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初吻
傅居年停完車,兩人一起上樓。
飯店是傅居年定的,也是燕城數一數二的高檔餐廳,餘漾也來過幾次。東西貴是貴,但好吃也是真好吃,最主要的是,餘漾很喜歡。
由此可見,傅居年品味與她契合,這一關考驗算通過。
不過,也有不合格的地方。
餘漾今日為了赴約特地穿了新買的裙子,是一款A型V領荷葉邊裙,穿着高跟鞋,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她以前沒穿過這樣的裙子,哪知道會不方便到令人發指的地步,而傅居年訂的包廂偏偏又很遠。
才走幾步,她就累了。
不勉強自己,她靠邊扶牆休息。
傅居年在前面走着,聽到沒了動靜,停下腳步回頭看,就見餘漾扶着牆一臉幽怨地望着自己。
她像個刁蠻任性的小公主,什麽表情都寫在臉上,起碼不難猜。
傅居年想笑,但想起剛才車上她說的話,就還是冷着臉,叫停前面領路的侍者。
原路折回來,他走到餘漾跟前,單手插着褲兜,沒有要伸手幫她的意思。
“走不動了?”
明知故問。
餘漾腹诽一句,擡着眼巴巴地看着他,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嗯”。
偶像劇裏男友力爆棚的男主,此時就該二話不說,公主抱抱起她就走。
結果就聽傅居年道:“把鞋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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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漾:???
傅居年還有解釋:“脫了鞋好走。”
我用你說廢話嗎?餘漾心裏罵了一句,心說果然是大冰塊,不說作為男人應該紳士一點,就是作為長輩,這麽說合理嗎?
正猶豫要不要脫鞋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溫柔嗓音。
“居年。”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餘漾下意識回頭看。
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身穿職業裝的女人,從外表上看,女人知性練達,模樣周正,氣質溫和,也是個容貌不俗的美人。
她淡笑着走過來,視線是一直落在傅居年身上的,明顯與他是舊識。
傅居年被喊了名字,擡頭看過去,見到來人,眼裏有一絲意外,但只是一閃而過,他朝她點了點頭,表情不像剛才那麽放松,也并不熱絡。
女人走到近前,同他打招呼:“真的是你,我還以為看錯了……跟朋友來吃飯嗎?”
她顯得有些太過熱情,似乎和傅居年很是熟悉,跟女人的熱情不同,傅居年只是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不過在餘漾眼裏,傅居年的不鹹不淡就算是有幾分舊情了。
簡單的寒暄過後,氣氛有一瞬的凝滞,傅居年沒有把餘漾介紹給對方。
對方也沒有問。
“我到這兒陪客戶吃飯,忘拿手機了所以回來取。”女人解釋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裏,盡管傅居年并沒有問。
傅居年道:“拿了嗎?”
女人點頭笑笑:“拿到了,還好服務生幫我收起來了,不然手機丢了挺麻煩的。”
傅居年沒什麽表情,神色淡淡,大約要結束對話時,女人突然道:“對了,正好跟你說一聲,下周五,師母請我去家裏吃飯,說是伯父的生日。”
她說這句話時,眼神有些暧昧,似乎還有點兒別的意思。
傅居年頓了頓,眉峰稍一蹙,對這句話表現出幾分不滿。
女人見狀,瞥了餘漾一眼,趕緊道:“若你不方便,我找個借口推掉,師母那邊不會說你什麽的。”
傅居年眉頭蹙得更深,沉思片刻,說道:“她邀請的你,你去就可以了。”
女人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點了點頭,遲疑了幾秒鐘,她打量着傅居年的臉色問道:“那天,我是自己過去還是……”
餘漾覺得兩個人在打啞迷,還是故意說她聽不懂的話,讓人莫名不舒服。
她突然直起腰板,沒好氣地拽了一下傅居年袖子,“我休息好了,快點走吧,我餓了。”
她一開口,女人很識時務地跟傅居年道別:“那回頭再說吧,你先忙。”
傅居年點了下頭,女人轉身離開。
人走後,傅居年這才低頭去看餘漾,臉上的冰冷化開些許,甚至眉眼還漾出幾分笑意,“不累了?”
這種高高在上,仿佛逗小孩的語氣,還不如剛才那副不鹹不淡的模樣。
明顯的差別對待,害得餘漾胸一堵,不搭理他,她生着悶氣往前走。
走出幾步,還是覺得不問出來不舒服,不情不願地開口問道:“她是誰?”
傅居年瞥了她一眼,沒有正面作答:“你不會想知道的。”
一聽這答案,餘漾心裏咯噔一下。
正好包廂到了,她跟着侍者進去,心不在焉地落座,包廂位置很好,環境安靜幽美,透過落地窗能清楚地俯瞰燕城夜景,但她此時全然沒心思欣賞如此美的夜色。
“難不成,她是你女朋友?”餘漾終是沒忍住問他。
傅居年像是故意吊她胃口:“你覺得呢。”
餘漾忽然閉嘴,低頭切牛排。
傅居年含糊不清的态度反而讓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畢竟兩個人怎麽看都不像情侶,哪有情侶這麽客套的。
但是二人對話又确實古怪。
女人明顯是想跟他一起回去,但是傅居年好像并不情願,兩人對話還在這藏着掖着的……
不像情侶,倒像是……情人???
餘漾忽然放下刀叉,正視傅居年,嚴厲道:“我問你答,不許騙我。”
傅居年一怔,面對她專橫霸道不講理的語氣,眸中閃過幾分稀奇。
餘漾拍了下桌角,快速說:“第一個問題,她是誰,叫什麽。”
這種理所當然他該回答的語氣,讓傅居年覺得很有意思,在她逼仄的目光下,竟然跟着配合起來,要笑不笑地回答道:“蔣詩,我媽的學生。”
“幾歲?”
“幾歲?”傅居年笑了一下,“應該成年了吧。”
聽出傅居年話裏的揶揄,餘漾重重拍了下桌子,語氣嚴肅:“态度放端正點!我問她多大了!”
傅居年清了清嗓音,回答說:“不知道。”
空氣突然陷入安靜。
半晌後,餘漾挑了下眉:“該不會……她是你媽媽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吧?”
傅居年看她喊餓喊了半天,結果進來之後一直抓着這事不放,連一口肉都沒吃,他低頭輕笑一聲,索性不再逗她了。
“算是吧。”
餘漾追問:“你喜歡她?”
傅居年擡頭看過來。
她的一切都很直接,直接得有時候他都招架不住。
眼下明明是個讓她歇了那些沒用心思的機會,傅居年想了想,卻選擇了如實作答:“不喜歡。”
餘漾漸漸放下心來:“那你們的關系……”
“沒關系。”傅居年答得幹脆利落,“只是用來應付我媽。”
餘漾回想起剛才兩人的交談,确實有點這種意思。
“大總裁也躲不過被安排相親啊。”餘漾忍不住感嘆,同時又覺得這個孤高清冷、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嶺之花好像多了點人氣兒,原來這世上也有他需要花費精力應付的俗事。
果然是人都逃不過中國式家長的催婚大法嗎?
傅居年看她在那幸災樂禍,刻意提醒她:“過完年我就三十了。”
餘漾沒聽出他的話外音,只是苦惱:“那你們要一直演戲嗎?”
傅居年擡眸,餘漾眼巴巴地看着他,表情已經完全透露出她想聽到的答案。
頂樓盡掃瑰麗夜景,斑駁陸離的光暈與燭光交映成趣。
傅居年卻一點點收起笑來,眼眸在光影層疊中多了幾分疏離感,他看着她道:“我說了這麽多,你不懂是什麽意思嗎?”
他總是在氛圍剛好的時候破壞氣氛,搞人心态。
餘漾抿了抿唇,就聽傅居年聲音又冷了幾分,故意要讓她知難而退般道:“不管我跟別人怎麽樣,都不妨礙我們之間不可能,這麽說,懂了嗎?”
“你不用這麽強調,我知道你什麽意思。”餘漾拿起刀子,心不在焉地戳着盤裏的牛肉,某一下輕,某一下用力。
在傅居年以為她失望退卻時,餘漾突然拿起酒杯,跟他隔空碰了一下:“不過你越是這麽旁敲側擊地提醒我,我越會覺得你怕了。”
燭火的光溫柔地交織,映得人紅唇烈焰,連恰到好處的笑都多了幾分志在必得:“我又不能強迫你怎麽樣,只是追你而已,又沒說一定會追到,你這樣,難道不是害怕自己會一不小心答應我?”
傅居年皺了下眉。
餘漾游刃有餘地看着他,不等他回應,拿回酒杯要喝。
一只手伸過來擋住杯口。
“不許喝酒。”傅居年勒令道,語氣仿佛封建大家長。
餘漾怔住,瞬間沒了志氣:“那你桌子上擺酒幹嘛?”
傅居年看了看周圍氣氛正好的燭光晚餐。
“氛圍。”他答。
“……”她無語。
餘漾沒有作罷,一把将酒奪了回來:“擺了就是讓喝的,再說了我都成年了,又不是一杯倒,你擔心什麽?”
說完,将杯中紅酒灌了進去,澀得她眉頭緊皺。
傅居年想阻止也來不及了,何況他也管不了她,見她喝都喝了,索性由她去。
餘漾喝完酒,趴到桌子前,将盤子往前推了推,湊近一些,壓低聲音問:“傅叔叔,你告訴我,外邊說你的傳言,是不是真的?”
傅居年還要開車,滴酒未沾,聞言擡眸,私下場合,他也不是永遠都那麽端着,此時便是放松的狀态。
“什麽傳言?”
餘漾道:“就是說你潔身自好,不近女色啊!把你傳得天上有地上無的,你自己竟然不知道嗎?”
傅居年不置可否。
餘漾繼續問:“甚至還有人說你是——”
她還沒說完,傅居年一個眼神射過來,餘漾下意識縮了縮腦袋。
啧,果然這種話題都是逆鱗。
起碼證明是直男沒錯了。
一頓晚飯結束,餘漾吃得酒足飯飽。
她問了該問的,沒什麽遺憾了,起身要走,結果走出幾步都歪歪扭扭的,最後一步高跟鞋一扭,整個人都往旁邊倒去。
還好身後有人。
傅居年雙手握着餘漾手臂,将她扶起來,兩個人中間還有很大的縫隙,并沒有很親密。
眉頭緊皺,眼底充滿無語,就不應該聽她的鬼話,相信她不是一杯倒。
餘漾從始至終就喝了一杯。
她推開他的手,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轉身,跟傅居年搖了搖手指頭:“純屬意外!我真的不是一杯倒,但是紅酒……嗝……後反勁。”
她兩腮泛紅,眼底染上微醺之色,目光也迷離起來,傅居年要伸手扶她,她還在那逞強:“不用!你自己回吧,我打車回去,省得你嫌我麻煩。”
說完,她轉身就走。
裙子本就制約了她的行動,加上醉酒,身子更是歪歪斜斜的,走出的幾步都是自己絆自己。
傅居年在後面嘆了口氣,某一瞬間,他擡腳走上前,二話不說,攔腰将她抱了起來。
餘漾自己期待的公主抱,結果真到時吓了她一跳。
她趕緊抱緊傅居年的脖子,閉着眼睛死死地扒着他。
餘漾并不嬌小,但在傅居年懷裏就顯得輕飄飄的好小一只,他抱着她往外走,路過的人有的認出傅居年來,頻頻側目,都很有眼色地沒去上前打招呼。
驚吓勁過去,餘漾意識到自己在誰的懷裏,暈乎乎的,她也沒再掙紮,靠在他肩膀上小聲嘟囔:“那會兒還不願意抱我來着呢……”
她此時很乖,但嘴上仍要讨便宜。
傅居年低頭看她一眼,在她眼不見的地方,露出幾分無奈的笑。
到了停車場,傅居年将她塞到車裏,剛要起身,餘漾突然拽住了他的襯衫袖子——外套他脫下來蓋在她身上了。
車子中狹小的空間裏,只有車燈光微弱地照進來,傅居年低頭看了一眼她的手,就聽餘漾小聲說:“我要當你女朋友。”
她喝了酒,聲音多了幾分掐水的柔媚。
傅居年面無表情,漆黑的眼在燈光映襯下更加深邃壓抑,昏暗中,他語氣冰冷:“你喝醉了。”
“喝醉了,沒認錯人就行。”餘漾拉着他不放,“你只說行不行。”
她很困,腦袋疼,眼睛很難受。
傅居年動了下唇,最後只是輕嘆一聲,将她的手扒下來,給她蓋好衣服,關上車門,繞到前面開車。
餘漾沒聽到答案,但她眼皮太沉了,就睡了過去。
車裏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萦繞的香水氣息仿佛比紅酒還要醉人。
傅居年從倒車鏡裏看了一眼餘漾,她睡得正香,格外安靜,乖得像一只小鹿,支棱着耳朵,眼睛閉上後,終于不會再蠱惑人了。
就還是個小姑娘,哪懂什麽是喜歡呢?
車子到了地方,餘漾還沒醒。
傅居年停靠在路邊,熄了火後也沒有叫醒她,而是安靜地等着。
突然,他聽到一聲呓語。
傅居年回頭,看到餘漾淺淺皺着眉,眼角好像還有淚光。
他驚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推開車門下去,到了後座,離得近些,才聽到她說什麽了。
“你走吧……別再來找我了……我已經習慣了……反正我總是被丢下……”
她翻來覆去重複這幾句,越來越難過,直到最後變成無聲的啜泣。
傅居年聽到她說的話,突然多了幾分好奇,他發現自己對于餘漾這個人,根本了解不多。
是什麽人把她丢下了,才讓她這麽傷心?
他正要叫醒她時,餘漾自己醒了。
她睜開眼,看到四下的場景,漸漸回過神來,回神後一怔,她有些詫異地摸了下自己的臉,仿佛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竟然哭了。
撞上傅居年的眼睛,餘漾眨了下眼,自己解釋道:“我做噩夢了。”
傅居年深深地看着她:“什麽噩夢。”
餘漾坐起身,外套滑到腿上,她對着傅居年撇撇嘴,控訴道:“夢到你要把我一個人丢在高速上,讓我走回家。”
知道她說的并不是真話,而是在這翻舊賬埋怨他,傅居年心生笑意,也沒揪着噩夢的內容不放,反問道:“這就哭了?”
餘漾垂眸,竟沒反駁,“嗯”了一聲。
車內瞬間像是墜入安靜的深海中。
傅居年看到她突然低落的表情,笑意漸漸隐去。
莫名感覺胸口發悶,車內的氧氣似乎不夠用。
他從車裏撤出來,手搭在車門上,将整個車門口籠罩。
外面的空氣清新充沛,但不适感并沒有很好緩解。
“在夢裏,你怎麽說的?”他低着頭看着車裏的人,未經多少思索地問了一句。
餘漾怔了怔,從包裏拿出一顆糖放嘴裏,腮幫子鼓起來,擡起頭含含糊糊地跟他說:“還能怎麽說?當然是求你別丢下我,說盡好話呗!”
她雙眸亮如珠,撒起謊來眼都不眨的。
她剛剛明明說的是“別再來找我了”。
莫名地,胸口那種下墜感越來越強烈。
“你家到了,下車吧。”傅居年讓開身子。
餘漾嘴裏含糖,又睡了一覺,酒醒得差不多了,她将傅居年的外套放到座位上,從車裏走出來。
傅居年以為她要進去的時候,餘漾突然回身,問他:“你想好答案沒,答不答應做我男朋友?”
傅居年沒想到她耍了個回馬槍,拒絕的話脫口而出:“不行。”
“為什麽不行?”
“不喜歡。”
餘漾低下頭:“你很讨厭我嗎?”
她突然以退為進,讓傅居年噎了一下,看着她臉上未幹的淚痕,喉結滾動,傷人話說不出來,他側開頭,有些煩躁地看向別處,随手掏出煙盒,磕出一支煙,低頭咬住煙嘴,點上火。
餘漾看他的動作,眼中微微驚訝。
她讨厭抽煙。
傅居年吸了一口煙,吐出煙霧,見她臉色,一點也不意外,笑了一聲,只道:“我比你大十歲,在我眼裏你還是小朋友,我們認識時間太短,你并不了解我,也并不喜歡我,只要接觸多了,你會發現你所不能接受的地方越來越多。就像現在,你不喜歡我抽煙。”
“我們不合适。”
簡單一段話,冷靜淡漠,擺出現實講道理,比任何拒絕都有力。
餘漾看着他,在他一字一頓的拒絕下,眼神中的叛逆卻越來越強烈。
有一瞬間,誰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刻,餘漾突然走回去,一把拉住他領帶,踮起腳,吻上他的唇。
唇是柔軟的,帶了點冷意,觸之即離。
餘漾松開他,笑得恣意,像綻放的玫瑰:“看,我不讨厭。”
說完,她轉身跑開。
夏風席卷樹葉沙沙作響,清涼地吹散夜裏的沉悶燥熱,天空像洗過一樣,幾顆不會被城市的光所掩蓋的星星,一閃一閃地跳躍着。
很久之後,車前的傅居年才有動作,他擡起手,若無其事地吸了一口煙,卻不小心嗆到肺,夾着煙轉身扶着車門咳嗽起來。
劇烈的咳嗽聲一下頂着一下,肺部的疼痛讓他清醒,越清醒,腦海中不停重複的畫面就越清晰。
煙草的味道都掩蓋不住的那個吻。
好像是草莓味的。
甜到心肺。
将煙掐了,傅居年打開車門坐進去。
當他打算開車迅速離開時,才發現,自己進的,是副駕駛。
作者有話說:
大家多留評呀,寫起來有動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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