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雕花梨木四季富貴圓桌上放着一只十分不起眼的小瓷瓶。

趙氏将這只小瓷瓶拿起,揭開蓋子輕輕一嗅,一股略帶酸澀的氣味直沖鼻端,熏得趙氏忙皺眉堵上了蓋子。

“太夫人,奴婢所言句句屬實!那夜奴婢親眼看到周媽媽拿了一壺果子酒遞給小沈氏,還将我們這些侍候的丫鬟們都趕了出去,沒過多久大爺就來了汀蘭館,而後……而後便宿在了暖閣裏,一定是那酒有問題,太夫人,您一定要相信奴婢的話啊!”

趙氏下首,桃枝鬓發散亂,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苦苦哀求。

秋娘打量着趙氏的臉色,擺了擺手,立刻有兩個仆婦上前來一左一右堵住桃枝的嘴,可憐的桃枝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麽來保自己一命,這下卻連絲哭聲都沒能再發出來又被拖了下去。

等人都退下了,秋娘才疑惑道:“您可是還有什麽顧慮?”

趙氏搖了搖頭。

前些日子秋娘無意間查到沈明淑暗中從青樓中購置了催.情藥,時間正是在裴元嗣納阿萦之前,令人不得不懷疑堂堂衛國公夫人用這等見不得光的穢物意圖何在。

桃枝勾引裴元嗣未遂被沈明淑發賣去了京城最低賤的暗.娼窯.子裏,趙氏便讓人偷偷跟蹤救下桃枝再帶回衛國公府,審問之下才得知那夜周媽媽的确是端給了阿萦一壺果子酒,并将購得的催情之藥攙進了果子酒中。

而這枚小瓷瓶,正是趙氏命人從周媽媽房中上鎖的梳妝奁裏偷梁換柱出來的證物。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趙氏若想指認沈明淑是輕而易舉,定能報上次範氏之仇,一雪前恥,秋娘不明白太夫人究竟還在猶豫什麽?

趙氏卻攥着手裏的這只小瓷瓶,眉心緊緊蹙起,仿佛是為此陷入了深深的掙紮之中。

“別急,再讓我想想,再讓我好生想一想……”趙氏喃喃道。

“哇,這是什麽糕,好軟,我怎麽從來都沒見過!”

“這個叫‘軟香糕’,我老家在蘇州,這是蘇州都林橋的特産……五爺您慢些吃。”

涼亭的美人靠下,頌哥兒直接用手拿起兩塊軟香糕便狼吞虎咽地往口中塞,最近裴元嗣都沒什麽時間管他,他今日便又偷偷逃了課,同小厮們在外面瘋跑了快一天,現下真是餓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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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萦還帶了一盤炸小酥肉,小酥肉用的豬身上最新鮮嫩滑的裏脊肉,在熱油中滾炸了兩遍,撈出後瀝幹多餘的油水,在上面撒上椒鹽,咬一口外酥裏嫩,還有汁水流出,又香又脆,吃了一口還想再吃一口。

頌哥兒一只手拿着軟糯清甜的軟香糕,一只手夾着一根小酥肉往口中塞,對阿萦舉起了大拇指,“我還沒吃過炸得這麽香的小酥肉,阿萦你真厲害!”

這幾日頌哥兒時常會偷偷跑過來找阿萦蹭吃蹭喝,因為弟弟身體不好,阿萦在沈家時便會變着法琢磨着做一些可口的吃食給弟弟補身體,久而久之也就練就了一手好廚藝,許多非常普通的食材在她手中都能做的比尋常人多幾分滋味。

頌哥兒算是被阿萦一雙巧手給折服了,對阿萦的稱呼也從“喂”成功變成了“阿萦”。

“這個小酥肉太好吃了,還有沒有,我還想要,我還想要。”頌哥兒吃得高興了就跺着腳在原地不停地打轉,扭股兒糖似的央求阿萦再去給他做一份帶回去慢慢吃。

“這是零嘴,五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不吃正餐只吃零嘴兒呀。”

阿萦用帕子替頌哥兒細細地擦去手上的油漬,低垂着眉眼柔聲道:“五爺若是喜歡我做的吃食來尋我便是,但是正餐卻不能不吃,我家中的弟弟只比五爺大三歲,他小的時候就特別挑食,現在可不像哥兒一樣身體這麽結實。”

頌哥兒長得胖實一些,聞言圓乎乎的臉上就露出了幾分不高興,噘着嘴道:“好吧……你家裏原來也有弟弟,就一個弟弟?哦,一個娘啊,他叫什麽名字?沈玦……這我可沒聽說過,下次倒是可以和他認識認識……”

十歲的小少年格外調皮淘氣,正是貓憎狗嫌的年紀,說起話也來喋喋不休,通常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頌哥兒平日裏沒人一塊陪他玩,這會兒遇見阿萦願意哄着他,就好似遇見了知音一般沖阿萦大吐苦水,埋怨親哥埋怨親娘。

其實大都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頌哥兒卻一樣樣如數家珍,記得清清楚楚。

阿萦就不禁聯想到了弟弟沈玦,弟弟從小到大一直乖巧懂事,可九歲那年被沈二夫人鞭打後生了一場大病性子就變得越來越孤僻,何曾再有過如頌哥兒這般肆意張揚的時候。

阿萦好像從頌哥兒身上看見了弟弟本該有的意氣風發,心中不免盛滿了酸澀與愧疚,望着頌哥兒的眼神也愈發溫柔似水。

“還有幾日便是娘的生辰了,到時候府裏肯定又得熱鬧一番,族學也得停課,我說不準還能偷偷溜出府去上街玩……”

頌哥兒說着沖阿萦眨了眨眼,“哎,你們這些女眷平日裏也不能出府,看在你炸的小酥肉小黃魚,做的糕點這麽好吃的份兒上,你在外面有什麽想吃的用的,我都可以幫你捎回來!”

頌哥兒得意洋洋,極是義氣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阿萦卻微微怔了一下。

趙氏的生辰?

若她沒有記錯,前世,趙氏的生辰那日,似乎發生了一些不簡單的事……

正想的入神間,忽聽身後傳來一聲男人帶着寒意的冷笑,“裴元頌,是誰告訴你母親生辰那日族學會停課?”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才會這樣連名帶姓地直呼頌哥兒的名字——

大哥!!

身後,裴元嗣大步朝兩人歇腳的涼亭中走來,頌哥兒幾乎是下意識地感覺到臀部某處火辣辣地刺疼起來,跑已是沒地兒再跑,連忙尖叫一聲飛快躲到了阿萦的裙子後面,慌亂地喊道:“阿萦救我,阿萦救我啊,大哥又要打我了!救命啊!!”

裴元嗣兩三步便走到了兩人面前,他是武将,身體生得高大健碩,嬌小的阿萦也就勉強能夠到他的胸口,床.笫之間男人更是對她多有命令壓迫,阿萦即使是裝的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确是有幾分懼怕裴元嗣。

因此轉過身來之時裴元嗣明顯看見她纖弱的肩害怕得哆嗦了一下,可她依舊一動不動,伸出手來堅定地護住身後的頌哥兒,顫聲道:“大爺……大爺您冷靜一些,五爺只是在開玩笑。”

“讓開。”

裴元嗣直言正色,伸手就去抓身後的頌哥兒。

阿萦便急忙伸手去阻,卻不妨腳下被裙子一絆,嬌小的身子猝不及防地跌進男人滾燙幹燥的大掌中。

與此同時,一股極清雅的花露香飄入了男人的鼻端,裴元嗣下意識地扶住阿萦,肌膚相觸的那一刻,兩人皆是一愣。

掌中少女的腰肢不盈一握,隔着薄薄的衣衫觸之溫熱細軟,是仿佛男人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折斷在掌中的纖細。

她似乎同樣也沒有料到境況如此,整個人都怔怔地有些呆滞,嬌美白皙的臉龐嫩豆腐似的看不出一點瑕疵,杏眼睜大,仰頭望向他的眼神宛如是麋鹿一樣的單純清澈……

裴元嗣喉頭情不自禁地滾了滾,啓唇,“你……”

旋即便聽懷中的女孩兒輕輕地嬌呼一聲,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迅速抽離自己的手腕藏于袖中,兩粒貝齒輕咬住紅唇,怯怯往他一眼,後退數步。

裴元嗣适才其實是想說“你讓開”,但頌哥兒這小子真是刁鑽得很,愣是趁着他失神的空擋,如同一尾滑不溜秋的小魚兒般從阿萦的身後溜之大吉,逃之夭夭。

“婦人之仁!”

裴元嗣臉上還殘留着遷怒之色,瞪了阿萦一眼轉身就走。

“不是婦人之仁。”

阿萦忽然道。

裴元嗣詫異地回頭,阿萦低頭看着腳尖,輕聲道:“這幾日妾身給五爺帶了一些糕點吃食,五爺便投桃報李,說願意上街幫妾身購置需要的物品,這說明五爺的品行沒有問題。”

“大爺,五爺不是頑劣,他只是太孤單了,逃課是為了引起太夫人與您的注意,您是長兄,長兄如父,可五爺他年幼喪父,您對他又太過……嚴厲,他這個年紀難免會産生逆反之心……”

“你是說,像你一樣婦人之仁。”裴元嗣語調淡淡。

“妾身不是胡說八道。”

阿萦一愣,旋即着急地擡起了頭,一雙清澈的杏眼都瞪得圓溜溜的。

然而一觸到裴元嗣銳利深邃的目光,又心有餘悸般地垂下頭去,露出身後一截雪白的脖頸。

“……妾身也有弟弟的。”她小聲道。

她與頌哥兒說話時的耐心不是裝出來的,眉眼始終認真而溫柔地直視着對方的眼睛,不論頌哥兒說什麽都含笑以對,裴元嗣剛才其實很早就來了,他在遠處站着時兩人的說笑、神态盡收眼底。

尤其是弟弟那副肆意歡快的模樣……

裴元嗣便忽然意識到頌哥兒好像還從沒在他跟前笑得如此無拘無束過。

而眼前這個女子,兩人才見了幾回?

“嗣哥兒,你是在和誰說話?”

說話間,趙氏帶着一衆奴仆匆匆地朝這邊趕了過來。

“你看見頌哥兒了沒?”趙氏急得滿頭大汗,氣道:“這豎子今天又逃課了,這一旬他幾乎就沒有一天待在學堂裏,這沒出息的臭小子,真真是氣死我了!”

趙氏看來是氣得不輕,阿萦可不想在這個時候招惹她,便趁着趙氏不注意悄悄地想藏到裴元嗣身後。

誰知她一挪動,趙氏還是眼尖地一眼便看見了她,怒聲叫道:“這是哪兒來的丫鬟,穿成這樣勾引爺們兒,擡起頭來!”

阿萦就有些茫然地擡起頭來。

她今日穿了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淡粉色褙子,渾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的,但因為腰細胸鼓,肌膚雪白,便是身上披着個麻袋都遮不住的好身段。

趙氏顯然是誤會了,等阿萦擡起頭來,身旁的秋娘連忙輕咳一聲提醒道:“太夫人,這不是丫鬟,這就是大爺新納的姨娘,小沈氏。”

“原來是你!”

趙氏惡心沈明淑機關算盡,竟把自己的庶妹都送上丈夫的榻,故此一直不願見阿萦。

她沒想到沈明淑的這個庶堂妹生得可真是與沈明淑半點都不想像,為了勾引她的好兒子真是什麽手段都使出來了,瞧瞧這臉,這胸,這屁股……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好東西,她的外甥女玉柔端莊秀麗,就比不上這麽一個不知廉恥的小妖精?!

趙氏原本便在氣頭上,這會兒更是氣惱不已,尤其是當着兒子的面,當即就忍不住指着阿萦罵道:“狐媚子,你穿成這樣是給誰看的呢,勾引大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一個歌伎生的小娘養的東西,別妄想世子能從你的肚子裏爬出來……”

這些不堪入耳的話令阿萦的臉霎時雪白,而後羞臊得整張臉都通紅,大大的杏眼裏也湧上一股淚意,在眼眶中委屈地打轉兒。

可她根本不敢回嘴,只能強忍着淚水隐忍不發,單薄的身形在強悍的趙氏面前愈發柔弱無助,一退再退。

趙氏又罵了數句仍覺不解氣,正欲上前推搡,卻沒想到兒子裴元嗣竟在這時突然上前一步擋住了她。

“娘,夠了。”

男人低頭看了一眼仍在瑟瑟發抖的阿萦,沉聲道:“還不快走!”

作者有話說:

大爺口嫌體正直~

突然榜單字數快超了QAQ,寶子們咱們明天就先不更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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