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重馨侯府是什麽地方,大黎國唯一的世襲府第,就連王府都只傳五世富貴,重馨侯府卻是一代傳一代。

可見那馬車中的人,不只是皇族,還是相當有權勢的皇族。

這樣的人如果挂在她的宅子裏,她大概馬上又要死了。

想到要再活命并不容易,她立刻翻身下床,穿上鞋子,披上披風,拿着燭火就往外頭走,今日負責守門的蘭秀連忙跟了上去。

門開着,左勝琪直接走進去,就見屋內燭火明亮,賀行之站在床邊,神色凝重,見她來立刻就問:「去請大夫了嗎?」

「去了,不過此地鄉下,就算再快,大夫也得明日傍晚才趕得過來。」

他聽聞最快要明晚,臉色難看得不行,旁邊幾人更是臉黑半邊,想說什麽,但似乎被賀行之的神色震懾住,到底沒開口。

她走近床邊探看,「世子爺的客人是不是發熱了?」

床上之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五歲上下吧,春夏交替之際,可能是感冒了。

如果感冒就來個姜湯,好歹先作點事情。

「倒是沒發——」

話沒說完,床上之人踢落了被子,旁邊很快就有人沖上去服侍,她看不得那糖漢子粗手粗腳,把他隔開,直至坐到床邊,這才發現孩子一身汗。

天氣明明還微冷,鄉下入夜更寒,孩子沒發燒,怎麽會有汗?

她用手背貼向他的身體,發現他竟是在發抖,仔細看,臉色白得吓人。

低血糖?

「這孩子的大夫呢?」既然身分尊貴,就算出門不帶大夫,也會有個醫娘或者藥童跟着,問一問就知道到底是不是。

賀行之搖頭,「他沒有。」

沒有?可以讓他從露州一路守回京城,甚至不願他露宿,直接同意她敲竹杠,如此身分,一定是皇家子弟啊,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沒有大夫——嗷,她知道了,是皇族沒錯,但卻不是生長在京中,而是皇帝或者王爺在露州偷生的,這才能解釋這孩子痩弱,身邊又沒醫生。

當年一夜風流就忘了,過幾年突然想起來派人去瞧瞧,赫然發覺侍衛送回的畫像跟自己長很像,唉呀,皇家血脈怎麽可以流落在外,但此事卻不宜大張旗鼓,得派信得過的人去接。

而朝中姻親關系各種糾結,只有重馨侯府因為世襲,反而脫離那個權力圈,所以賀家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左勝琪翻過孩子的掌心,小小的手心都是厚繭,可見日子過得不好,母親大抵也是不在了,不然即便身分再低,好歹生了兒子,不會小氣到只接了兒子,卻不接母親。

「阿貴,讓人再去燒熱水,燒好熱水後把邵婆子叫起來給客人擦擦身,換件衣服。」她站了起來,「大家都出去吧,世子爺也是,幫不上忙站在這裏也沒用,人多氣悶,反而不舒服。」

熱水跟邵婆子很快都來了。

左勝琪跟賀行之站在廊檐下,星光滿天,月色極好,但此刻自然無人有心情欣賞夜中景色。

她腦子亂得很,早知道就不要貪那承諾的便宜,人命啊,不管什麽時代都負擔不起,好不容易才活過來,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這個新設定,萬一被斬了,不知道還有沒有這種幸運再來一次……

不一會,邵婆子沖出來,「小姐,那小客人抖得厲害,汗也不停,這、這可怎麽辦?」

賀行之一馬當先,左勝琪跟随在後,那幾個侯府侍衛聞言也跟着進入,小小的房間內一下子又是一大群人。

那小孩果然抖得不停,剛剛換過衣服,皮膚又是一層濕意。

她見狀,不用等到明晚,這樣子連天亮都捱不到啊,但她現在沒有血糖機,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算了,如果小孩真走了,她也得賠命,賭一把吧。

低聲跟邵婆子吩咐幾句,邵婆子點頭去了。

左勝琪在床沿坐下,摸着孩子的頭,溫聲道:「以前是不是也這樣過?」

孩子雖然不舒服,但還是點了點頭。

「胸口也會不舒服,吃點東西就好多了是不是?」

又點了點頭。

好,大概八九不離十。

邵婆子很快端了糖水進來,左勝琪接過,眼睛看着賀行之,「這孩子的狀況你也看到了,我手上這個呢,或許可以讓他好一點,總之,不會更糟了。」

這是他第三次見她,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可以相信她。

就像她說的,不會更糟了,再這樣流汗,再這樣發抖,再這樣反應不過來,這孩子瘦弱,撐不到天亮。

見他沒反對,她示意蘭秀把那孩子扶起。

旁邊一個漢子忍不住開口,「我們怎麽知道這碗藥有沒有毒?」

「這是糖水。」她不想多做解釋,直接拿起碗喝了一口,那漢子便不說話了。

孩子大抵是難受,也沒抗拒,一口一口喝着,很快的,一碗喝得幹淨。

沒多久時間,賀行之跟幾位侯府随從就看到原本十分痛苦的孩子,表情慢慢放松,額頭沒那樣快濕,不痛苦,也不發抖了。

舟車勞頓,又不舒服了大半夜,現在舒服,孩子一下就陷入沉睡,發出鼾聲。

她給孩子掖掖被子,小聲吩咐,「邵婆子,去煮碗魚粥,蘭秀,你看着時辰,等那躐燭燒到一半再把這孩子叫起來,至少吃半碗才能讓他睡。」

蘭秀見自家小姐大發神威,簡直佩服得不行,連忙點頭。

「都出去吧,別悶着這孩子。」

幾人陸續出了屋子,她朝他福了福,「世子爺你也去躺着吧,我看着,如果有事情,我會差人去喊。」

賀行之望着她的神色十分不同,「你怎知喝糖水就有用?」

要使出現代技能,她自然是早先想好說詞,「鄉下土方而已,且別說大夫住得遠,就算住得近也未必請得起,一些小病小痛,都得自己想辦法。」

「你知道這孩子是誰了吧?」

「不知道,沒見過,我這宅子可沒十歲以下的孩子。」

賀行之莞爾,真聰明——皇上當年一夜風流可不是什麽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皇上就是不想太多人知道,這才派他走一趟。

行前,皇後自然百般交代要小心,務必把人周全帶入宮。

皇後無子,即便能抱嫔妃的兒子來養在膝下,但親生母親在宮裏,孩子又怎麽養得親,現在可好,等這孩子入宮,皇後膝下便有了兒子,立儲後給他訂下娘家女子為太子妃,那麽不只家族富貴再延,她的地位也會更穩固。

誰當皇子都不會影響重馨侯府的富貴,只是若能跟皇室建立良好關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接個孩子又不是什麽難事,父親賀槭自然馬上答應,他本也覺得是小事一樁,卻沒想到會在快到京城時發生此事,若不是這李樹在此,事情會如何發展,還真不好說。

娶妻當如此,得有聰明智慧,得有芙蓉花貌,即便她身分不高也無妨,他可不用靠妻子娘家的勢力。

「你在左家行幾?」

「世子爺貴人多忘事,我行七。」想睡,但賀行之一副不想睡的樣子,她也只好勉強陪着。

「不,我見過七小姐。」他微笑看着她的眼睛,「而你不是。」

剛剛還想睡的左勝琪,瞬間吓得睡意全消,富二代就乖乖當個富二代,感覺這麽敏銳是要吓死誰。

「若她有你半分聰明,不會一敗塗地至此。」

「世子爺說笑了。」深呼吸,鎮定。

「賞花宴那日的更衣風波,照理我确實該娶她為妻,可妻子并不是過門就沒事,我只要冷着她,一年後就能以無子的名義納九小姐為平妻,三年之後寫休書,再把九小姐扶正即可,大将軍跟大太太一定不會反對,而她除了得到下堂妻這不名譽的印子,什麽也沒有,你說,這樣的人傻不傻,笨不笨?」

左勝琪無法否認,原主真的是很笨。男人不愛,家族不挺,是想圖什麽?

「而你識時務,懂得忘記事情,懂得沒見過我的客人——如果有人告訴你這兩人是同一人,你信嗎?」

當然不信,「我信。」

「你信?」

「信。再者,我若不是左勝琪,又會是誰,五個姊姊都已經出嫁,八妹早夭,家中只剩下三姊妹,世子爺若不信,打聽打聽即可,至于表姊妹什麽的也可打探,田家舅舅可沒生女兒。」

賀行之狐疑,「真的?」

「這事情又不難,随便問個人都知道。」她表面鎮定,內心卻是怦怦跳,要糟,雖然他肯定拿不出證據,但是被一個人懷疑總是不太好,她好不容易安撫住麗姑跟蘭秀、菊芳,讓她們接受「小姐經歷了這些,自然跟以前有點不同」,可不要再有人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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