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再遇

宗川野話音一落, 像是羽毛撩動着心弦,餘漾眨着眼睛看他,方才拍桌子的氣勢瞬時弱了下去, 半晌後,她斂起怒火, 縮了縮脖子,雙眸飄忽不定, 聲音也低了不少:“什……什麽意思?”

餐廳包廂環境淡雅, 從遠處飄來的陣陣古典樂聲, 化解了幾分氣氛驟變的尴尬。

宗川野看她沒了剛才的劍拔弩張, 深覺好笑,兩手疊在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答反問:“你真的覺得,老傅是在用這種方式報複你?”

被他這麽一問, 餘漾哪還敢确定,可是心裏仍有不忿,她嘀嘀咕咕道:“不然他為什麽拒絕幫餘家的忙, 只是8%的股份而已,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吧……”

“對, 不值一提, 就更不至于親自派人去跟那什麽秦香蓮接觸了,還正好是趁你回來的時候, 他這麽做, 擺明了就是讓你知道, 你現在能求的人只有他, 所以快去求他!”宗川野給她分析情勢, 斬釘截鐵地在桌子上指了指。

餘漾輕聲開口:“是黃靜怡——”

“管她黃靜怡黃動怡, 你現在最應該搞清楚的是老傅的心!如果你能知道他真正想要什麽,然後投其所好,別說8%的股份,你家公司他分分鐘幫你搶回來!”

餘漾現在也迷糊了,苦着臉看他:“我哪知道他真正想要什麽?既不是報複我,又不想幫我,難道……是想讓我去給他道歉,讓他當面羞辱回來?”

宗川野瞪圓了眼睛,震驚地看着她,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頭一次感覺自己遇上了克星,他向來不怕精明的女人,也不怕單純的女人,就怕這種看起來精明實際上色厲內荏,一旦真遇上跟自己有關的事,眼裏就露出清澈的愚蠢的人……

他低頭清了清嗓子,拿起酒潤潤喉,覺得自己可能要開始授課了,先保持喉嚨的松弛。

“你知道他前不久出差去邁阿密,跟你前後腳回來的嗎?”宗川野冷不丁地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餘漾聞言一怔,消化着他給出的信息,一時沒辦法領會,搖了搖頭:“不知道……”

話剛說完,腦袋裏陡然閃過了什麽。

朦胧的金色燈光,被她攥在手裏怎麽都扯不動黑色衣擺,貼合體溫的擁抱,和令人安心又熟悉的味道……那個真實又虛幻的夢,此時再結合宗川野的話細細回想,突然就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餘漾挺直了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确定嗎,他真的去了邁阿密?”

宗川野輕笑一聲:“我騙你幹什麽?阿硯生病住院,我給他打電話他都回不來,自己親口說他在邁阿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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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漾聽完,伸手摸了摸頭發,她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猜測,難道她那天做的那個夢是真實發生過的?可是傅居年就算去了邁阿密,怎麽知道她去哪裏做什麽,怎麽知道她住在哪個酒店以及具體的房間號?

想到這,她的心倏然一顫。

這樣的事,發生在傅居年身上,似乎也并不意外……

他又不是沒做過。

可是,就算那人真的是他,他到底想做什麽呢?

看到餘漾又驚恐又疑惑地捋頭發,滿臉想不開的神情,宗川野也有些詫異,挑眉打量着她:“你不會真的不知道吧?你沒有跟他見面?”

餘漾心裏很亂,胡亂地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從我出國之後,跟他再也沒見過了……”

宗川野低眉晃了晃酒杯,小抿一口,邊思索邊道:“那是有些奇怪,據我所知,他這三年飛去米國不止一次,是很多次,可是去了又不見你,那就很耐人尋味了。”

他說着困惑的話,其實心裏已經有一點猜到傅居年的心思了。

宗川野擡頭看過來,好看的笑眼裏露出幾分玩味,神神秘秘道:“你知道你走的那天,老傅喝了多少酒嗎?”

餘漾像是個蓄滿火.藥的炮仗,見着點火星就會被引爆,處境十分危險,她戰戰兢兢地擡起下巴,攥着指尖道:“不知道……”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麽醉過,喝得不省人事,最後是我把他扛回房間的,你看他平日裏沉默寡言什麽都瞧不上眼的樣子,也知道他這個人有多自負,骨子裏有多驕傲,沒人能把他傷成那樣,但是你做到了,不得不說,你還是挺厲害的。”宗川野啧啧稱嘆。

餘漾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宗川野搖了搖頭,眼裏滿是認真:“我沒有開玩笑啊!我說的是真的。但是你看,你就算把他傷成這樣,那麽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放下身段求你別走,你還是抛下他走了,沒有一句解釋,他之後有對你怎麽樣嗎?”

餘漾一怔,靜靜地看着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只是眼裏多了幾分詫然。

宗川野繼續為她解惑:“以老傅的背景和手腕,至于讓你逍遙三年回來再治你?你相信嗎,他要真的想讓你不好過,有一萬種辦法讓你在邁阿密過不下去,乖乖回來跟他認錯,可是他去了那麽多次你的城市,卻一次都沒打擾過你,這件事你細想,你仔細想想。”

餘漾的心砰砰跳着,一下比一下快,她心裏有個答案,可是又不敢确認。

當年她任性胡鬧,事情做得很絕,讓傅居年這種從來沒有經歷過失敗的人栽在她身上,怎麽會不記恨她?

何況他還把她拉黑了。

宗川野似乎看出餘漾的困惑,兀自笑了笑,心裏哀嘆,傅居年啊傅居年,你倆真要能成,高低得燒香把我供起來吧!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咽下最後一口酒,一針見血地問出她心底的困惑:“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當初做那麽過分,跟他不可能有講和的一天了?”

講和?這還能講和嗎?

餘漾點點頭:“他一定恨死我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問問他,是喜歡你多一點,還是恨你多一點?”

宗川野的問題像是一把鋼刀,戳在餘漾的心口上,讓她的呼吸一頓。

許多事,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她覺得自己當時漫不經心,沒有認真地對待過兩人之間的關系,所以就下意識以為傅居年也是這樣。

喜歡?

沒有真心,能換來真心嗎?

宗川野擦了擦手,祖師爺俯視小菜比的表情,寬容裏夾雜着幾分憐愛:“這個問題說穿了是一個問題,說來說去,他都是還放不下你,你需要考慮的,不是怎麽跟他講和,而是怎麽對待他這份真心,畢竟三年過去又三年,他還有沒有這個耐心繼續放你任性,就不好說了……”

他敲了敲桌面:“這個股份,就是信號。”

餘漾受到點撥,神色怔然地看着前面,心裏翻湧着驚濤駭浪,不知在想着什麽。

宗川野站起身,臨走時拍了拍她肩膀:“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接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老神神在在地說完,插兜要走,走到門口,剛起什麽,回頭道:“對了,再提醒你一句,比起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其實,你自己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更重要。”

說完,他開門出去,留下餘漾一個人在房間裏沉思。

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心裏很亂,很多事情摸不着頭緒。

宗川野的話,她聽懂了一些,但有些還是謎團,在心裏解也解不開……

她忽然站起身,雙手撐在桌子上,手抓着桌沿,兩眼漸漸變得堅定。

不管怎麽樣,先去見一見他,說不定一看到他了,她心裏是怎麽想的,馬上就會撥開雲霧見月明。

她拿起包,匆匆離開包廂,得知宗川野已經付過賬之後,心裏小記他一恩,離開飯店直奔封睿。

她本人是想一鼓作氣,害怕再衰三竭,所以才不留餘地不留退路地直奔封睿,見到傅居年之後她應該說什麽,她自己也沒想好。

這一路忐忑不安,坐車從不暈出的她下車後差點緊張到吐,結果懷着惴惴不安的心進了大樓之後,被告知傅居年不在。

她又被攔下了,但好在她在封睿上過幾天班,前臺經理認識她,把她帶到助理辦公室。

周密和傅居年都不在公司,只有林蕭在忙,見到餘漾,目露驚訝:“餘小姐?”

餘漾打過招呼,說明來意,林蕭笑得勉強:“真不巧,今天老板跟周哥去參加一個商業酒會,今明兩天都不在。”

餘漾忙問:“哪個酒會,在哪辦的酒會?”

“這個……”林蕭不曉得該不該告訴餘漾,最近老板似乎跟餘家不對付啊……

見餘漾面色焦急,他慢吞吞地掏出手機:“我打個電話問問。”

餘漾靜靜等着,然而這個電話并沒打通,林蕭看餘漾還是沒放棄,讓她稍安勿躁,給周密又打了一個,這次通了。

林蕭問:“周哥,餘小姐來公司了,有事找老板,想問問你們在哪個酒店。”

那邊說了句什麽,很快,林蕭就挂斷電話,轉過身,看着餘漾希冀的雙眼,慢半拍道:“在城南的粵興酒店。”

“好!謝謝!”餘漾得到地址轉身便走,林蕭喊了她一聲,她也沒停下,眼見着人沒影了,林蕭摸摸頭:“可你沒邀請函啊……”

餘漾早已經忘了這碼事,趁着時間還早,她回家換了套衣服。

要去酒會,肯定要盛裝出席,何況再見傅居年,她也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一切都準備就緒後,她去試衣間拿自己早就想好要穿的衣服,眼睛一掃,卻看到一個塵封在她記憶深處,久久沒有回想起的禮物。

是傅居年送給她的那條裙子。

餘漾的手停在空中,神色猶豫,很久之後,她換了方向,把裙子從防塵袋中拿出來。

到粵興酒店的時候已經快六點,天色擦黑,她把車停在附近,下車時恰好吹來一陣冷風,她趕緊撫了撫手臂,眼睛被凍出眼淚。

她沒穿外套,時間太趕,找不到一條能搭的衣服了。

想着進了酒店就能暖和下來,結果在門口就被門童擋住,看到他伸手禮貌向自己詢問邀請函時,餘漾有些石化地站在那裏,涼風中瑟瑟發抖。

門童看出餘漾的局促,朝她笑笑:“對不起,有邀請函才能進去。”

餘漾心裏暗罵自己,現在不得不為自己的沖動買單。

她是沒有受到邀請,而且餘家現在的地位也不足以她拿出來當做通行證。

剛想着要不要把傅居年搬出來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餘漾?”

餘漾抱着手臂回頭,見到不遠處一身白西裝的人臉上藏不住的喜色,也愣了愣,喃喃:“這也太巧了……”

顧朝西走過來,眼中震驚,一堆問題:“你怎麽回國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他畢業前就回來了,所以兩人也有一段時間沒見。

餘漾聲音發抖:“前兩天回來的,有點事情……”

話沒說完,顧朝西就發現她很冷,打斷她,對門童道:“她是我女伴,可以一起進去嗎?”

說着,把自己的邀請函遞過去。

餘漾看到門童驗收了邀請函,微笑着伸出手讓路,心裏不是滋味,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淪落到現在這個境地。

顧朝西走到她身旁,将臂彎空出來,餘漾看着他,最終認命地嘆了口氣,虛虛挽起他的胳膊,跟他一起走了進去。

“今天又麻煩你了……”

“客氣什麽,話說你進來這裏幹什麽?”

兩個人走進大廳,裏面人很多,看到進來的人并不是什麽商業巨擘,紛紛掉轉過頭繼續去看舞會。

兩個人交頭接耳,也未曾注意到從他們一進來就鎖定在某人身上的目光,在暗處陡然一凜。

……

正跟傅居年攀談的人察覺到眼前的人氣息驟變,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緊忙喝一口酒緩解緊張,卻發現傅居年并未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遙遙望着他後面什麽人,眼底戾氣隐隐浮現。

難不成,遇到什麽死對頭了?

他摸不着頭腦,也回頭看了看,沿着傅居年的視線望去,許久也沒找到什麽特別的人。

“張總。”

“欸欸!”張總轉過頭。

傅居年神色已經恢複如常,看不出一點異樣:“您繼續。”

“好好,其實是這樣……”

遠處,餘漾放開顧朝西,解釋自己來意:“我來找傅居年,求他辦點事。”

“傅——”顧朝西聽到這個名字,神色有幾分古怪,見旁邊有人看過來,立馬閉上嘴,蹙了蹙眉,降低聲音:“什麽事,我幫不上忙嗎?”

“嗯……只有他能辦。”她沒把顧朝西的話放心上,一邊應聲,一邊伸長脖子去找傅居年。

酒會的人太多,這個時間又正好是晚宴,想找到一個人也不是很容易。

顧朝西在後面默默看了她半晌,無聲嘆了口氣,往前走了一步,拽住她手腕,為她指了指另一側:“看看他是不是在那邊。”

顧朝西指的地方人比較多,有一個很明顯的聚集,餘漾探出頭,眯着眼仔細辨認,果然在人潮後面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愣神,呆呆地望着那個舉杯的人。

雖然隔的有些遠,但她還是确定那道身影就是他,三年不見,他好像沒有太大改變,還是那麽清貴孤高,還是那麽難以靠近,往那一站,就有一種不可向迩的深沉脫俗之感。

餘漾腳步微沉,像是釘在地上一般,剛才的雄心壯志此時紛紛偃旗息鼓,準備好的話也一并爛在肚裏,她有點不敢向前,也不确定傅居年會一種什麽态度面對自己。

“怎麽不過去?”顧朝西問。

他的聲音一出,餘漾回過神來。

已經到這裏了,萬沒有轉身就走的可能。

她默默給自己打氣,攥緊拳頭,再放開,深吸一口氣,剛擡腳要走過去,就看到一個穿着一字肩白襯衣,黑色高腰闊腿褲,長相靓麗幹練的女人拿着高腳杯走過去,到傅居年身前,與他攀談起來。

一直沒有笑模樣的傅居年在看到她時,稀奇地松展開眉頭,露出幾分笑意。

酒杯相碰,他喝下對方的敬酒。

餘漾的腳步頓在那處,心頭一沉,那只腳再也擡不起來。

她停下的同時,那邊的人相談甚歡,也不知做了什麽決定,女人伸手邀請,傅居年颔首,在她指引下挪步,正好是向着這邊走來。

餘漾忽地慌亂起來,手心出了細汗,連呼吸也不順暢起來,但她一直站在那裏沒動,眼睛緊緊鎖在男人身上,距離越來越近,她等着看他走過來,心頭忍不住猜測當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會是一種什麽表情。

然而真等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一顆心懸起的一剎那之後,他只是漫不經心地移開眼,像是從未認識過,漠然地與她擦肩而過。

身上的涼意未散,餘漾準備好的表情僵在那處,不像笑,也不像哭,只是從略略錯愕,變成血液上湧,血沖紅了整張臉,紅透頂。

他就這樣,從她身側走過去了。

作者有話說:

哎呀,趕上啦!

就虐這一小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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