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拉黑

安靜的場館內, 淡藍色的牆壁像倒映在天空的海,反射出灰突突的光,清新又壓抑, 再躁動的心也會跟着平靜下來。

三秒過後,一聲槍響劃破寧靜。

餘漾挪開瞄準鏡, 遙遙望了一眼靶子,屏幕上出現了準确的環數, 八環, 不好不壞的成績。

她啧了一聲, 把槍放下, 揉了揉發酸的肩膀,旁邊站着的笑眼絡腮胡男人一邊拍手一邊用流利的漢語鼓勵她:“十發都九環,最後一發,還可以, 已經進步很大了。”

餘漾不是很滿意,對男人的誇贊充耳不聞,把槍放到地上, 她轉着肩膀甩了甩手腕,嘴裏嘀咕道:“還是覺得姿勢有點不對, 最後一發總是穩不住。”

絡腮胡男人是爺爺生前為她介紹過的朋友, 本名Richard,中文名李查德, 既是射擊教練, 又是腦外科兼心理學專家。學醫是他的本職工作, 射擊只能算愛好。雖然是愛好, 也是在國際上拿過大獎的, 只是他志不在此, 所以在體壇昙花一現後就銷聲匿跡,現在還在本地當醫生,也偶爾會到射擊館教剛入門的小孩子射擊。

餘漾是小孩子裏最大的一個。

這三年,李查德一直陪着餘漾訓練。

當年餘漾還在世界各地參加比賽的時候,李查德就一直關注她,他覺得她是棵好苗子,如果沒生病,他認為她将來一定會成為射擊領域最璀璨的一顆明星,得知她無法參與比賽後,他也很可惜。

後來,餘愛民找到他,希望他可以幫助餘漾克服心理陰影,哪怕不能繼續參賽征戰世界,只要可以重拾起對射擊的熱愛也算了卻一樁心願。

李查德當時知道餘愛民病重,時日無多,所以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初見餘漾的時候,她十發子彈能打出三十環的成績都費勁,為了緩解她的應激反應,李查德靠自己的一些關系帶她練習了各種槍種的射擊,最後發現,在高強度的訓練下,她在□□上的進步是最快的,即便已經很久沒有系統性的訓練過,也能在短時間內創造非常優異的成績,相比較之下,手.槍的進步就可以用龜速來形容,即便到現在,也經常會有像剛才一樣失手的情況。

“你在射擊的時候大腦裏在想什麽?”李查德對這個問題比較好奇。

餘漾想了想,回答:“怎樣能控制住手,讓它不要抖。”

李查德挑起眉,手握成拳托着下巴道:“但你拿槍時手并沒有在抖呀!”

“是,但是我控制不住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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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查德沉吟片刻,打了個響指:“所以你□□訓練就沒有問題,是因為有東西托着嗎?”

餘漾雙眸一亮,點頭:“好像是這樣!”

李查德了解到問題所在了,在小本本上認真記錄下來,頭也不擡地對她道:“我回去想想怎麽克服這個問題,你也不要心急。”

餘漾點了點頭,看表情并不心急,她對李查德還是很放心的,畢竟在這三年的相處中,李查德确實讓她克服了拿槍的恐懼,至于比賽什麽的,她沒奢望過,現在這樣能恢複她當年八成的戰力就已經很滿足了。

訓練結束,兩個人從場館裏往外走,李查德堅持用中文跟她交流,問她晚上要不要回學校。

餘漾搖頭,跟他眨了下眼:“今晚有個泳池party!”

“泳池party!”

李查德驚得大叫一聲,把餘漾吓了一大跳,空氣靜下來,餘漾瞪圓眼睛懵懵地看着他,半晌後,李查德發覺自己反應有點大了,趕緊清了清嗓子,擠眉弄眼地問她:“在哪?”

餘漾不知道他怎麽這麽大的反應,疑惑地看了他兩眼,回道:“南海灘SLS酒店。”

李查德的漢語很濃的京味:“嚯!那麽大排場!”

餘漾點了下頭:“露西的生日party嘛,她啥家庭我記得跟你說過。”

李查德掐着下巴想了好一會兒,在餘漾越發懷疑的目光下,他搖頭無奈笑笑,岔開話題:“剛開始你來時,我還以為你在這兒會很不适應,現在你比我都出名了,館裏,經常聽到附近學生議論有一個漂亮的華國人很拽,我猜那就是你。”

話題一跑偏,餘漾也拐不回來了,她一把扛起包,理所當然道:“我就是不适應啊……因為不适應,所以才融入,打不過就加入嘛,中華民族傳統美德。”

說完眯眼笑了笑:“查德,你中文不錯啊,還知道‘拽’這個詞。”

李查德笑眯了眼,用低沉沙啞的嗓音說着插科打诨的話:“我還知道‘裝杯’,‘嘚瑟’,差不多跟‘拽’是同一個意思,對不?”

餘漾:“……”這都是從哪學的?

李查德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但心态還很年輕,說到這裏,他突然神神秘秘湊過來,勾了勾她肩膀,偷摸摸地問:“去party,是有目标嗎?”

餘漾秒懂他的意思,嫌棄地斜了他一眼:“老不正經,你能不能想點好的?就是朋友生日而已,哪有什麽目标……”

李查德拍拍她肩膀,煞有介事道:“你要小心一些!這是在邁阿密,不是在燕城!那個party上的人,你都認識嗎?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別去,Mr.顧不在,沒人保護你。”

餘漾把他的手拍開,皺起眉頭:“他不回來,難道我還不能去參加聚會了嗎?再說了,他又不是我什麽人,為什麽要來保護我。”

李查德道:“我的意思是說,不懷好意的人看到你有同伴,多少會顧及一些。”

“實在不行你把我帶上!”見餘漾猶豫不決的樣子,李查德自告奮勇,站到她面前。

餘漾睜大雙眼看他。

他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跟着她去參加party?

餘漾連連擺手:“打住打住!越說越離譜了。”

說着去推李查德:“你快去找你的老情人吧,今天不是說好了要過二人世界嗎,老摻和別人的事幹什麽!”

提到“老情人”,李查德捂起嘴,才想起什麽似的,立馬改變主意不去管她,轉過身,他伸出食指中指在頭上跟她比了個告別的手勢:“那你好自為之吧!”

然後走向自己的車旁,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按着喇叭,開到她身前來降下車窗,炫耀道:“年輕人,還是要有個家——”

餘漾看他那嘚嘚嗖嗖如沐春風的表情,無語又無奈,只好雙手插兜,擡眼去看晴朗的藍天,任他呼嘯着離開。

李查德結了婚,二十多年一直很穩定,餘漾見過他妻子,兩人性格很契合,年紀不小但心态都很年輕,跟她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也沒代溝,交流起來毫無障礙。

餘漾初時聽他們的愛情故事時,感覺跟聽小說似的。

富家大小姐因為自小帶來的弱症,需要家庭醫生時常來調理,随着時間漸長,老醫生年紀大了,來回奔波不便,就把自己的學生介紹給這家人,初來乍到的年輕醫生憑借着自己幽默風趣的很快獲得這家人的信任,也得到了富家大小姐的芳心。

這個年輕醫生自然就是李查德。

李查德是個炫妻狂魔,三年來,餘漾沒少被他們塞狗糧,她也很佩服兩個人在這個歲數還能保持熱戀時的狀态,每天都蜜裏調油,膩得人發慌。

看多了,有時候餘漾都懷疑自己才是那個行将就木的老人,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手機在兜裏震動,朋友在催她了。

餘漾不再停留,繞到自己車前,打開門坐進去,啓動車子,手剛搭上方向盤,一瞬間的事,突然又不想去參加什麽泳池派對了。

可以預料,去這一趟肯定又會有很多無聊的人加她聯系方式,然後展開一系列追求行動,通過狂轟濫炸的方式占領她的社交時間,直到能跟她成功上床為止。

套路已經見怪不怪了。

……

很無語,就跟三年前她的一樣。

被騷擾的次數多了,餘漾也漸漸意識到自己以前的行為有多惡劣,當時不覺得,現在回憶起來……她都不敢去回憶。

人會随着年齡閱歷的增長而變得稍稍成熟一些,然後無時無刻不想穿越回去掐死那個擁有黑歷史的自己。

餘漾拿出手機,從微信裏找到那個名字,很久之前她就已經把那人從黑名單裏放出來了,可惜聊天界面就止于那裏,三年了,他們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他肯定是不想再理她的吧,估計他快要恨死她了。

餘漾回過幾次燕城,不知道是心虛還是害怕被他報複,每次都跟特大重刑犯回國似的,偷偷摸摸不敢讓人知道,更不敢湊到他跟前去。

不見面不說話,餘漾卻忍不住時不時地打聽打聽他的消息。

宗小叔那邊她不敢去問,只好從他的朋友圈裏窺探傅居年的現狀。

恰好宗川野是那種十分鐘不發朋友圈就渾身難受的人,餘漾辛苦一些,從他紙醉金迷的日常裏常常能劃拉到有關傅居年一星半點的消息,大多是調侃他“修行”,“坐禪”,明裏暗裏打趣他和尚一樣無趣的生活。

他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去結婚生子,而是恢複曾經的模樣,繼續做他的高嶺之花。

餘漾不知道,是不是她把他騙得不相信愛情了……

但是她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至于,當年她才十九歲,何德何能讓傅居年因為她看破紅塵啊,說不定她的出現只是他生命中一劑調味劑,劃出了一點點漣漪而已,可能他現在早就忘了她的存在了,說不定再見面,他連恨她的心都沒有,只會當那些事是她少不更事時與他開出的玩笑,他已經完全不介意了——

想得挺好,該躲還是得躲得遠遠的。

餘漾看着曾經的聊天記錄,默默嘆了口氣。

人還是不能做虧心事,不然真的是食難下咽,夜不能寐。

就這樣,餘漾懷着無比虧欠的心情去參加了泳池派對,派對上她一直心事重重,跑來搭讪的男人一個都沒心情應付,角落裏,她拿着手機,拍了一張酒杯的照片,點開溫柒的頭像,想跟她吐吐苦水。

這三年裏,餘漾除了看宗川野朋友圈找線索破案,偶爾也會從溫柒那裏打探傅居年的消息。

因為一些原因,她的好閨蜜溫柒正跟時硯談戀愛,而時硯跟傅居年走得近,所以溫柒也會知道一些傅居年的動向,餘漾也不明說,就旁敲側擊地打聽。

酒喝得有點多,頭也暈暈乎乎的,餘漾沒看清頭像,把圖片發過去,按下語音放到嘴邊,說了句“好無聊”,咻地一下發過去。

放下手機,她喝了幾口酒。

等了一會兒沒見回音,餘漾皺着眉拿起手機,突然定住,瞳孔地震。

兩秒後,她騰地站起來,對着手機大喊一聲。

“啊——”

整個泳池靜了靜,玩嗨的人紛紛放下手裏的事,轉過頭看她。

餘漾旁若無人,眼裏只有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內容。

她剛剛幹了什麽?

她把照片發給了……傅居年!

而且照片還點錯了!

她發的是,她穿着比基尼泳裝,在水裏跟人撩水花的照片!

好多好多光膀子的肌肉白男!

撤回已經來不及了T_T

餘漾手忙腳亂地操作一通,什麽辦法都沒有,欲哭無淚地舉着手機,她只好努力措辭一下,想說自己發錯了。

結果消息再發過去時,旋轉的圈最後變成了小紅點。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作者有話說:

昨天碼着碼着睡着了,嘿嘿嘿,抱歉~

明天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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