滿了床頭和書架上。

就像是送給她的一場美好的夢一樣。

譚冥冥驚喜不已,一瞬間感動極了,但眼睛又有點兒濕潤。

她有點兒羞愧,她只是把一百萬抱了回家,那時候換做任何一個高中女生,都不會忍心讓那只髒兮兮的小狗流落街頭的,抱回家以後,也因為課業繁重,沒太多時間陪伴它,甚至還讓它重傷住了一次院。

但現在,它回報的卻是這麽多。

譚冥冥一家人再度回到這個世界,是九年後,雖然譚冥冥臉上沒怎麽表現出來自己的驚慌、害怕、擔憂,但她心裏其實是非常不安的,只是她不想讓譚爸爸譚媽媽看出來罷了。

可現在,像個親人一般的顏訴接她們一家回了家,給她們準備了這些,譚冥冥心底那些不安、恐慌也終于消失了許多。

她坐到床邊,從床頭拿起一只軟綿綿可愛的白胖兔子,滿是陰霾的心情也終于被安撫了很多。

譚冥冥抱着兔子,鑽進被子裏,長發披散下來,她閉上了眼睛。

雖然腦子裏還是很亂,還在想杭祁的事情、不知道去了哪裏的邬念的事情、房子的事情,但她想因為這個溫柔的房間,至少今晚她可以睡個好覺。

顏訴回到車子裏,拿起副駕駛座的毛巾随手擦了擦衣服上的雨水,他并未急着開走,而是擦着頭發看了眼還亮着燈的公寓。大約十分鐘後,助理從公寓出來了,收了傘鑽進車子裏,道:“顏哥。”

顏訴似乎沒注意到他上車,臉上還挂着柔和的笑容,不知道在想什麽。

助理忍不住從後視鏡中看了眼他,這麽多年,的确很少見到顏訴這麽放松,大多數時候,他經常蹙起眉頭,仿佛心頭有什麽始終未解決的心事一般,而此刻,顏訴英俊的眉尖盡數舒展開來。

助理輕輕咳嗽了一聲,試圖把顏訴的注意力拉過來,問:“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顏訴這才回神,沉思片刻,對助理道:“他們一家三口的身份證,還有這幾年失蹤的問題,都處理好,除了警察局那邊之外,還有社保局斷交的社保、以及幾家商業保險公司,都幫他們處理一下。除此之外,再就是幫譚冥冥的爸爸找份工作,別說是我幫忙的。”

助理十分不解,他沒見過顏訴對誰這麽好過,何況還是一家素未謀面,只不過因為一條狗産生了關聯的三口之家。他不禁問:“為什麽?”

顏訴抓着毛巾擦頭發的手不由得頓了頓,似乎在想什麽往事,他笑了笑:“他們是我的家人。”

助理頓時一副“卧槽這又是什麽辛秘”的表情,顏訴進圈子這麽多年,誰都知道他沒什麽親人,九年前出車禍重傷成植物人,在醫院躺了快半年的那次,都沒有家人來看望他,現在又是怎麽回事?該不會是看顏哥發際了,才來投奔的家人吧?

顏訴也沒多解釋,他心情似乎難得放松,擰開了車載音樂,對助理道:“你回公寓吧,譚冥冥一家有什麽要求,你都盡量滿足,不對,是一定要滿足,滿足不了的打電話給我。”

助理還想說什麽,卻被顏訴趕下了車。

顏訴彎了彎唇角,點火,轉動方向盤要走,車子快開出小區門之前,卻見小區進口那邊疾馳過來一輛車,車前燈開得十分刺眼,淩厲地劈開了大雨。

他覺得那輛車有點熟悉,卻也沒多想,直到小區門衛讓那輛車登記車牌號,那輛車降下車窗,他陡然看清楚車裏面用力握緊方向盤的是誰。

顏訴有點不可思議,他怎麽這麽快就從國外趕回來了?飛的哪趟航班?這可真夠快的。

這小區之所以安保性非常高,就是對每輛進出的車子以及每個進去的行人都會嚴格盤查,門衛絕對不會放他進去的。顏訴沒打算理,自顧自打着方向盤開車出去。

但駛出小區後,他車子到底是停了下來。

他想起九年前,譚冥冥每次清晨出門時,興高采烈背上粉紅小背包的神情,還有寫滿了那兩個字的本子,他皺了皺眉,心頭陡然十分不爽,但片刻之後,還是擰着眉将車子倒車一小段距離,降下車窗對門衛喊了聲。

門衛注意力頓時從正在查的這輛外來車輛上,轉移到了本小區最大業主顏訴先生身上,急忙冒着雨小跑了過來,在顏訴降下的車窗前彎下腰,笑着問:“顏訴先生,怎麽了?”

顏訴并不怎麽甘心,但還是說:“讓他進去。”

他覺得自己十分大度,說完後,還特地朝那輛車半降下的車窗看了眼。

車窗內的人也朝他掃了眼。

門衛聽了,愣了下,趕緊跑回去放行了。

那輛車的主人再沒多看顏訴一眼,猶如趕赴什麽生平最重要的約會一般,油門踩到最大,從大雨中不顧一切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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