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抓蟲)

她繞過簾子進了那間狹小的廚房。黑色的臺面很幹淨,只有洗手池邊上滴了些水,最右邊是電飯鍋,往左是洗潔精,一個盆栽,水池,碗筷和一些調味料,轉角的那塊臺面大約50厘米寬,正好放個電磁爐。

然後是個長款的深褐色小飯桌,上面堆着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電水壺,打火機,榨菜,鹹蛋。

秦森調了180度的溫度,蓋上鍋蓋,從飯桌下抽出一張凳子。他說:“你坐。”

沈婧坐下,從小包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淩晨兩點多了。她其實不喜歡和陌生人有太多的接觸,特別是男性,那凳子上如同鋪了碳火讓她有些坐不住。

秦森說:“現在一般的外賣店都關了。這個點吃面也好消化。”

頭頂的燈光泛白,揉着一股淡藍,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光。沈婧看了幾眼他的左臂,收回視線,輕淡道:“謝謝。”

秦森抽出另外一張凳子在她身邊坐下,拿過桌上的打火機和煙,點了一根叼在嘴裏,吸了一口,背過身煙霧吐在另外一側。

他說:“你大三吧。這個年紀還是照顧好身體,年紀輕不當心,過了25什麽毛病都會慢慢出來的。”

沈婧說:“我要大四了。”她又說:“可以讓我抽支煙嗎?”

透過輕薄的煙霧他看着她,點了點頭,“你抽吧。”

她抽煙的動作十分娴熟,抽第一口的時候會微微的眯眼,深吸一口然後緩緩吐出,長籠的煙霧蔓延成一條。她的眼睛是內雙偏細長的,眯起的時候有點像彎月,明明是很可愛的那種,可偏偏,秦森看到的是一個女人,一個淡泊又幽深的女人。

這是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氣質,性感,寂寞,就像所有電影中那些冷漠高傲的女主角一樣。

他想起之前她流着淚說抱歉的那個畫面,眼裏的波光如同光滑的鏡面,沒有絲毫波瀾,眼淚于她而言只是眼淚,沒有任何意義。

沈婧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也沒打算解釋什麽。可能女生抽煙多數人是不認同的。他買的煙是利群,她以前抽過,15塊一包,不算難抽也不算好抽,還湊合,只要是煙,她都可以接受。

有,總比沒有要好。

水開了,秦森抖了抖煙灰,掀開鍋蓋,單手抽出一把挂面散滑在鍋裏,那筷子攪和了一下,再蓋上蓋子,調低了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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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電磁爐嗡嗡的聲音,屋子裏寂靜一片,兩人都在默默抽煙,袅袅的煙霧和鍋子裏的熱氣混為一體,彌漫在上空。

他關着窗,沈婧看到窗外有黑影飄動。那可能是他的衣服,她想。

煙盡,沈婧碾滅在煙灰缸裏,鮮紅的指甲和黃色的煙頭搭在一起格外妖冶。秦森也掐滅了煙,兩只手碰撞到一起,她縮得很快,指骨上殘留着他手背的溫度。沈婧搓了搓指骨,染上自己的溫度和觸感。

面熟了,秦森洗了個碗,倒上鹽和油,拌好給她,“只有清湯挂面。如果你喜歡吃榨菜或者——”

“不用,這樣就好,麻煩你了。”

她吃東西很小口,很慢,一筷一筷的。像是有教養的女孩子。

秦森舌尖抵了抵上颚,忍不住又抽了一根,他問:“你一個人住?”

湯面溫熱,只是吃了幾口她的臉頰就紅了,額角也出了汗,他關着窗又不開空調,屋裏其實很悶熱,但她不好意思多做要求,只想吃完回去洗澡吹空調。

沈婧卷起一筷子的面,停頓回答道:“嗯。”

“女孩子一個人住不安全,這邊也比較偏。建議你住隔壁小區。”

她看向秦森,他抽煙的時候那雙眸子深沉的不見底,眉心會微微皺起,起棱的唇瓣一張一合,滾濃的煙霧緩緩吐出。

她說:“你人很好。”

她很少這樣評價一個人,可能是因為她的圈子很小,也從來不和男性有過多的接觸,除了李峥和徐承航,完全的陌生男人,比較貼近的相處,這些年,他是第一個。

秦森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你對人沒有防範。”

他隐約覺得她是個多變的人,前一刻那樣暗沉,這一刻眼睛卻那麽清澈。

她頓了頓身子,這一瞬間秦森好像看到她笑了,很淡很淡的笑意。

沈婧說:“我今天沒有選擇。”

他點點頭。從這裏到最近的藥店要半個小時,她走得那麽慢,估計要一個小時,也許走一半就暈過去了。

秦森說:“腰還疼嗎?”

沈婧摸了摸後背,摸到多餘的兩片東西,微微凸起,她看向他,在用眼神詢問他。

秦森抿了抿唇說道:“是我貼的。醫生說你只貼一片不行,要多貼幾片。”她好像有些沒反應過來,騰騰的熱氣熏得她耳根子有點紅,他解釋道:“我卷了一點點的衣服,你不用擔心。”

她沒說話,低頭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站起身,“我走了。”

他送她到門口,把藥片和膏藥遞給她,“記得貼。”

“謝謝。”

他沒有關門,屋裏折射出來的光暈照亮了她的房門,秦森說:“你開完門我就關門。”

沈婧轉動門把,停了腳步,沒有看他,她說:“晚安。”

“嗯。晚安。”

她進屋,秦森關門。

他收拾好了鍋碗,用冷水抹了把臉躺到了床上。

她用的是什麽牌子的洗發水,怎麽就躺了那麽一會枕頭上都是她的香味。

沈婧走到浴室,對着鏡子撩起衣服,扭過身,看着後腰的膏藥默了一會,她撕下自己的那片換上秦森給的,有點刺痛。

她滿手都是藥香味,沈婧洗了個手,潔面塗護膚品,從爽膚水到精華面霜,有條不紊的。

空置的地上那個未完成的手臂還是她離去時的模樣,一天一個小時的話她要多久才能刻完。沈婧把空調調到20度,徐徐的冷風打在她身上,吹走了她身上的汗水。

她坐在地上,輕輕撫摸那刻了一個大約形狀的手臂,石膏的觸感冰冷堅硬。她看着自己的手想到他手背的溫度,他的手臂應該是柔軟又結實的,那蔓延婉長的傷痕應該是起伏不平的,有血有肉,鮮活的東西永遠是最美好的。可是她偏偏熱愛石膏的冰冷。

——

一連幾天沈婧都是在畫室度過的,雖然腰還會隐隐約約的疼,手指也還未愈合,但臨近期末,要交的作業實在太多。不僅僅是她一個人在埋頭趕着,全班都是這種尿性,只不過他們都是在窩在宿舍或者出租房裏。

下午四點,她收拾好東西回去。

這幾天都是大太陽,曬得人頭暈眼花,她打了遮陽傘,作用也不是很大。

路過那個男人的房門口時,沈婧瞥着那扇深褐色的門停滞了兩秒。

口袋裏手機震動,拉回了她的神思。是她上鋪的室友,黃嘉怡。

她插鑰匙開門,接了電話。

那話那頭黃嘉怡說:“晚上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吧。”

沈婧開了燈,換上夾腳涼拖,“你男朋友不陪你嗎?”

“陪啊,當然陪了。可是你不是一個人住嘛,這幾天也沒見你,一起吃個飯,開心嘛。”

黃嘉怡和他男朋友一起搬出去住了,本來有意叫上沈婧一起住,租個兩室一廳,沈婧不願意。倒也不是覺得尴尬或者怕打擾他們,單單只是因為她不想和異性生活在同一個空間,比起群居,她更适合獨居。這些年,她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高中的宿舍,僅僅是一個學期,她就住不下去了,直到後面一個人在校外借了房子才覺得舒服。大學卻一住住了三年,只不過是因為在外地,人生地不熟,住在外面不安全,非常不安全。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這邊的一切她都已經熟悉,對這裏的人和事心裏也有了權衡,正趕上要大四,是個合适的機會。

沈婧按下浴室的熱水器,又折回去坐在床邊說道:“你想吃什麽。”

“火鍋怎麽樣!夏天吃火鍋爽爆了!诶诶,晚上七點我在那家喜洋洋火鍋店等你哈。我挂了,麽麽噠。”

“好。”

她性格很冷,這些年也沒什麽親近的朋友。黃嘉怡大概是唯一走得比較近的吧。她說:“沈婧,和你做朋友很有安全感!”

簡而言之,黃嘉怡喜歡的就是她的冷,因為性格冷,所以從事不慌不忙,遇上什麽事都波瀾不驚。

水到45度的時候她就洗澡了,吹幹頭發換完衣服已經五點了。她看着桌上剩餘的三張膏藥,嗅在鼻前聞了聞,很淡的藥香。

沈婧貼了自己原來的,她把那個男人給的放在了床頭櫃的抽屜裏,連同那止痛片。

她六點半出的門,走到樓下,外面起風了,天色也十分陰沉,雲壓得很低。這裏的天氣變化很大,說風就是雨,說變就變。這場雨不知道又要下幾天,上一場大雨,把學校都淹了。

她折回去拿了傘,出門時正好遇上下班回來的秦森。

這是繼上次之後的第一次碰面。

走廊的感應燈亮了沒幾秒又滅了,秦森還沒來得及掏出鑰匙,他跺了跺腳,燈又重新亮了。

沈婧朝他點了點頭,從他身邊走過,高跟鞋和地磚的面相觸,很清脆篤定。

秦森開門,他還在想,她用的什麽洗發水,那麽好聞那麽香。

他買了菜,還沒來得及把芹菜葉子摘去,廠裏的劉斌就來了連環奪命call。

那小子嗓門大,對着電話說話像放炮。

“森哥!我不是讓你下班別走了嘛,你怎麽走了啊!這他媽的一點面子都不給兄弟啊!”

“你們去就好。”

“什麽你們我們,我和老五他們正趕過來呢,嘿,現在的科技真發達啊,手機都能訂吃的了。我們剛在那個啥團,哦,美團,美團上訂了一家火鍋店,就在你住的附近,老便宜了。你出來,今晚不出來我們就上門撬你門。”

秦森嘆了口氣,“哪家火鍋店。”

“什麽喜洋洋,大灰狼的。”

“我知道了。那就那裏見吧。”秦森挂斷了電話,把蔬菜敞開在桌上,他聞了聞那一小塊肉,估計到明天就要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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