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生

2016年 Y市市醫院

插滿了各種管子的年輕女孩兒臉色蒼白，被送進醫院的時候胖嘟嘟的臉頰已經凹陷下去了，她一動不動地躺着，像是睡着了，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三個月前，她出了車禍。

“她今天還是沒反應嗎？”醫生站在病床前做記錄。

護士同情地看了一眼女孩兒，搖頭：“沒有，一點反應也沒有。”

醫生皺了皺眉：“昨天手指頭不是還動了兩下嗎？”

“是啊，但是今天什麽反應也沒有。”護士掖了掖被角，嘆口氣，“都送來快三個月了，除了她的幾個同學朋友，現在連她爸媽人影都沒了，真可憐啊。”

見慣了生死的醫生抽了抽嘴角：“她父母本來就離了婚，各自有家庭，你看之前讓繳手術費，她爸媽推三阻四的，都不願意拿錢，唉，走吧。”

18世紀末 英格蘭 海伯裏

貝茨小姐握着侄女白淨瘦弱的手，慌亂無措地喃喃低語。

“我可憐的簡，從小就離開了我們，還好坎貝爾上校一家都是可敬的人，不然就要跟着我們受苦，哦，我可憐的簡，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居然在路上淋了雨，發起高燒，佩裏醫生怎麽還沒來呢？我還沒敢告訴母親，簡生病了，要是母親知道一定會急壞的，這個時候家裏可不能再多一個病人。佩裏醫生怎麽還沒到？可憐的簡，臉又紅又燙，肯定很難受。”

2016年 Y市市醫院

“魏先生，您好，我是您女兒魏萊的主治醫生，魏萊現在的情況是這樣……魏先生您誤會了，我不是來催您繳費的，當然，您女兒住院費用确實不夠了…..您在出差啊，那您什麽時候回……喂，喂，魏先生，魏先生……”

““李女士，您好，我是魏萊的主治醫生，魏萊現在的……哦，您也在出差？那您什麽時候可以來醫院一趟？有事找您前夫？這是……喂，喂，李女士……”

“沒見過這麽不負責任的父母！”醫生剛挂掉電話，護士氣喘籲籲地沖進來：“51號，魏萊，出狀況了！”

18世紀末 英格蘭 海伯裏

“佩裏醫生您終于來了，快看看我可憐的簡，噓，請您小聲一點，我母親還不知道簡生病了，是的，我沒敢告訴她，不然我母親可得急壞了。什麽時候發燒的？昨天晚上。簡是昨天下午回來的，晚上我們做了炖豬腿，是奈特利先生送來的豬腿，奈特利先生真是好人，還做了烤蘋果，簡最愛吃烤蘋果，但是昨晚她連半個烤蘋果都沒吃完。哎呀，我真笨，我當時就應該想到簡生病了。晚上我睡覺之前，才發現她發燒了，當時我急壞了，一晚上都沒睡，天一亮我就叫帕蒂去請您了。我可憐的簡。”

2016年 Y市市醫院

滴————

刺耳的聲音在病房裏無限擴大，女孩兒的心電圖成了一條可怕的直線。

她安靜地躺在那裏，像是睡着了。

18世紀末 英格蘭 海伯裏

昏暗的小房間裏響起貝茨小姐驚訝又欣喜的聲音：“簡，你醒了。佩裏醫生，簡醒了！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來點烤蘋果吧，您以前說過烤蘋果對身體極好……”

在貝茨小姐聒噪的絮叨中，魏萊醒了。

狂風的呼嘯聲和嘩嘩的雨聲充斥着她的耳朵，昏暗房間中那小簇将滅未滅的火光拉扯着魏萊的思緒。身邊的女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什麽：“太好了，我可憐的簡……”

這是……

她不是死了嗎？

還有，她聽到是……英語？

沒等魏萊掐掐自己看是不是在做夢，女人忽然抓住她的胳膊，握着她冰涼的手上下摩挲着。

魏萊完全懵了。

溫熱，粗糙，好真實的觸感。

不對，這不是她的房間，更不是病房。房間不大，只有一小扇窗戶，屋裏只點上了一小節快要用完的蠟燭，光線昏暗，隐隐有一股黴味，身下的床很硬，輕輕一動就吱嘎作響。

這屋子裏的東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是一切都是她曾在英劇裏見過的西式又複古的樣式。

更何況抓着她手的女人還是一個外國人，深眼窩，高鼻梁，，兩頰密密麻麻的雀斑，從白色帽子邊沿露出來的頭發是亞麻色的，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一刻不停地說些什麽。

魏萊定了定神，終于聽懂她的話。

“簡，你要不要吃點什麽？喝點什麽？我把昨晚上的炖豬腿給你熱熱吧，不不不，佩裏醫生說你現在應該吃點好消化的，不要油膩，你想吃烤蘋果嗎？你最愛的烤蘋果，你……”

貝茨小姐坐到床邊，緊緊地握着簡的手，終于發現侄女的神情有些不對勁。

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你為什麽這麽看着我？你不舒服嗎？佩裏醫生應該沒走遠，我現在就出去叫住他，哦，不，等我出去或許他都走了，佩裏醫生走路速度很快，我還是就在這兒喊他，希望他能聽到。”

貝茨小姐剛站起來，就被魏萊拉住。

“簡？”

魏萊深吸一口氣：“簡？”一開口就把自己吓住了。什麽情況？為什麽是英語？還是英音！還這麽好聽！

這不科學！

她又不是英文系的，連四級都考了三次才勉強過的人！六級幹脆就沒考！以她的渣英語來說，聽不懂，說不了才是正常的。這一切都是怎麽回事？她不是發生車禍死了嗎？怎麽會在這種奇怪的地方？

左手邊的床頭櫃上有一面巴掌大的小鏡子，從鏡子裏，魏萊看到了她現在的樣子。

……一看就差點把她吓昏過去。

她從黃皮膚的中國人一下變成了白皮膚的外國人了！

這是什麽狀況？下輩子美利堅？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發生的事情足夠讓魏萊琢磨很久，在她身上似乎發生了不科學的事情。她把鏡子放回到床頭櫃上，縮進被窩，外面傳來了敲門聲，貝茨小姐站起來，擔憂地看了看生病的侄女兒。

“不知道是誰來了，簡可生着病呢。”貝茨小姐一邊說着一邊走出去開門。

不一會兒，她領着兩個年輕女孩兒回來了。

“簡，你看看是誰來了。是伍德豪斯小姐和史密斯小姐，伍德豪斯小姐還特地帶來了蘋果和豬腿肉，伍德豪斯小姐你真是太慷慨了。”蘋果和豬腿肉以及伍德豪斯小姐的到來讓貝茨小姐很興奮，她一興奮就更話唠了，說個不停。

借由屋裏快熄滅的燭火，魏萊看清楚了站在她床邊的兩個女孩兒。

站在前面的女孩兒個子很高，有點豐腴，配着她的身高恰到好處，金色的卷發挽在腦後，脖子細長，眼睛又大又亮，綠色的眼珠子漂亮得就像玻璃珠子，毫無疑問，她很美，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的美，她應該就是送來蘋果和豬腿肉的伍德豪斯小姐吧。

站在後面的史密斯小姐個子矮一些，瘦一些，臉色倒跟生病的簡一樣蒼白，沒有伍德豪斯小姐那般自信大方，有些畏畏縮縮的，她站在伍德豪斯小姐身後，魏萊差點都沒注意到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位伍德豪斯小姐雖然禮貌周到，但好像并不是很喜歡簡。

從豬腿肉扯到了母親的眼鏡上的貝茨小姐好像忽然意識到了還沒給兩位客人拿椅子，也沒準備茶水，這可是很失禮的招待。

她的嘴只停了一兩秒，又開始動起來：“伍德豪斯小姐，史密斯小姐，真是抱歉，看我都糊塗了，我馬上去拿椅子，去泡茶，也請你們原諒簡生病了只能躺在床上休息，剛剛佩裏醫生才來，他說簡要好好休息，看我又說了這麽多，伍德豪斯小姐是了解我的，我最喜歡說話了，我該去拿椅子了……”

伍德豪斯小姐應該也不怎麽喜歡聒噪女士，魏萊很敏銳地察覺到她對聒噪女士的不耐煩，卻還得禮貌地微笑着，臉都笑僵了。

“費爾法克斯小姐，你的身體好些了嗎？”伍德豪斯小姐主動開口詢問，聲音輕快，一聽就知道她是個活潑的少女。

原來被她占據了身體的女孩兒叫簡費爾法克斯。

等等……

簡費爾法克斯？？？怎麽聽起來有點耳熟。

魏萊來不及多想，也不知道簡是怎麽生病的，生的什麽病，随口答道：“好多了，謝謝關心。”

伍德豪斯小姐像是真關心簡一樣，大大地松了口氣：“那就好。前幾天我們聽說你從倫敦回來了，本想邀請你參加我們的舞會，沒想到你突然病了，真可惜，昨天的舞會非常棒，大家都很開心，哈莉特，你說是嗎？”

哈莉特史密斯忙不疊地點頭：“是啊，非常精彩，真遺憾，費爾法克斯小姐沒有參加。”

魏萊做出遺憾的表情：“真的有那麽精彩嗎？說的讓我更覺得可惜了。”

說完，三人都像是把一肚子的話都說完了，不知道該找什麽話題繼續，只能對彼此笑笑，等待着貝茨小姐的茶點。

好在沉默并沒有持續多久，貝茨小姐熟悉的聲音及時傳來化解了尴尬：“伍德豪斯小姐，史密斯小姐，真抱歉，讓你們站了這麽久，快請坐，再請等一等，我泡了茶，還準備了烤蘋果，非常美味的烤蘋果，不過不是伍德豪斯小姐送來的蘋果，是奈特利先生送來的。”

“奈特利先生？”伍德豪斯小姐睜大了眼。

“是的，奈特利先生是個慷慨的紳士，知道簡回來了，特意送來蘋果和豬腿肉，昨天晚上我們就炖了他送的豬腿肉，可惜簡病了，沒有吃多少，豬腿肉非常美味，一點也不油膩。”

伍德豪斯小姐默默地喝着茶，微笑着，沒有說話。

魏萊用眼尾掃了掃她的神情，心道：簡跟奈特利之間應該沒有愛情吧，如果她沒記錯的話。

是的，就在貝茨小姐提到奈特利先生的時候，魏萊就想起來了。

她的大學專業是新聞，因為新聞系人少，就和同樣人少的英語系安排在同一層寝室樓，其中一個室友就是英語系學生，曾經跟她們講過《愛瑪》的故事。雖說時間久遠，她早就記不清具體情節了，但是在簡奧斯汀筆下角色中能和著名的達西相提并論的奈特利先生，她記憶深刻。

那麽，這位伍德豪斯小姐就是女主角，愛瑪伍德豪斯吧。

天空忽然飄來一團烏雲，幾陣狂風刮過，簌簌地下了一場急雨。

愛瑪往窗外看了看，确認雨暫時停了，便向貝茨小姐和魏萊告別：“不知道這雨什麽時候會再下，我和哈莉特沒有帶傘，我們該告辭了。”

“現在就走嗎？非常感謝你和史密斯小姐來探望簡，還帶來了那麽好的蘋果和豬腿肉。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們，我敢說因為你們的探望，簡的病已經全好了，是嗎，簡？你們聽，她現在都沒有咳嗽了。”

愛瑪說了兩句“客氣了”、“不用謝”之類的話後，拿上包，戴上帽子，站到門口表示真的要走了。

在走之前，她想起了什麽，轉身對魏萊說：“維斯頓夫人告訴我弗蘭克丘吉爾要回來了，後天維斯頓家要辦一場晚宴，我想貝茨小姐已經收到了維斯頓家的請帖，費爾法克斯小姐，希望到時候你已經康複了，可以參加。”

弗蘭克丘吉爾…

一道閃電在魏萊腦子裏炸響！

那不就是簡費爾法克斯秘密訂婚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