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打賭

餘漾死也想不到再遇會是這種場合。

短褲下嗖嗖刮着涼風,顯得兩條腿空蕩蕩的,她想擋住自己這身睡衣是晚了,就把垃圾袋往後藏,快速做好心理建設後,她揚起笑容,側頭咬緊牙根,維持着僅存的禮貌問餘愛民:“爺爺,我怎麽不記得……自己還有什麽傅叔叔?”

餘愛民豪爽一笑:“你不知道很正常,這是你太爺爺的交情,太爺爺跟小傅的爸爸,是一個大院裏出來的。”

似乎不想深說,他接着催促:“快,叫叔叔呀!”

餘漾僵着笑容,心裏自然是一萬個不願意。

昨天的尴尬感還很新鮮,彼此對對方的印象本來就不算太好,今天見面輩分又突然降了一輩兒,以後她在他面前豈不是永遠矮一截了?

不對,以後還是不要再見最好!

餘漾在那猶猶豫豫,餘愛民有些奇怪,但沒說什麽,只是抱歉地跟傅居年道:“這孩子怕生,現在孩子都這樣,小傅,你別挑眼。”

他拍拍他後背:“咱爺倆別在外面說了,進去說吧。”

說着,餘愛民讓開一步,将人往裏請。

傅居年看了餘漾一眼,臉上說不清什麽表情,就是語氣耐人尋味:“怕生?”

餘漾心頭一跳,聽出他話裏的暗示。

剛要開口回應,傅居年已經跟着餘愛民進去了,仿佛剛才只是随口一問。

門關上後,餘漾對着空氣深呼一口氣。

到底是怎麽回事?

聽爺爺話裏的意思,兩家怕是早就相熟,只是她以前不怎麽回燕城,回去燕城也是跟爺爺泡在射擊館裏,很少跟爺爺出門應酬,印象裏爺爺那些朋友都是上了年紀的,她不記得有見過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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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過來是想幹什麽?只是尋常拜訪,還是故意來找她?

會不會太巧合了?

飛快丢完垃圾,餘漾一路小跑,關上門後放輕腳步,然後就聽到爺爺正跟那人說話。

她裝作無事發生上了樓,走樓梯時豎着耳朵聽了聽,兩人似乎在說什麽地皮的事,依稀聽到“項目”、“樓盤”之類的字眼,沒有提到昨天在Mr的事。

還好沒提。

爺爺雖然開明,但是不喜歡她一個人出去玩,尤其是Mr這種地方。

不過他自己在會所不幹好事,恐怕也不會上趕子跟爺爺提起,自損形象。

走到一半,餘漾突然聽到了什麽。

眼神一變,她加快腳步,蹬蹬蹬上了二樓,到了二樓後,她轉而小心翼翼地貓着腰爬到欄杆旁,從上往下看了看,見無人發現自己,掏出手機,鏡頭對準那人,偷偷拍了一張照片就潛回了房間。

樓下,倆人将二樓的貓膩盡收眼底,餘愛民尴尬地看着傅居年笑了笑。

“呵呵,我這孫女,喜歡攝影,愛好,只是愛好!不是偷拍!”

傅居年臉上絲毫沒見窘迫,禮貌回應:“沒關系。”

雖然不知道自己孫女今天是在搞什麽鬼,但餘愛民極其護短,也就由着她去。

話說回眼前,餘愛民看着對面的年輕人,越看越滿意,眼中滿是贊賞。

看了許久,又不免暗道可惜,怎麽自己就沒生出這麽優秀的兒子。

“你父親身體還好吧,你大哥在外面怎麽樣?我記得他好像很久沒回來了。”

傅居年回道:“父親身體健康,大哥整頓完海外産業,過年回來。”

餘愛民眯着眼笑,等着他繼續說,結果傅居年後面就沒有話了。

場面有些凝滞,餘愛民喝了口茶,心說,這個小傅哪裏都好,就是有點悶……

“這次叫你過來,除了西悅圓那塊地,還有件事……”

兩個人繼續說着,樓上,餘漾站在全身鏡前,看着自己,搖頭啧啧稱奇。

“兔子睡衣,帶耳朵的,摁着嘎嘎響,餘漾,你真牛,你怎麽不把你幼稚園壓箱底的蠟筆小新睡衣穿身上呢,啊?”

昨天穿着校服去會所就有夠離譜了,今天又心血來潮把衣櫃裏最幼稚最粉嫩的一套穿上了,偏偏都讓那人看見……

不知道自己在他眼裏,會是什麽形象?

不過既然知道了她是餘家孫女,應該不會再誤會她是什麽失足少女了吧……

餘漾在那無能狂怒的時候,聽到手機“叮”地一聲,她趕緊趴到床上打開手機。

黎歡:???

黎歡: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啊,傅居年,封睿集團大老板!

還真是他。

剛才在樓梯聽到“封睿”什麽的。

餘漾啪啪打字。

打個番茄:你不是說他是高嶺之花,出淤泥而不染嗎?

黎歡很快發來一條語音,聲音很激動。

“他就是啊!年近三十,至今單身,商界奇才,不吃家裏老底,一手締造封睿帝國,還沒什麽花邊新聞,這妥妥的高嶺之花好吧?”

餘漾頓了頓,字打得更加賣力。

打個番茄:你怎麽知道?人家找女人你也不能趴床底下聽着啊!

出于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餘漾沒有把Mr包廂裏的事告訴黎歡。

隔了一會兒,黎歡發來語音。

“我當然知道,都在燕城,就這麽大地兒,圈子裏誰人啥樣其實都門清的,就像顧XX,別看他經常上綜藝營銷絕世好男人,其實外面玩得可花了……反正傅居年素得別人都覺得他要麽是不行,要麽出家了,要麽就是不喜歡女人。”

黎歡說着說着還扯出了娛樂圈的瓜,然後又自己扯回來了,最後做個總結:“總之傅居年挺幹淨的,我沒什麽他的八卦。”

餘漾聽黎歡說得這麽煞有介事,也覺得她沒必要騙自己,而黎歡本來就是圈內小靈通,餘漾基本什麽事問她都能找到答案,她說沒有,那大概率就是真的沒有。

可她就是覺得有些奇怪。

打個番茄:我還是不信。

黎歡:打賭不?

打個番茄:怎麽賭?

黎歡:我去勾引他,他要不為所動,就證明他确實唐僧。

打個番茄:那怎麽算數?

黎歡發來一個無語的表情:。你就是說我不夠有魅力沒說服力呗

餘漾剛想回不是,就看到黎歡接着發一條:那你去,你試試!

餘漾愣在那裏。

她坐在床上,下意識覺得自己應該拒絕,但是“我才不”三個字都打出來了,耳邊突然響起那人窒息的三連問。

“缺錢?”

“被迫?”

“興趣愛好?”

“知道了。”

這就是她在他心中的第一印象。

剛才見面,在爺爺面前,傅居年表現得就像兩個人從來不認識一樣。

一個心照不宣,一個守口如瓶。

餘漾心想,或許不是黎歡小靈通的功力失手了,只是傅居年藏得太深了。

他不在爺爺面前拆穿自己,或許還有別的意圖,有些事情不說破時,就好像鏡中花水中月,暧暧昧昧糾纏不清,有一種特別的美感和刺激。

不管是哪種,他都不是外人眼中那樣光風霁月的樣子。

商人嘛,內心能純潔到哪去。

鬼使神差地,餘漾把“我才不”删掉。

【試試就試試!】

手指輕點,發了出去。

發出去後,餘漾握着手機,在床上調整好坐姿,深呼吸。

明明只是心血來潮,可是心突然跳得很快,身體裏像是有燎心的野火在迅速蔓延,讓她整張臉都跟着熱起來。

就好像她第一次握槍,對準靶心,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那時一樣。

子彈脫離槍口,朝着未知的目的地超速飛行,而她,在等待命中紅心的那一刻。

是一種興奮的感覺。

餘漾的興奮庡?是無來由的。

也許是出于好奇心,也許是出于邪惡的報複心理,又或者就是單純的無聊,想找點事情做。

總之,餘漾突然之間就對這個男人産生了興趣。

這兩次見面,都是他衣裝得體高高在上,而她比較狼狽。

餘漾就想看看,他狼狽起來又會是什麽樣子。

**

午飯時間到了,餘愛民留傅居年吃飯。

“家裏就我們兩個人,沒有外人。”

傅居年看了看腕表,現在趕回公司開會還來得及,吃完午飯就有些晚了。

他對時間控制嚴格到近乎苛刻,很少會因為臨時決定打亂計劃,也讨厭別人控制他的時間。

他擡起頭,正要回答餘愛民。

“爺爺,要吃飯了嗎?”

突然被一聲甜得有些發膩的嗓音打斷。

傅居年身子沒動,側過頭去看。

餘愛民也愣了一下。

心裏奇怪自己孫女剛才的聲音怎麽有些不正常,轉身一看到餘漾,直接呆在那裏。

餘漾換了睡衣。

牛仔熱褲,短款半袖,都不算什麽特別的款式,只是腰有些空,胸有些低,腿有些長。

餘愛民倒不是老古董一樣介意孫女穿着太清涼,就是好奇在家裏怎麽還特意換了一套,這緊身的勒着身子多不舒服啊!

不過有外人在,他也沒說。

對着餘漾喊了一嗓子:“陳叔做好飯了,下來吃吧!”

餘漾三步并作兩步跳下樓梯,跑到餘愛民身邊,看向傅居年:“傅叔叔,要不要留下吃午飯?”

“嘿,現在又自來熟了!剛讓你打招呼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餘愛民調侃自家孫女一句,又轉過頭,再次邀請傅居年,“來都來了,在這吃吧。”

兩雙眼睛同時殷切又充滿熱情地看過來,一個是真的熱情,一個是假的殷切。

傅居年視線短暫地掠過餘漾,沉默一瞬,他看着餘愛民,點了下頭:“麻煩您了。”

“這就對了!”餘愛民很開心,“能喝酒嗎?”

“開車了。”

“哎呀,沒有口福喽,我這可是有好酒!”

“下次陪您。”

“哈哈,這不是挺會說話的嗎?”

傅居年很對餘愛民胃口,吃飯時也總誇他。

餘漾時不時地擡起頭偷偷瞄着傅居年,發現他平時确實很正經,正經到挑不出一絲錯處,連吃飯都斯文優雅,能當就餐行為規範打印下來貼牆上。

飯吃到一半,餘漾見爺爺終于停下誇口了,趕緊拿起話頭,好奇地看向傅居年。

“傅叔叔,你平時都喜歡玩什麽呀?”

傅居年擱下筷子看過來,似乎知道她還有話說,沒有回答,餘漾緊跟着補充:“就是興~趣~愛~好~之類的。”

她特別強調了“興趣愛好”四個字。

傅居年神色不變,靜了片刻,道:“沖浪。”

一個正經的回答,正經到有些無聊。

餘漾稍稍錯愕了半秒鐘。

“那傅叔叔平時除了工作,都喜歡去哪啊?”餘漾不死心地繼續追問,雙手搭在桌子上,往前探了探身子,“娛樂消遣的地方。”

她一心套傅居年的話,沒有意識到自己與餐桌離得太近了。

米白色的上衣與桌布泾渭分明。

餘愛民吃完了,正側身跟陳叔說着什麽,沒注意到這邊。

傅居年看着餘漾,視線向下一垂,又擡起,很細微的表情,卻有幾分提醒的意味。

餘漾順着他剛才的視線向下看,很快反應過來,趕緊擡起一只手搔了搔耳朵,正好遮住了胸前一部分,然後低着頭往後退了退。

傅居年的聲音傳來:“吵鬧的地方,我都不喜歡去。”

餘漾摸着火辣辣的耳根,心說騙人,Mr又不是什麽清淨之所。

眼神飄飄忽忽地看着前面,有些懊惱自己又出了糗,悶頭扒幾口米飯緩解心緒,重新調整好後,才擡起頭看着傅居年。

這次的問題沒有兜圈子。

“傅叔叔知不知道有個叫Mr的地方?”

“知道。”

“你去過?”

“談工作,偶爾。”

“哦~談工作啊!”餘漾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會不會覺得無聊啊?無聊時候,有沒有找點人過去……陪你們聊聊工作什麽的。”

餘愛民說完事情坐回來,正好聽到後面這兩句,跟餘漾道:“你傅叔叔談的項目,都是大項目,哪能讓別扆崋人在旁邊聽了去。”

餘漾噎了一下,被自己天真可愛的爺爺嗆得沒了話。

她低頭喝了口果汁,想着該怎麽把話題扯回來。

傅居年這時突然起身。

他看向陳叔:“洗手間在哪裏?”

“我知道,我帶你去!”餘漾也跟着站起來,因為動作太過突兀,引得幾人都看向她,餘漾後知後覺地放下手,聲音放低,“我也正好要去。”

她是主人,給客人帶路沒什麽稀奇,餘愛民吃完飯該吃藥了,讓陳叔給他拿藥,也沒當回事。

餘漾帶着傅居年去了洗手間。

傅居年真的是去洗手的,他将腕表摘下來放到幹淨的臺面上,打開水龍頭,餘漾靠在門邊,盯着鏡子裏深不可測的男人,微微揚起唇角。

“傅先生去Mr,好像不止是談公事的吧?”

爺爺不在這裏,餘漾說話也就沒了顧及。

傅居年頭都沒擡,只是能聽出話中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不叫我叔叔了?”

語氣夾雜着揶揄,仿佛将她當成了任性頑劣的小孩。

眉一蹙,餘漾突然邁開步子走上前,伸手按住盥洗池一邊,擋住了盥洗池,這一擋,兩人挨得極近,餘漾氣勢洶洶地仰着頭,琥珀色眼眸露出幾分狩獵的意興。

她反客為主:“你喜歡我叫你傅叔叔?”

男人沒退開,表情也沒改變。

微屈的雙膝不經意間蹭過褲腿,磨砂般的觸感讓皮膚感覺到涼意,卻又覺得溫度是上升的。

餘漾沒聽到回答,也不着急。

“不說,那就是默認了?”

傅居年終于皺了皺眉。

餘漾看到他神色變化,心頭得意,垂下眸,視線落在男人的領帶上,擡起手輕輕拂了拂,“以前,是不是也經常有人用這種手段讨好你?”

傅居年自然知道她說的“這種手段”指的是什麽。

氣氛僵持不下時,他卻突然勾起唇角。

輪廓深邃的眉眼染上一層淡淡笑意,脫口而出的語氣卻是冰冷的:“跟你有關系麽。”

餘漾心裏一突,腿側蹭過的地方火辣辣的。

他語氣不善,她反而惡向膽邊生。

“惱羞成怒了?”餘漾也換上笑臉,“那換個問題,昨天為什麽替我解圍?”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餘漾心裏清楚,周密第二次進房間,其實是給餘漾解圍的。

沒有傅居年的授意,周密不會回來。

分明是不錯的行為,不過眼下餘漾打算從裏面做些文章。

她笑意盈盈地盯着他:“是不是看我還不錯,想打個回馬槍?”

話音一落,傅居年低頭,正與她目光交錯。

晦色眼眸深邃幽暗,距離漸漸被壓縮成光線穿不透的縫隙,他一點點靠近,連神色也變得異常認真。

餘漾一下秉住了呼吸。

她不再說話,漆黑渾圓的眼睛越來越大,她看着他逐漸傾下身,就在危險的警報快要突破臨界點時,嘎吱一聲,稀稀拉拉的水聲戛然而止。

他只是将滴答水的水龍頭關得更緊了一些。

餘漾側頭看了看水龍頭,滿世界是咚咚的心跳聲,幾乎蓋過了他的話音。

傅居年擡起身,用手帕擦了擦手,淡淡道:“你處理問題太過尖銳,不是聰明的做法,如果王全安被逼急了,他不會讓你好過,那屋子裏都是他的人,你會吃虧。”

給了一句解釋,他轉身離開。

餘漾後知後覺地回過身,傅居年已經不見了。

緩了一會兒心跳頻率才回歸正常,但卻更加堵了。

明明是她來調戲他,結果反被他調戲了似的。

他還說她不聰明。

嘴是真不會講話。

餘漾洩了口氣,轉身想洗洗手,眼睛瞥到了什麽東西,身子突然頓住。

盥洗池旁,安靜躺着一塊腕表。

餘漾盯着腕表看了好一會兒,眼底漸漸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笑。

作者有話說:

我女沖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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