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1)
“保護皇上!”莫傾大喝一聲,殿前侍衛已在龍椅前設下重重防護。
皇極珞卻也不緊張,從容不迫端坐龍椅,如若無事的問道:“瑞王,你帶兵闖入龍吟殿是何意?莫不是想犯上作亂取而代之?”我偷偷白了他一眼,心想:這都什麽節骨眼了還要客氣的明知故問嗎?
瑞王負手而立,遙望殿上道:“臣弟不敢。”說着“不敢”之語卻無“不敢”之态。他環視群臣道:“臣弟以‘清君側,誅莫傾’為名出兵,為的是鏟除奸臣,保護聖主,還我南夏朝堂之清明,還望皇兄明鑒。”我又偷偷白了瑞王一眼,心想:果然是一個爹生的,都打到眼前了還睜眼說瞎話。
莫傾道:“既然瑞王意在誅滅我莫傾,那我領死便是。”言罷欲提劍自刎。路之遙不知從哪裏突然出現,拼死搶下了莫傾手中的劍。
“這朝堂之上的亂臣賊子又豈止莫傾一人?”瑞王冷笑道,“當年先皇駕崩之時,阻攔我進城奔喪、阻撓我母子相聚、阻擋我繼承皇位的,你們個個都是奸臣!”我看着殿下怒目而視的瑞王訝異——想不到當年皇極均駕崩不僅案情本身迷離,連駕崩之後也是一場皇位争奪的大戲。
皇極珞不緊不慢的說道:“既然瑞王提起先皇駕崩之事,那我可要問問——”話音到這突然一轉,“先皇到底是被誰害死的!”
瑞王作驚訝狀道:“開平之戰中先皇不幸中箭,因傷勢過重而賓天,此事滿朝皆知。”
皇極珞冷笑道:“事實果真如此?”此話一出,滿朝嘩然。
“帶人犯上殿!”小安子尖聲尖氣的聲音響起,兩個大理寺看守押解一名衣衫褴褛、傷痕累累的老頭走進殿來。
“草民罪該萬死,求皇上饒命,求皇上饒命!”老頭死命的磕頭,地磚上瞬間就沾上了絲絲血跡。
小安子又道:“将你所知道的事實一五一十道來,若敢有半句虛言,且等生不如死罷。”
“草民不敢有所隐瞞。”老頭重重的磕了一下,這才敢微微擡頭。只看了一眼,我便倒吸了一口涼氣。居然是鹜園的杜老頭!
杜老頭道:“草民杜之生,定遠人氏,是毒王的大弟子,十年前因犯了門規被師父逐出師門。”杜老頭剛說到毒王二字,朝中大臣便已開始議論紛紛。他接着道:“草民游歷到西奴,被部族首領之子烈焰賞識,收為已用。後烈焰将草民介紹給鹜園園主謝景年,之後草民便在鹜園一心養花,其他事情實在是不知情。草民是被人利用的啊,求皇上開恩,皇上饒命啊!”
小安子厲聲道:“犯人杜之生,你是如何謀害先皇的?”
杜老頭猶豫了一下,擡頭瞄了一眼瑞王,這才顫顫巍巍的繼續說道:“草民在鹜園主要負責種花,這花,這花……”他似乎心有顧忌,不敢往下說。
“路之遙,你來說。”皇極珞點了路太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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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上。”路之遙出列道,“臣秘密前往鹜園查看,發現杜之生所種之花乃號稱“花中妖後”的紅盞,此外還有毒性較強的颠紫、赤一品、半夏草等。紅盞是‘歸寧’的原料,歸寧跟北夏出産的安樂香料極其相似,若身體受傷之人吸入其香氣,容易血氣翻騰,引發傷口崩血,最終導致死亡。”
這時候張太醫也出列道:“聽路太醫此言,微臣也記起一事。當年故皇後生下太子之後,一直止不住血,太醫院開的幾副止血的方子均是藥石無效,甚為怪異。後來故皇後突然大出血而崩亡,如今想來,似是于這歸寧有關。”
說到這裏,底下群臣已是議論紛紛,驚嘆聲不絕于耳。
我想起了香琦事件,皇極珞早在那時就已經了解了事情真相,可未有揭破,原來他一直在追蹤幕後黑手。想到瑞王弑父殺嫂的惡行,我不禁一陣寒顫。
這時瑞王道:“皇兄既已追查出謀害先皇的真兇,将他繩之以法便是。”一副此事與我無幹的樣子。
“皇上,杜之生只不過是一個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幕後黑手另有其人。”路之遙禀報道。
杜老頭聽到這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激動的道:“皇上,草民是被人利用的,真正的幕後黑手是鹜園園主謝景年!”
聽到這話,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早該想到,既然扯到了杜老頭,那麽謝景年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可是謝景年真的是幕後真兇嗎?他又是為什麽要這麽做?問題一個接一個冒出來,我感覺自己的思緒越來越混亂。
這時候小安子尖而細的聲音又在大殿中回響:“傳謝景年上殿!”
我望向龍吟殿門口,逆光中有個一身暗色長袍的人健步走來。近前看,見他頂戴法冠,我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臣謝景年叩見皇上!”我看着謝景年跪拜,心裏的猜測變成了現實。
“你……”杜老頭指着謝景年的官服驚的說不出話來,瑞王的臉色也變得很陰暗。大家做夢也沒有想到,謝景年居然是皇極珞的人!
皇極珞道:“謝卿,當着衆大臣的面,将你在鹜園所探得的情況詳細道來。”
謝景年恭敬的道:“是,皇上。鹜園乃是微臣先祖于開元二年所建,耗時5年建成,現傳到臣這兒已是第三代了。六年前,家母病重,臣接管鹜園後發現,園子租給了祥雲樓做後花園,秘密養着一些花草。經臣查實,祥雲樓名義上為禮部尚書徐冕生的家産,實則是其用來豢養打手、網羅美女、幫扶匪盜之場所。徐冕生更是暗中勾結瑞王,經瑞王授意,與西奴王子烈焰私通。此外,臣帶着杜之生所種之花親自前往藥王谷,确定其均有毒,若人常年服食,輕則體虛無力,重則咳血昏迷而死。”
我心一驚,偷眼看皇極珞,見他眉頭緊鎖,臉色暗沉,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瑞王忽然大笑,而後露出陰狠之态道:“沒錯,我是下了毒!你每吃一次毒鴨,便離死期又近了一步。哈哈哈哈……”
“弑君殺主,天理不容!”“謀朝篡位,其罪當誅!”“毒兄害嫂,罪大惡極!”龍吟殿中充滿了朝臣們的聲讨聲。
“弑君殺主如何?毒兄殺嫂又如何?我要定了這個皇位!”瑞王指着龍椅道,“這本該就屬于我!”
皇極珞倒是神色淡然道:“只怕不能如你所願。”
瑞王哈哈大笑道:“如今南夏半壁江山已落入我手。束手就擒,交出玉玺,我還能放你一條生路,否則的話,別怪我心狠手辣!”
皇極珞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道:“半壁江山?你的春秋大夢是時候該醒了。”他對莫傾示意了下,莫傾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嗖的扔向瑞王。
瑞王将信将疑的展開信,才看了兩句就忽然臉色大變。這時候一個士兵急匆匆奔進來報:“王爺,大事不好!”瑞王被部下的驚慌之語唬了一跳,本就陰沉的臉色更是森寒吓人:“混賬東西!”說着,他提腳便向部下的心窩踹去,高聲斥道,“什麽大事不好,王爺我好得很!有事快說,別給本王找晦氣!”士兵被踹倒在地,爬起來後唯唯諾諾的道:“王爺,反了,反了!”瑞王一把拽住士兵的領口惡狠狠的道:“誰反了?快說!”士兵滿臉慌張,結結巴巴地道:“漓洲、株陽、甘陽、臨堰、朝歌、新呈……”未等說完,瑞王已一掌擊在他胸口。士兵瞬間倒地,嘴角溢出鮮血。
“皇極珞,想不到你如此狠毒!好一招欲擒故縱、引君入甕的計謀!”瑞王咬牙切齒道,“事已至此,我唯有殊死一搏了!”瑞王一聲令下,叛軍如潮水般湧進龍吟殿。正在大臣們四散奔逃之際,從龍吟殿兩側突然殺出埋伏已久的羽林軍。一時間吶喊聲、打鬥聲、厮殺聲、呼救聲混成一片。少頃,叛軍已被全數殲滅。
此刻瑞王已成階下之囚,他不屑地瞥了皇極珞一眼,冷冷一笑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既然今日落在你們手中,我已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皇極珞從龍椅上站起來,居高臨下一步步走向瑞王:“朕給過你機會,只要你不心存反意,朕是不會動你的。奈何你卻一意孤行,自尋死路。”
瑞王哼了一聲道:“若非父皇偏心,這皇位又豈能屬于你?論才華論武功,我哪樣不如你?憑什麽我就該臣服于你?”
皇極珞嗤笑道:“憑的就是父皇偏心。”
“先皇臨終,榻前侍奉之人除你我之外,只有麗太後一人,單憑你一人之言,何足言信?各位大臣怎知,你們尊崇的這位皇帝,真的是受命于天嗎?”瑞王此言一出,舉朝嘩然。我看着殿下被将士羁押在地的瑞王,忽然覺得好陌生。為了皇位,他殺父、鸩嫂、毒兄、兵變,現在更是到了蠱惑人心、妖言惑衆的地步。
“麗太後?”皇極珞蹙眉道,“此事我本不想将她牽扯進來,可你……”
“皇上!”麗太後突然撥開殿門的守衛奔進來,跪在瑞王身邊,絲毫不顧禮儀和形象。
“太後這是何意?張侍郎,還不快把太後扶起來。”
禮部侍郎張成譯連忙去攙扶太後起身,奈何麗太後執意不起,張成譯只得跟着跪在一旁。
“母後!”瑞王也慌了,“母後何必跪他!他不過是一個搶了兒臣帝位的……”
“住口!”麗太後忽然厲聲道。我驚訝的看向麗太後,一向柔弱的她,想不到今日居然迸發出如此淩厲的氣勢。只見她以頭伏地,幾乎帶着哭腔道:“瑞兒以下犯上,犯了死罪,本宮不敢求皇上原諒,但求皇上念及往日情分,留他性命,本宮願母代子還、以命抵命。”
皇極珞嘆了口氣道:“太後,朕知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又何必……”
麗太後哭泣道:“瑞兒犯了死罪,是本宮管教不周,請皇上責罰本宮吧。”說完直往地上磕頭。一時間群臣面面相觑,少頃,兵部尚書言道:“太後娘娘,謀反乃是死罪,陛下雖仁義,終究不可枉法,如或謀反不誅,如何立國治天下!”
“皇極珞,此事是我一人所為,與我母後無關,要殺要剮沖我一人來!”瑞王怒吼道。
“瑞兒,你錯了,你錯了。”麗太後淚眼婆娑的道,“一切都結束了。”言罷,她忽然起身,一頭撞向身旁的龍柱,瞬間額頭血流如注,然後全身軟軟的倒了下去。
瑞王瘋了一樣推開士兵,箭步沖過去把麗太後抱在懷裏悲呼:“母後!母後!”
麗太後臉色發白,氣息微弱,她的手撫在瑞王臉上,帶着最後的憐愛道:“瑞兒,娘不能護你周全了。”她的目光凝視在空中的一點,唇邊露出一絲虛無的笑意,喃喃自語道,“先皇,我終于可以來陪你了。”
瑞王瘋子般哭着吼道:“母後,為什麽,為什麽,啊……”他惡狠狠的怒視皇極珞道,“是你,是你殺了我母後!”
皇極珞帶着惋惜的表情轉過身不去看這一幕,側臉睨了瑞王一眼道:“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醒悟嗎?害了麗太後的,正是你自己!”他閉上眼嘆了一口氣,吩咐道,“莫傾,請出先皇遺诏吧。”
莫傾應了一聲,然後飛身躍到梁,探手取得“勤政愛民”匾後之物。
“念。”
莫傾展開遺诏,朗聲念道:“瑞若反,誅殺之。”此言一出,語驚四座。
我忽然想起了哥哥的話。哥哥說,先皇臨終召麗貴妃、太子和瑞王于榻前,親授太子遺诏,命其置于“勤政愛民”匾後,降旨封貴妃為皇後,并屏退左右密語之。坊間傳言是先皇對貴妃寵愛有佳,如今麗貴妃因瑞王謀反一事而自盡,想來是愧于當時先皇臨終囑托吧。
皇極珞哼了一聲道:“你以為父皇不知你野心昭昭?好好看清楚,可是父皇親筆?”
莫傾把遺诏丢給瑞王,瑞王只看了一眼,便癱坐在了地上,随後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父皇,原來你早就不信任我了……”他瘋笑起來,“我輸了,從一開始就輸了!”
皇極珞厭惡的皺了皺眉:“來人,把犯人帶下去關進天牢,聽候發落。”
瑞王任由士兵拖着,整個人仿佛進入了癫狂之态。他瘋笑道:“我輸了?我沒輸!江山美人,輸了江山,贏了美人。皇極珞,你的女人……”
“住口!”皇極珞忽然暴怒,倏地抽出莫傾的劍,寒光一閃,禦劍“斷情”已插入了瑞王的咽喉。
我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瑞王痛苦的神情。淋漓的鮮血仿佛是一朵妖異的曼珠沙華,在龍吟殿裏展示着死亡與分離的美麗。我看到瑞王不甘的眼神,直直的穿透我悲涼的心;我回想起瑞王寵溺的語氣,幽幽的回蕩于耳畔。眼淚掉落下來,鹹澀的味道沁入血液,事到如今,我終究還是沒能挽救這最不願見的結局。
瑞王之亂過去已經一個月了,後續的清查、刑訊、誅殺風波仍在席卷全國。我把自己關在落霞宮裏閉門不出,每天過着看書寫字的日子,只有在書中,我才能忘記紛雜的現實,才能忘記傷心的往事。莫傾負責主持落霞宮大小事務,每天晨起便來東暖閣向我彙報,而每到黃昏時分,我總能聽到謝景年悠揚的笛音回蕩在皇宮上空。
斜倚欄杆,我望着遠方的骛鳥、落霞怔怔出神。一年多前,我懷着美好的期許踏入南夏的土地,對皇極珞一見傾心,暗自垂慕,默默許下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美好願景。如今,時移世易,物是人非,子恩遠嫁,商靜戍邊,瑞王兵敗,餘黨逐平。唯一不變的是落霞宮依舊清冷,皇極珞依舊薄情。這皇宮于我,已似諾大的牢籠。
“丫頭,你若想走,我便帶你走。”身後傳來謝景年淡淡的聲音。
我慘淡一笑,低頭看印霞池水光淩淩,默不作聲。
“丫頭,我知道你過的不開心。無論是隐居世外或者回到北夏,我都願意為你一試。”
“北夏?”我喃喃自語。手上的花瓣随風飄逝。我擡頭眺望遠方,“北夏……北夏,我的故鄉?”
謝景年忽然低語道:“花中有瀾,名曰公子;水中有漪,可喚美人。”
我猛然回頭:“你怎麽知道這句話?”腦子裏飛快的想起哥哥說的暗探,“你是……”
謝景年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道:“丫頭,我說過的,我一直在這裏等你。”
轉頭望向北方,遠處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而此番美景,我已無心留戀。
龍吟殿外暮鼓忽然響起,“咚咚”的聲音響徹雲霄,遠處似乎有大臣們奔走的身影,耳畔傳來慌亂的聲音,似乎在說着“皇上怕是……”
謝景年上前一步捂住了我的耳朵,低頭對上我的眼睛,眼神中滿是懇求。
我望着他,微微一笑,堅定的吐出幾個字:“謝景年,帶我走!”
☆、番外二 徐子恩篇
猶記得那年冬天我第一次見你的情景。
那年我十二歲,臘月初八的生日,晨起梳妝,母親親手将一支梅花金釵插到了我的發髻上。她說,我的子恩一轉眼已經到了金釵之年,真好。我看見她說“真好”的時候,眼裏有閃閃的淚花。我不知道母親為何流淚,直到父親跟我說,子恩,皇上下令要為二皇子選伴讀了,為父希望你能不負衆望。我知道母親是舍不得我離開。
臘月十八,全國十二歲至十八歲的未婚男女,經地方初選,共五百人聚集到龍吟殿前廣場。我裹着母親親手縫制的銀狐披風,跟随大家在寒風中站定。偌大的廣場只聽的到北風的呼嘯聲,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皇家的威嚴。
二皇子皇極瑞,國泰四年生,現年十七歲,去年十二月初八剛舉行了大婚,對象正是前伴讀慕容燕。這些都是父親告訴我的,我還記得父親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一種隐隐的不甘。在我離去關門之後,我聽到他對母親說,可惜當年子恩還小,否則……我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随侍太監宣讀了聖旨,之後我們便被帶到龍吟殿的東西暖閣等候。輪到我時,已是掌燈時分。
司禮太監唱名道:禮部尚書徐冕生之女徐子恩,年十二。我上前兩步,在引導太監的口令下行禮問安。照理是皇上、皇後問了些話,我一一答了。殿堂空闊,皇上皇後細碎的聲音缥缈而空曠,遠遠聽來不太真實。我只是低頭盯着地面,青磚上蓮花盛開,一朵朵形态各異,一時竟有些看的出神。
似是聽到皇上輕輕提了一句“撂了吧”,我呼了一口氣,行禮退下。走到殿旁偏門,我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只見赤金九龍寶座上坐着一人約四十歲光景,頭戴珠冠,眉頭微鎖,正側身聽着身旁女子說着什麽。
只此一眼便已足夠,我暗想,此生能看到我南夏的開國之君便無憾了。扭頭欲走,忽聽身後一聲“留步”,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莫不是剛才那一眼被人抓了把柄,引起了皇帝注意?想到這裏,我實在懊惱至極。
你知道嗎?那一刻我是恨你的。恨你喊出我青梅居士的名號,恨你微笑作揖,阻我離去。此行太露鋒芒、暴露身份,實在有違初衷。
自知避不過,我只能回身應是。一時間,殿上議論紛紛。
我暗自好奇,青梅居士是我的號,不過卻鮮少有人知曉,這人是誰?如何得知?我忍不住偷眼看去,只見一個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着杏黃四龍暗紋常服,束金絲頭冠,正含笑看我。後來我才知道,我早已和你相識,在一年前的曲水流觞宴上,與我對擂之人。那時我輕紗掩面,你閑坐杏亭,我們對酒賦詩,暢談人生。我的腦子裏嗡嗡的回蕩起父親的話“可惜當年子恩還小,否則……”,否則,坐與你身側之人,可否會是我?
最後我還是沒有應選,皇帝金口玉言已撩了牌子,我自然落了輕松。只是那次進宮,那一個擡頭,那一場對視,卻成了我多少日夜的思念。
五年後,我終于再一次見到了你。你深夜微服來訪,與父親商議跟北夏的和談。先帝薨逝,舉國哀悼,我知你內憂外患,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是我最大膽的一次,遣退了奴婢,親自端了茶水到書房。不顧父親驚愕的表情,我注視着你的眼睛,緩緩行禮,堅定的說出了我的心意:臣女願以一己之力,為皇上分憂。
當你頒下聖旨,親自冊封我為藏書閣編修的時候,你可知我有多開心。我終于可以那麽近距離的陪在你身邊。我期盼每個你親臨藏書閣的日子,我們在藏書閣最高層的飛燕塔上吟詩作對,暢談古今。你的眉宇間總是凝着淡淡的哀愁,大臣們說,皇帝臨危受命,日夜操勞,龍體欠安;可我說,你是形單影只,故人難忘,相思成疾。
新皇登基,後位空懸,大臣們紛紛上書,要求廣選秀女,大封後宮。我在閨閣裏翹首期盼,卻聽到的是你迎娶北夏柔嘉公主的消息。那時候我終于明白,我于你,只是一個女官,一個政治上的參與者,一個文學上的交流者,卻從來不是一個感情上的所有者。
我可以為你在館舍裏修書,也可以為你在慶典上獻舞,我可以埋藏自己的感情,在你的身後默默支持你。所以,當你說“子恩,我需要你,南夏需要你的”的時候,我接旨叩頭,淚流無聲。
那是我第一次喝醉,在開平城鎮北将軍府,身邊陪着的卻是你的皇後。喝酒,嘔吐,昏睡,醒了再喝酒,如此循環。我不知道自己是想借着酒忘記一切,還是想借着酒傾吐一切。我的腦子已經糊塗了,可是我的眼睛卻很澄明。我看到我說出喜歡你的話語時她的表情,震驚之後卻是嘆息。她說,“子恩,你為什麽偏偏喜歡的是他?他只會傷了你,因為誰也無法替代柳依走進他的心裏。”是啊,為什麽偏偏要喜歡上你,為什麽明明知道,你的心裏只有柳依,還要繼續喜歡你。
愛情,真的是願意付出一切,所以我願意,為你赴湯蹈火,甘做和談籌碼。我想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再見,珞,我愛你。
☆、番外三 皇極瑞篇
木頭,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我一直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
木頭,對不起,我不愛你。也許也只有我死去了,才能對你誠實的道出心裏的秘密。
你從來不曾知道,我對你是怎樣的感情。我禁锢了你,占有了你,對你憤而失禮,卻不曾愛你。只因,在我的心裏,一直有一個深愛的女人。而我卻卑鄙的把你當做了她的替代品。
我曾經想照顧她一生一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裏。我彷徨過、憂傷過、憤怒過,直到遇見你。時空河上第一次見你,你卸下面紗,獨立船頭,嫣然一笑。我驚訝于你與她的神似,所以當你落水,便奮不顧身。我跟你說,公主大病未愈不宜勞累,眼前卻浮現出她嬌弱的身影。她說,有勞二殿下挂心。
我承認,我愛柳依。所以我恨皇極珞,恨他奪走了我的皇位,奪走了我的女人!
柳依既嫁,心如刀割,從那時候起我就謀劃了複仇行動。我要皇極珞死,我要皇位物歸原主。
我許烈焰金銀美女,割城讓地,且以北夏皇宮私産安樂密訴之。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烈焰會将歸寧之毒加諸在柳依身上。那一刻我好恨自己,惡事做盡,自食苦果。
從那時起,我便走火入魔。勾結外族、毒殺生父、豢養匪徒、進貢毒物,我早已走上叛國亂家的不歸路。
事已至此,已無退路。成,則天下盡收,敗,則死無完屍。而我,終究是敗了。
木頭,我不敢請求你的原諒,唯願你忘記過去,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番外四 謝景年篇
窗外下起了雪,這是南夏入冬以來第二場雪了。我把寫好的勸降信折好放入封套內,喚來正忙着把炭爐撥得旺旺的小仆:“把這個送到勤政殿,請安公公呈給皇上。”小仆點頭接過離去。
我起身倒茶,半杯下去,北夏江安黑茶強勁而厚重的味道緩緩滲入喉嚨,細細回味,又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我把玩着茶盞,腦中思緒萬千。火盆中炭火噼啪作響,我終于回神過來,将杯中剩下的黑茶緩緩倒入爐中,靜靜的看着袅袅水汽升起,水霧中,仿佛有那年漪兒甜甜的笑臉揚起。
我重回案前,盤膝而坐,提筆寫道“子恩吾徒,事出緊急,請爾相助。随信附丸,宴後服之,見機行事。”寫畢,将信紙折起,塞入手邊那個小匣子。匣內,是一粒閃着寒意的□□。我吹了個口哨,一個黑影人不知從哪閃出,我把匣子交給他,道:“速交西奴王妃,小心行事。”黑影人點頭接過,轉眼又消失了。
窗外,風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大,整個世界一片寂寥,可是我仿佛又聽見了那個稚嫩的聲音,那首歡樂的童謠。
天喜二年二月十五,西奴王子烈焰在接到皇極珞的勸降诏書後正式歸降。二月二十五,烈焰攜王妃徐子恩,率部從五百餘人抵達南都城外守城軍營。營前已築壇設旗,烈焰率衆于受降旗旁北向跪匍伏,俯首乞命。少時鼓吹鳴炮,英武将軍任久毅登壇就座,我立于其側,衆大臣兩旁肅立。鼓聲即止,我上前宣讀聖旨,皇上對于此次西奴的邊境襲擾行為予以赦免,重申南夏與西奴的宗藩關系,并責令西奴遵照古禮奉表進貢。烈焰叩頭謝恩。
當晚,皇極珞在龍吟殿設宴犒賞全軍将士。烈焰跪拜稱臣,群臣舉杯慶賀。我坐于席上,觥籌交錯間,隐隐看到對面子恩朝我微微颔首,我默默點頭,心照不宣。宮內鼓樂齊鳴,歌舞升平,推杯換盞,君臣共飲,宴席直至深更才散去。皇極珞早已酩酊大醉,在安公公等人的攙扶下,退入夏宮就寝。群臣陸續離去,龍吟殿內還剩下烈焰夫婦和幾位大臣,眼見時機成熟,我暗示子恩即刻行動。
許是子恩早已服下□□,未行至大殿門口,她已臉色蒼白,渾身乏力,若不是身旁侍女及時攙扶,怕是已暈倒在地上。
烈焰急得面色鐵青,一把抱過子恩大聲喝道:“太醫!太醫呢?”在殿外當值的路之遙聞得動靜飛身趕來。
我一邊命人将子恩暫且安置在龍吟殿偏殿,一邊吩咐道:“皇上已安寝,不宜驚動,此事速速禀報皇後娘娘,請她主持。”
少傾,皇後和其他太醫陸續趕來。路之遙診斷過後,轉身出來,卻面露難色:“啓禀娘娘,王妃唇瓣泛紫、脈息微弱,此乃中毒之症狀,只是,微臣才疏學淺,竟一時難以辨別所中之毒究竟為何物……”
漪兒與子恩本就情同姐妹,聽聞路之遙此言大吃一驚,道:“無論如何,務必救活王妃!”
此時其他太醫也診斷結束,紛紛表示束手無策。
太醫的話倏地讓烈焰激動起來,他面色蒼白,沉沉目色環視四周,聲音中充斥着怒火:“是誰?誰要害她?!”
漪兒忙道:“王爺,本宮定會想盡方法,救治王妃,您別過于擔心。”
我攏了攏袖中的藥瓶,沉聲道:“臣早年曾師從仙師,研習醫術,雖年歲已久,仍請一試。”漪兒看了看我,道:“謝卿快請。”
進入偏殿,我一眼就看到病榻上子恩蒼白的臉,緊蹙的眉,她身邊的丫鬟一雙眼已哭的通紅。子恩看到我進來,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輕聲道:“老師,她是自己人。”
我點點頭,掏出袖中的藥瓶道:“這是解藥。接下來仍按計劃行事,委屈你了。”
子恩服下解藥後拉住我的袖子勉強探起身道:“老師,此事真的不會牽涉到南夏和西奴剛剛重修于好的關系嗎?”
我低頭盯着子恩的手答道:“我自有安排。”看到子恩安心的躺下休息,我的心裏湧起了深深的歉疚:對不起子恩,請原諒我自私一次。
殿外,漪兒見我出來,神情緊張的問道:“子恩情況如何?”我沉聲道:“王妃所中之毒雖然奇特,但幸運的是,微臣在早年習醫之時正巧見過。彼時家師是用藥泉水浸泡病人全身三天三夜,将身體內的毒素通過藥物侵染祛除。”我擡頭對上她焦急的眼神,一字一句繼續道:“臣所居之處鹜園內有一池藥泉,恰可祛除王妃身上的毒素。”
烈焰聽後急忙吩咐身旁侍從道:“快備馬車!”
漪兒吩咐身邊的莫傾道:“速去備車,本宮要一同前往。”莫傾看了一眼我和烈焰,小聲在漪兒耳邊說了些什麽,就見漪兒神情激動道:“情況緊急,顧不得那麽多禮儀規矩!何況西奴王妃是在本國宴席上中毒,本宮豈能置之不顧!”
兩隊車馬在黑夜中疾馳,我獨乘一騎在最前面帶路。一切按計劃行事。遠遠看見路的盡頭有微弱的火光,我揚鞭加速疾馳。火光所在之處是一個岔路口,我勒住缰繩,讓駿馬停下來,扭身去看身後的兩駕馬車。
烈焰聞得馬嘯聲從車廂裏探身急道:“謝大人為何止步?”
我在馬上做了個揖道:“謝某有罪,王妃中毒一事乃謝某一手安排,特在此向王子賠禮道歉。”
烈焰聞言猛地跳下馬車拽住我的缰繩怒道:“謝景年,你說什麽?!”
子恩從車廂裏探出虛弱的身子喚道:“別怪老師,是我自願的。”
後面馬車上傳來莫傾的聲音:“謝大人,出了何事?”那邊她的話音未落,這邊烈焰已經把我拽下馬,随即一拳打在我臉上。下一秒,潛伏在暗處的隐衛已飛身擋開他的拳頭,瞬間兩人扭打成一團。
我擦了擦嘴角的鮮血,起身走向漪兒的馬車。
漪兒已經下馬,見我走來忙問道:“謝景年,為何停車?”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說過,讓我帶你走。”
她微微有些吃驚,不過馬上恢複了神色:“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子恩的毒無礙嗎?”
我點點頭:“子恩已經服了解藥,你放心。”
她朝我微笑,一如當年的明朗笑容:“謝景年,我跟你走。”
剛轉身,倏地聽見劍出鞘的聲音,莫傾的“絕愛”已抵在我的喉嚨。
“謝景年,你好大膽子!想帶皇後娘娘走,先過了我這關再說!”話畢,一劍刺來。
我側了側身子躲過那一劍,不料下一劍已如影随形,直刺我的心髒。我堪堪避過,劍氣卻擦傷了漪兒的手臂。莫傾的武功比我想象的厲害的多,若只有我一人,或許還能打個平手,現在身邊帶着漪兒,難免落了下風。想到這裏,我轉身把漪兒推開道:“這裏我擋着,你快走!”
我看到了漪兒眼中的驚訝,随即轉變成了慌亂。我感到身後莫傾手中冰冷的劍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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