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以命相抵

我疑惑了一下,說道:“我只記得,你從小就愛穿紅的。難道還有個特別的緣故。”

明珠嘆息道:“不錯,确實有個緣故。娘知不知道妾室穿不得大紅?”

我隐隐明白了,說道:“我知道……”

明珠憤然道:“他不能穿,我替他穿。”

我自然知道她所說的他是指得誰,心中也是一陣難過。說道:“難為你,這也是孝心。”

明珠卻滾下淚珠來,說道:“可後來,我想明白了,這世上,誰又替得了誰呢?”

我似是明白了她的意圖。卻突然見明珠雙膝落地,說道:“娘既然不喜歡他,就放他走吧。”

我嘆息道:“所以,你才要我們帶着他來吳國。”

明珠擡頭說道:“不錯!”聲音高亢,似是在争辯一般。

我搖頭說道:“不是我狠心,只是還有一樁公案未了。你可知道念兒的爹去了哪裏了?”

此時天光已亮,我看見明珠白皙的臉上露出哀懇的神色來,雙手抓住我的衣角,慘然說道:“他欠下的,我替他還。”

我輕輕拿開明珠的雙手,說道:“你才說過,這世上,誰也替不了誰。”

說完卻不敢再看明珠一眼,跌跌撞撞逃也似的回到了船艙之中。

讓船家停船靠岸,我們上岸改走旱路。又出了艙門,卻見明珠已經不在船上,再去找時,卻聽見船家說:“您家這位姑奶奶,真是好本事,好脾氣。我才說了一句話,她就腳尖往倉板上一點,飛也似的跳上岸去了。”

我連忙問道:“您老跟她說什麽了?”

那船家說道:“我不過是說,快些上岸也好,這裏足有三百多水賊,便是姑娘三頭六臂,怕也難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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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跺腳大叫:“壞了!壞了!”

急忙停了船,我們幾個也不敢離開,只是就近找了個客棧住下。把家中能撒出去的人,都撒出去尋找明珠下落。

一連找了三五日,卻一點音信也無。我急得吃不下睡不着,滿嘴裏都是燎泡,一時盼着明珠只是一時賭氣,回山裏去了。一時又怕她真被一句話激得去殺那三百多水賊。

她到底是個九歲的孩子,如何能活着回來。

子玉見我天天嘴裏念叨:“早知道這樣,我什麽都應她,我什麽都應了她。”

問我到底沒應明珠什麽,我嘆了口氣,正要跟子玉說那天晚上船頭發生的事。卻突然見一個小厮跑來,口中高喊着:“奶奶,大爺,大喜大喜。”

我急忙奔了出去,問道:“什麽事?”

那小厮說道:“咱家姑奶奶,殺盡了水賊,把一船人頭運到了岸邊來。那知縣親自去迎咱家姑奶奶了。”

我聽了就要往河邊跑,子玉慌忙拉住我說道:“您就這麽光着腳上街嗎?”

我低頭一看,才知道我只穿着襪子,又慌忙跑進屋去穿鞋,誰知道左右腳又弄錯了。換了過來,才發現原本的沒錯,換過來才是錯的。越忙越亂,慌慌張張忙亂了半天這才跑出了門去。

一口氣跑到了河邊,遠遠就看見明珠一身紅衣,身後還站了數人,近了才看到,她衣裳被血染盡了,因此才是這般顏色。

那知縣比我早到了一會兒,正下轎親自去迎接明珠下船。

明珠分明看見了我,卻不跟我相認,反而在知縣身前,雙膝跪落,揚聲說道:“小人生父犯下滔天大錯,小人殺盡了水賊,換我父一條生路。”說罷連連叩首。

那知縣問清楚了明珠生父何錯,才笑道:“姑娘這樣大功勞,只除了謀逆大罪,什麽錯都抵得過了。”說完話,伸雙手攙扶。

明珠身後那些人,有喊師妹的,有叫徒侄的。紛紛說道:“此事已了,我等也該走了。”說完如同十幾只大鳥一般,朝着不同的方向一點地,四散蹿跳而去。

明珠遙遙對着四方道了謝,才走到我跟前說道:“娘,你如今可肯放過爹爹?”我顧不得她滿身血腥,一把把她抱入懷中,早已經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帶着明珠回了家,趁着她洗漱更衣的功夫,我對子玉說了過往。

子玉嘆息道:“這真是老鸹窩裏飛出來金鳳凰了。真沒想到他竟然生得出來這般的一個孩子。”

我們倆正說着話,明珠卻把知縣所贈銀兩盡數搬了過來,要替她生父贖身。我剛要推辭,誰知道子玉卻說道:“好,只是身契不曾随身帶來。我回去就當着你的面燒了它。不知道你可信得過我?”

明珠說道:“信得過!”

我悄聲埋怨子玉:“你怎麽還收閨女的錢啊。”

子玉回答道:“難道你看不出來,她要讓枕流清清白白的離開咱家嗎?至于這錢,回家後,你尋個什麽名目不能賞還了她?何必争這麽一時?”

我點了點頭,還是他更懂這些彎彎繞繞的事。

我見了明珠返回,心中安定了。一行人也就徐徐而行,向着吳國的方向而去。

突一日,見一個村鎮之中滿地的人一起亂跑。明珠的手已按住了腰上的寶劍。怡然手快,已拽住了一個問道:“這位大哥,請問,這是什麽事?”

那人說道:“快着些,我們這裏要說大鼓書了。”

我不知道大鼓書是個什麽東西,但看身邊幾個人都躍躍欲試的模樣。說道:“你們去吧,我留下看着行禮。”好歹我也是看過3D大片的人,對說書這種事,也不放在心上。

幾個人歡天喜地的去聽了。我一個人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跟車夫有一句沒一句的閑扯着。

正昏昏欲睡,卻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說道:“謝謝您。”

我聽得有些耳熟,睜開了眼睛,卻看見枕流立在車前。我連忙坐了起來,只見枕流神情憔悴,想來明珠不知去向的幾日,他心中的着急難過不遜于我。

我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只得說道:“是明珠的功勞。”

枕流卻說道:“我原本很怨您讓大爺教養明珠,如今才知道。您是真真為了孩子好。是我小心眼了。”

我點了點頭,說道:“明珠是我的女兒,我自然會為她着想。這倒是很用不着你來道謝。”

枕流又說道:“我并沒有害了漱石,只是從旁挑唆哄他動心的事确實有。”

我說道:“我知道。”

枕流又道:“我想求您一事,以後讓明珠來看看我。我只這麽一個女兒……”

我點了點頭,說道:“好。”又說道:“明珠是有主意的,我就算不許,怕是也沒有用。”

枕流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轉身走了。

我躺了回去,已覺得沒有了睡意。枯坐了半晌,才看見幾個人說說笑笑的回來了。我忙問道:“怎麽這麽久?”又問:“可好聽嗎?”

衛郎拍手笑道:“您沒去可真是虧了。那一種好,竟然是人形容不出來的。”

我笑着點了點頭,心中卻并不在意。又看見子玉似是癡癡得,就問他道:“你怎麽了?”

子玉卻不理我,口中念叨着:“夢冷黃金屋,嘆琴筝、斜鴻陣裏,素弦塵撲……”

我聽着像是戲詞,才明白這孩子聽大鼓聽傻了,也就不攪擾他。

衛郎倒是想起什麽來一樣,說道:“舊年姐姐也唱過,好奇一個曲子。”說完又笑了起來,這件事是我終身話柄。只有明珠不曾聽過。

這幾天,她眉目飛揚,神采無限。正是春風得意,聽了衛郎這話,就問道:“原來娘也會唱?我卻從來沒有聽過。”

我搖了搖頭,說道:“你聽他胡說。而且,我如今也不唱那樣的了。”

明珠不管,只鬧着讓我唱。

我沉吟了半晌,用手敲擊着車壁唱道:“急急光陰似水流,等閑白了少年頭,月過十五光陰少,人過中年萬事休。”

兩人聽完,都是沉默不語。

我一聲長嘆,說道:“已不複少年心境矣……”

衛郎見車內氣氛徒變,又找了些別的話來說。才覺得氣氛漸漸好了起來。

怡然說接下來不過還有三天的路途了,我心中不舍,把念兒帶到了我車中,日夜守着他。每過一村一鎮,必然找了理由停留。

如此行行走走,本來三日的路程,生生讓我走了十日,且還未曾走完。

子玉知道我心思,說道:“若是實在舍不得……”

我搖了搖頭,卻從此不在故意拖延。不過一日多光景,就走到了吳國的邊界。

子玉突然笑道:“何不把念兒一直送過去?”

我一愣,笑道:“好,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念兒的新宅子。”

雖然俊卿的家人再三不肯,我們還是堅持租下來了他家一處院子。按照市價支付房錢,不過是為了念兒能過得硬氣些。也一早打發人去收拾布置妥當了。只等着衛郎和無暇兩個帶着念兒去住了。

辦好了手續,剛過了國界。明珠就不肯走了,說道要親自安置好她爹。我和子玉同意了,子玉又給了一百兩銀子。

明珠不肯收,子玉說道:“家裏發嫁的,我都是給的這個數,沒有多,也沒有少。”

明珠這才接了銀子,跟我們約好了相見的日期,自帶了枕流去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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