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敬酒
高考兩天,燕城都是豔陽高照。
考試結束的時間點,天色驟暗,大雨傾盆而瀉。
雨打玻璃窗,晶瑩細密的水滴凝聚成線順流而下。
咖啡館裏,餘漾坐在窗邊,一邊百無聊賴地攪動着早已涼了的焦糖瑪奇朵,一邊手指玻璃窗,一點一點地畫着什麽,口中念念有詞。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當她數着路上的行人數到第二十七個時,手機震動突然響起。
餘漾很快低頭,看清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後,肉眼可見地閃過一絲失望。
她拿起手機:“喂。”
那邊很敏銳地捕捉到她的情緒,沉默一瞬,問:“聽你的聲音,下午英語很難?”
餘漾機械性地攪動咖啡,聞言動作一滞,強打起精神笑了笑:“沒有,今年英語很簡單,我還提前出考場了。”
那邊的人好像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聽你聲音我以為你英語考砸了——”
她說到一半轉了話音:“那你怎麽聽起來有些不高興?”
餘漾壓下嘴角,低着頭,臉上沒了笑,看着咖啡在攪拌下旋轉成渦旋,她緩緩開口:“我在等我媽。”
“哦哦——”那邊後知後覺地應了一聲,語氣意味深長,“不想見她嗎?”
餘漾就嘆了口氣,一五一十道:“我媽說想慶祝我高考結束,請我去吃個飯,我想着反正也沒什麽事,就答應她了,她讓我找個地方等她。”
那邊有短暫的安靜,似乎是看了一眼時間,再開口時語氣明顯多了幾分不滿:“這都快六點了,還沒來找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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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五點就結束了。
“嗯……”餘漾努了努嘴輕輕應了一聲。
外面雨勢忽然大了些,室內明亮的燈光襯得玻璃窗外的世界更加光怪陸離,她偏頭看着淋漓雨幕中的霓虹燈光,小聲喊了句“柒柒”。
溫柒沒說話,等她繼續說。
餘漾面無表情的臉投在光影交錯的玻璃窗上,若隐若現。
“柒柒,你說,我是不是賤骨頭?”
她張了張口,扯開唇角笑了笑:“我小時候以為我就是個沒媽的孩子,甚至惡毒地想過她該不會是死了吧,不然為什麽這麽多年從來沒聯系過我。”
“漾漾……”溫柒喚了一聲,卻又不知該怎麽說。
餘漾轉而換了語氣:“所以你知道當我得知我媽是瞿秋紅的時候,我有多恨她嗎?”
“她明明過得那麽好,作為圈裏前輩,資源不愁,口碑逆天,獎項拿到手軟,有很美滿的家庭,既沒有難處,也沒有誰阻攔她見我,可笑的是,沒人知道她是我媽,沒人知道她還有我這麽一個女兒。”
“我本來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的。”
餘漾臉上有些自嘲,可映在玻璃窗上的表情卻顯得有幾分可憐。
溫柒很安靜,她知道這些話餘漾一定是憋了很久,很難受很難受才忍不住跟她說的,所以只做個合格的傾聽者,等她把話說完。
“你也知道,一年前我回燕城的時候她突然開始私下聯系我,我也不想理她,經常挂她電話對她發脾氣,一見面就跟她翻舊賬,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這一年相處下來,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是争吵,我單方面刻薄她,她單方面讨好我。”
車流的點點燈光在雨幕中,漸漸彙聚成切斷橫截面的光線,又在落雨沖刷下變得模糊不清。
“但其實我又怕她一氣之下不再見我,我怕她厭倦了我的臭脾氣,怕她沒有耐性再讨好我。其實每次見面,我都會去得很早,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她。”
她說到這裏突然沒聲了,溫柒也沒有急着說話,直到她聽到淺淺的呼吸聲,才緩慢開口:“你們太久沒在一起,兩個人的感情都是要好好磨合的,憑心而講,你覺得她對你好嗎?”
餘漾搖頭:“我不知道,我感覺她并不在意我,對我好也多半是因為愧疚,而我明明是受到虧欠的那一方,我卻總覺得……好像我才是那個惡人。”
溫柒是餘漾的閨蜜,了解她比了解自己還深,很容易從她的話裏找到她最真實的想法:“她雖然私下裏聯系了你,但是也從來沒有表現過要公布你們兩個關系的意思,她現在在媒體上有自己的家庭,還三天兩頭拿出來營銷,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開心的。”
站在閨蜜的角度,溫柒當然是百分百覺得瞿秋紅當媽不合格,但是有時候話不能說得太死。
她清了清嗓子,認真道:“漾漾,你記得方醫生說的嗎?如果一段關系讓自己特別累,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盡快讓自己從這段關系脫離出來,越快越好,趁你還沒什麽沉沒成本時,就應該及時退出。”
“啪嗒”一聲,咖啡勺掉到了杯子裏。
溫柒聽到動靜,話鋒一轉:“這是最壞的辦法。但其實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看看她是怎麽想的,有很多問題其實只要溝通好就迎刃而解了。”
也許是溫柒說了一個最壞的結果,餘漾就覺得第二個解決方案似乎還不錯,要是溫柒開始就讓她跟瞿秋紅談心和解,打死她也低不下這個頭來。
“嗯……”餘漾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我可以旁敲側擊地試試。”
溫柒知道,其實餘漾心裏是希望能跟媽媽處好關系的,畢竟她那個爹更指望不上。
兩個人又簡單地聊了一會兒,直到電話那邊出現一個男聲,餘漾心領神會地笑笑,跟溫柒打了招呼,結束了通話。
挂了電話後,她的心情明顯比剛才要好。
從包裏摸出一顆千紙鶴糖,扒開彩色糖紙塞到嘴裏。
腮幫鼓出一個小包,酸甜在口腔裏蔓延,她終于放松下來,正想着要不要給瞿秋紅打個電話問問的時候,手機震動再次響起。
這次來電顯示是“瞿女士”了。
餘漾頓了一下,故意磨蹭一會兒才接聽,想要板着個臉,嘴角卻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然而還沒等她說話,那邊就傳來焦急的女聲。
“漾漾對不起啊……媽媽今天不能過去了……小樂在幼兒園突然暈倒,他爸爸忙着電影拍攝不在燕城,我得陪他去醫院,不然我們改天吧!”
那邊環境嘈雜,似乎有很多人在同時說話,依稀能聽到急診醫生值班的聲音,不過聽起來距離很遠。
餘漾握着手機,嘴角的笑便僵住。
她沒說話,那邊,瞿秋紅不停為自己解釋:“漾漾,小樂太小了,他身邊必須有人陪,你體諒體諒媽媽……”
“這會兒幾點了?”
餘漾突然冷聲打斷她,瞿秋紅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長久的沉默。
瞿秋紅不需要看時間,與餘漾約定好的時間是五點考試結束就來接她,但是現在快要七點了,她遲遲打來一個說不去的電話,讓女兒等了這麽久,怎麽說都是不應該。
“是我太着急了,一時沒顧上——”
話說到一半,手機傳來忙音。
餘漾直接挂斷了電話。
她看着徹底冷掉的咖啡,後面的解釋一個字都不想聽。
顯而易見的事實擺在面前,再多的解釋也只會讓她更難堪而已。
說來說去不過是把她忘了。
仔細想想,這樣的事發生也不止一次兩次了。
餘漾直接用手機叫了個車,拿起包就到前臺結賬。
手機掃碼時,鏡頭總是因為搖晃對不上焦,餘漾焦躁地換了左手,狠狠按下了指紋付款。
真是人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
就在餘漾退出支付頁面時,微信突然進來一條消息。
黎歡:Mr,來不?
簡單的一句話,餘漾瞬間get到對方是什麽意思。
發信息的人是餘漾的同學,兩人算是玩得不錯。
她說的Mr是燕城一個私人會所,許多有錢人消遣玩樂都喜歡來這裏,黎歡恰好就是這裏的忠實客戶。
黎歡今年過了暑假就是大二,在燕大學金融,等畢業了就回家繼承家業。
餘漾本來應該跟她同一年高考,但因為別的事休學一年,準備高考期間,黎歡也沒打擾她,這是等着高考結束卡着點來找她了。
她本身是個社交牛人,加上名媛出身,平時喜歡搖人出去嗨,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餘漾本來不喜歡太過吵鬧的場合,大多數都直接拒絕,但是今天心情實在不爽。
餘漾手打文字過去:房間
一秒過後,對面連發三個問號。
邀請的人比接受邀請的人還感到不可思議。
黎歡也沒墨跡,很快發來房間號,恰好車也到了,餘漾出了咖啡廳冒雨上了車。
因為在本校考試,餘漾嫌麻煩就穿了校服,眼下回家換衣服也來不及了,餘漾直接就穿着校服去了。
本以為進去會所大門要費些周折,卻不想她都進到大廳裏面了,還是一路暢通無阻。
就是門口的小哥哥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對。
Mr從27層開始是vip區域,黎歡發來的房間號就在那裏。
電梯“叮”地一聲在27層停下,門從兩側拉開。
她走出電梯就擡頭找房間,恰好這時迎面走來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那人看到她時愣了一下,随即皺起眉,拉着她胳膊就往左側走廊那邊走,嘴裏還埋怨道:“你怎麽這麽慢?王總已經等不及了,快跟我來!”
餘漾冷不丁被陌生人往房間拽,下意識伸手阻擋:“你誰啊——”
話音還沒落,那個男人就一臉不耐煩地将她往門裏一推。
她身子一踉跄,有些狼狽地跌了進去。
說是包廂,其實房間很大,擡頭,被屋裏金燦燦的燈光晃得眯了眯眼睛。
然後就發現裏面除了她之外還有好多人。
大概有四五個跟她一樣穿着學生制服的女孩,整整齊齊站成一排,長得都很标致,畫了精致的妝容,留着雙馬尾。
但看起來并不像個學生。
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一個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他笑起來褶子堆滿臉,手裏拿個酒杯,看到餘漾進來了,眼睛先是亮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又覺得有些可惜。
眼前女孩皮膚白皙,眼睛是獨特的琥珀色,五官分明的濃顏,恰是男人最愛的那款。
這樣的極品,便宜傅居年了。
他心裏嘀咕着,沖餘漾招手:“快過來,好好招呼咱們傅總。”
餘漾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背對着她坐在沙發上還有一個男人。
那人一身西裝筆挺,後靠在沙發上,坐姿有些随意,有人進來他也沒回頭,奢華燈光灑在他身上,像鍍了一層金,隐秘而矜貴。
餘漾瞧不見他的臉。
被稱“王總”的男人見沙發上的人始終沒正眼看過來,頭頂逐漸冒了汗,以為他不高興了,回頭沖餘漾一喝:“還愣着幹什麽,快過來啊!”
話音剛落,背後那個将她推進來的男人又搡了她一下。
這一下,餘漾直接沖到茶幾跟前,發圈恰巧在這時松了,長發散落在身前,遮住了大半視線,包也掉到地上。
微微側過頭,餘漾看到半截黑色褲腿。
循着長腿向上看,在背光的陰影中,她終于看清他的臉。
男人偏着頭沒看她,眼簾低垂,骨節分明的手指覆在腕表上,微微摩挲,眉頭幾不可聞地皺了皺,透露出幾分不高興。
王全安始終留意着傅居年的臉色,一絲神情變化都不放過。
眼下見他皺眉,以為他是不滿餘漾的冒失,連忙賠笑道:“傅總,是我帶來的小丫頭不懂規矩,這就讓她給您賠罪。”
說罷,将手裏的紅酒杯塞到餘漾手心裏,對她使了使眼色:“懂不懂事?快去,給傅總賠個不是!”
他眼神暧昧,滿眼都寫着“你知道該怎麽做”,餘漾看了看手中晃動的紅酒,又扭頭看了看門口那一排人。
反應了足足三秒鐘,這才弄明白怎麽回事。
這是她誤入人家的“場子”了。
不知道什麽原因,門口那個男人把她當成了女公關,好巧不巧地,今天他們的主題大概就是“追憶校園青春”,正好讓穿着校服的她給撞上了。
也許是烏龍鬧得太過荒誕,荒誕到餘漾自己都笑出了聲。
還奇怪怎麽自己進來都沒人攔一下,原來是還藏着這檔節目呢。
怪不得門口小哥看她的眼色那麽微妙。
也是服了,她今天出門是沒看黃歷嗎?
餘漾再次看向沙發上坐着的男人。
他像是久居高處的上位者,全身上下,連個頭發絲都一絲不茍,莊重沉斂,看不透徹。
這時候了,倒也坐得住。
餘漾知道這圈裏的男人大多不幹淨,長得人模狗樣,實則畜牲不如的斯文敗類太多了。
可惜了,眼前這個本來挺帥的。
餘漾站着不動,王全安面色有些挂不住:“你到底怎麽回事?敬酒不會嗎?”
他越來越沒耐心,邊說着手邊伸過來。
餘漾回過頭,搖了搖杯中紅酒,擡眼看着眼前油膩的男人,神情有些古怪。
“你确定,是讓我敬?”
“難道我敬?”王全安語氣不耐,狠狠瞥了一眼自己的秘書,似乎是在埋怨他找來這麽不懂事的人丢他的臉。
雖然臉蛋是不錯。
餘漾笑着走過去:“我敬的酒可不一定好喝啊。”
“廢什麽話——”
王全安是真的生氣了,然而還沒等他說完話,就聽“刷”地一聲,臉上忽然被猛潑了一杯紅酒,他下意識閉上眼睛,頭頂上又壓下一個硬物。
餘漾把酒杯口按在王全安頭頂上,用、力、地擰了擰,杯口旋轉,發出幹淨清脆的摩擦聲,她笑得陽光燦爛。
“怎麽樣,我敬你的這杯酒,好喝嗎?”
作者有話說:
終于開文啦,這本是寫來放松的,不會有大虐,可以放心入~
希望大家喜歡女鵝和女婿(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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