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紅袖相招

我剛聽出點門道來,平安來報,說是運有道來拜訪。這運有道我倒是聽範徽說起過,姓運名道字有道,名字非常有趣。

我連忙說請,不一會,平安把運有道讓進了書房。

運有道沖我拱手為禮“歸航賢契。”我趕緊依樣畫葫蘆。

運有道去了趟雲南,帶回了各種土産。然後給我講了幾句見聞。

“聽說尊夫來了?”運有道瞅着我,似笑非笑。

我被她看的有點毛“正是,拙荊前幾個月剛到。”

運有道瞅着我“那賢契可是苦了。”一副深情的小模樣。我一縮脖,姐們你到底有什麽毛病?

運有道見我不說話,沖我擠眉弄眼“賢契陪愚姐出去喝一杯如何?”

我連聲道好,心中獸血沸騰,身為穿越女的一員,不逛逛窯子喝喝花酒,簡直是沒有職業道德。我是個尊重工作的人!

閑話少敘,我跟着運有道穿街過巷,來到了一個小院前。我瞅了瞅院子,撇了撇嘴。合轍窯子就長這樣啊?不是應該高樓顯貴,朱粉描金,一路佳人招嘛?

我跟運有道抱怨了一下。運有道說“賢契今兒吃擰了吧?但凡有錢蓋那麽個樓的人家,何不開家酒樓?難道是嫌頭巾不夠鮮豔不成?”

我經過運有道的科普,這才知道。原來這開妓院要入樂籍。所謂王八戲子吹鼓手。王八者樂戶是也。按規定,只允許用綠色的帽子和頭巾,以跟良民區分。

所以入了樂戶籍,打開門做生意的人家,有以下幾等。一等是窮苦到了極點,餓的要死了。只好把心一橫,把臉一抹。舍了丈夫兒子,換一口飯吃。

若丈夫兒子好顏色,三五年間換了房舍,買幾個小厮慢慢教養着接了手,也是有的。不過一般餓的要死的人家。也沒什麽好夫好子,不過是騙那走腳挑擔趕車的苦娘們幾個銅子,顧了衣食罷了。

還有一等,是那小家小戶的兒子。偏生得臉如桃腮,眉似柳葉,婷婷嫋嫋。卻持身不正,被不良女子勾搭了。欲嫁人嫁不得,爹娘又是貪財的,反正名聲已壞,索性破罐子破摔。

再有一等,就是妓子家生的,世代做這門買賣。也算的上子承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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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樂戶從了行之後,也分三六九等。

第一等是堂子,妓子也稱一聲公子。不但模樣生的好,還個個有一手絕活,算得上色藝雙絕。這種公子可不輕易的留客,欲要睡他,得先要搭上交情。吃飯的時候叫他伴唱。家裏有個喜壽事叫了來唱給內堂裏家眷聽。乃至于去他屋裏擺酒吃飯,請客賭錢,讓他抽頭。總要花了上百兩銀子,還得小意貼服,才能得手。

得手以後也不容易,先要在堂子裏擺了酒,遍邀好友。光明正大的落了交情。從此後就跟養了個外宅相似,三節兩壽照樣的送禮來往。這一等多是去騙騙世家小姐,官宦閨女。等閑人不去想他,他也不屑勾搭。

第二等是院子。妓子不過稱個哥兒。也會彈兩手琵琶,唱幾個散曲。要清也清得,要葷也葷得,是要聽曲還是留宿,一随君意。沒堂子裏哪些公子的門道講究,也沒人家的顏色手段。張三留的,李四也留的。只要給了錢,無論哥兒樂不樂意。都可以住下來。

那真是,三杯酒入肚掏出二兩銀,相視一笑就成了夫妻。

第三等是窯子。也不會唱曲,也沒地方留你品茶喝酒。進去交了錢,妓子就跟你進屋。一盞茶的功夫完了事,提上褲子就能走人。

我跟運有道坐在一個叫聘兒的哥兒房裏。運有道擺開龍門陣,給我講了一番妓院的檔次和行規。聽得我大呼長見識。

那聘兒拿着帕子指着運有道笑罵“再沒有這樣龌龊人,竟知道的比我們裏邊人還清楚。”

運有道剝個了瓜子扔進自己嘴裏,滿不在乎的逗着聘兒,“小蹄子,休得胡說,”又指了指我“這可是餘杭來的大家夫人。你還不快挑好的伺候一段?”

聘兒拿起琵琶,告了坐對着我倆唱道“兩個冤家,都難抛下。”運有道笑“你伺候好她就罷了。”聘兒斜了了她一眼,接着唱“舍不得你,又放不下她。”

運有道又插嘴“我的兒,難為你惦記了。”聘兒不理她,扭了扭身子,正對着我唱道“百般算計心裏放不下。我的姐姐啊,教我為了難,溫柔鄉裏奴不是老行家。”

運有道撫掌大笑“你不是老行家,她也是個雛兒。你們倆正好一對。”聘兒插撥入弦,捏了個瓜子仁,放入自己口中。扭身坐到運有道懷中,把上身一扭,面對着運有道,把一條胳膊摟住運有道的脖子。

嘴對嘴的喂給運有道。然後說“快堵堵您的嘴吧。”運有道笑嘻嘻的接過,轉頭又去親聘兒,聘兒把臉一扭走過一邊去。運有道笑道“這瓜子怎麽比蜜還甜?”

聘兒沒理她,我看着這個十五六歲,裝出一臉傲嬌的小男孩,別別扭扭的賣弄風情。撲哧一聲,樂出來了。

眼見二人眉來眼去,運有道明顯不打算走了。我看看天色,起身告辭。約定了明兒一早來,給運有道置酒扶頭。

運有道攜了我的手,再四約定了明兒一早準來。送我走到院門。聘兒掀開簾子一腳踩在門檻上,眼睛也不眨的盯着運有道。聽見我說了明兒在他屋子裏擺酒,喜上眉梢,又趕緊強自按捺了裝作見多識廣。

我一路走一路憋着樂。沒一會兒就回了家。

進了房門放聲大笑,運有道,真是個妙人啊。

子玉弄不清楚我樂什麽,傻乎乎的看着我。我興頭上拽住他,詳細的給他講了一遍逛堂子的經歷。

“所以,妻主就這麽着回來了?”子玉納悶的問。

“那不然呢?”我比他還納悶。

子玉道“那個聘兒,就沒個兄弟?”

我道“他有沒有兄弟與我什麽相幹?我如何知道?”

子玉掩口而笑。我一腦袋霧水。

晚上剛要睡,淡月進來說枕流房裏的五兒來了。要見我。我叫五兒進來。

五兒一進門就跪下了。連連磕頭“求奶奶去瞧瞧我家叔叔吧。從爺這回去,叔叔一句話也不說,直哭到這會兒。飯也不肯吃,這會兒又發起熱來了。姐兒急的哭了一天了,求奶奶勸勸叔叔去。”

我剛要站起來,突然想起來平安的話。又轉頭看子玉。子玉笑道“妻主去瞧瞧吧,只怕枕流是舍不得明兒。”我點點頭,跟子玉說“給我留門,我一會兒回來。”

進了清泉園,就聽見明珠哭了。我緊走幾步,門口的青芽急忙掀開簾子。我一低頭走了明珠的屋。

只見枕流坐在床上,明珠趴在枕流腿上。明珠連哭帶嚷,小腳丫亂蹬亂踹。枕流一手攬住明珠的身子,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捂着臉,也是泣不成聲。

五兒喊了一聲“主子來了。”明珠從床上一躍而起,直沖着我過來,我趕緊蹲下抱住她。枕流順着床沿跪到了地上。

我抱着明珠做到榻上,命人燙了毛巾送來。然後一邊拿着毛巾給明珠擦臉,一邊問“明兒告訴娘,為什麽哭?”

明兒掙開我給她擦臉的手,雙手抱住我脖子,把小腦袋埋在我肩膀上。大哭道“娘,明兒哪兒也不去,明兒守着叔叔。”

枕流聞言,又嗚嗚的低聲哭了起來。我瞪了他一眼,他吓的用手捂住嘴不哭出聲音來。

我抱住明兒,一手輕拍明兒的後背“好明兒,告訴娘,為什麽不想去跟着父親?”

明兒哭的撕心裂肺“明兒走了,娘就不來看叔叔了。”我安慰明兒“怎麽會。”

明兒不為所動“娘騙明兒,漱石叔叔沒有女兒,娘就幾個月都不去看漱石叔叔。明兒不住這兒了,娘也不會再來了。”

我心中一動,問道“誰跟明兒說娘沒去看漱石叔叔的?”聽我語氣有變,明珠的身子明顯的一頓。

枕流幾步跪爬到我腳下“求主子別怪大小姐。大小姐年紀還小。”我說道“你也起來,坐下說話。”

我把明珠轉過來,讓她面對着枕流。然後指着枕流問她“明兒想不想保護你叔叔?”明珠點了點頭。枕流神色一緊,飛快的看了我一眼。

“那明兒想沒有想過如何才能保護叔叔?”明珠緩緩搖了搖頭。然後想了想,回答說“明兒長大了,就能保護叔叔。”

“那為何叔叔自己是大人,卻要明兒來護着?”明珠想了想,遲疑道“因為明兒是娘的女兒?”

“對,”我沉聲道。将明珠放在榻上,讓她在榻上站好。“明兒,你要知道。你是娘的女兒,所以你吃的,穿的,用的。樣樣比旁人要好。因為你是娘的女兒,所以下人都寵着你,讓着你,沒有人敢違逆你。”

明珠看着我。我叫枕流帶着人都出去。

然後才繼續道“可也因為你是娘的女兒,所以,你長大後要擔的起一個家。明兒,若我強行将你抱走,交給你父親。你可有辦法?”明珠想了想,搖了搖頭。

我嘆了口氣,伸手撫摸着明珠的頭發。“明兒,娘知道你很有些小聰明,可娘也不是傻子。明兒,娘百般容讓,就是因為,你是娘的女兒。”

明珠神色震動。看我的眼神中多了認真。

我繼續道“明兒,你讓人守着三進院門,我一進門你就得了信。這就是為什麽你總能碰到我。只要你碰到我,你就有法子把我引到清泉園。我寵愛你,所以你要我留下,我大半都會留下。可是明兒,不會人人都這樣的寵着你的。”

明珠道“原來娘都知道。”

我笑道“原本不知道的,你知道娘怎麽知道的嗎?”明珠搖頭。

我沖她擠了擠眼睛,拉她坐到我旁邊“今個五兒來找娘,是你指派的吧?”明珠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我伸手點點她的小鼻子。“閨女啊,你這步走的急了。你只要哭上一晚上,明天自然能傳到娘耳朵裏。到時候娘問起來,你只要委委屈屈的說你舍不得你叔叔,娘自然就心疼了。”明珠不解的看我。

我給明珠分析,今兒的錯出在兩處,一是五兒去正房,不該指名找我。去求子玉,我在旁邊看見的,效果更好。

二是下次哭的時候,多哭一會兒再叫人去。不然這樣大吵大鬧的哭,如何嗓子沒啞,眼睛沒腫?

還有一層我不敢講出來,那就是如果五兒指名去找子玉,那麽無論子玉怎麽處置,都是不妥。

他若施展雷霆手段,明珠不是漱石,我必然不存看熱鬧的心态,而是真心心疼。若應邀親自前往探視安慰,則一夕之間府內必會傳遍,枕流在我心理的分量大大超過了子玉。

要不,怎麽他哭一哭正夫就得自己跑去安撫?若是遣人探視,則明珠事後怎麽告訴我,我多半都會信。明珠大可說子玉派來的人說話不陰不陽,給了明珠氣受。我縱然不全信,卻也會半信半疑,與子玉生出嫌隙。

如此,便可以陷子玉于兩難。

我點破明珠破綻百出的小伎倆。然後抱住她,心裏泛起陣陣不忍。不過是才四歲的孩子,已經如此耍心機要争寵了。

大宅門裏的生活,果然殘酷。雖然她尚未懂得我留下來做過什麽,卻清晰的明了我的态度是枕流最大的依仗。所以,才這樣小小的,比個布娃娃大不了多少的人,已經明白要替生父謀劃。

輕擁明珠入懷“明兒,你要跟着你父親,學習道理,學習做人,日後,還要學習做生意。這樣,你長大了以後,才能抗起一個家,才能保護的了你叔叔。”

明珠點了頭,我跟明珠約好了下個月初一搬進正院的廂房。

我走的時候,明珠牽着我的手送我出了院子。我回頭看時,明珠揮了揮小小的衣袖。我笑了笑,這孩子,這樣愛穿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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