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裴元嗣既然要處罰沈明淑與趙氏,自然就不可能再按照從前約定去錦香院,是以一晃數日阿萦都未曾見過他。
如今衛國公府是兖國大長公主執掌中饋,府中的下人攝于大長公主與裴元嗣的威嚴皆不敢随意議論主家,這段時日衛國公府倒也算得上是平靜。
阿萦近來依舊常去紫園中摘花,摘到可以食用的花瓣就洗幹淨做成各式糕點吃食,香草便帶回去曬幹制成香丸或花露。
開始的時候菘藍還會興致沖沖地跟着她,後來見她每日到小花園裏只是做這些無聊的事情,阿萦又指揮她幫忙揉些這個摘些那個,時日一長懶病發作幹脆找借口不再跟來。
一連守株待兔了五六天,這日阿萦正坐在亭子裏坐着摘香草,忽聽遠處傳來少年歡快清脆的笑聲,那笑聲由遠及近,幾乎是轉眼就竄到了阿萦的跟前,後頭跟着的丫鬟小厮們攔都攔不住。
頌哥兒毫不客氣地拿起石桌上牙盤裏的一塊糕點就送入了嘴中,邊嚼邊含糊地和阿萦打招呼,“好久不見了,阿萦你怎麽也在這裏?”
阿萦笑着說:“我在摘香草,回去做成香丸熏香。”
“你還會做香丸?”頌哥兒十分驚訝。
他抓起一把綠油油的葉子用鼻子嗅了嗅,“好香啊,這是什麽草,草還會有香?!”
“這叫燕草,又叫做零陵香,不僅能夠制作香丸熏香,還能祛散風寒,藥效極好。”
“那這個呢?”
“這是缬草,香氣芳香辛苦,因其有安神的功效,許多香師便用它來做安息香、安神香。”
頌哥兒像只小蜜蜂一樣圍着阿萦問東問西,算是長了世面,但他是不耐煩就這麽一直看着阿萦在一旁摘香草的,靈機一動非拉着阿萦和他一起玩鬥百草。
要說文鬥頌哥兒平日裏就比不過家中的幾個小侄子侄女,所以他自作聰明地要與阿萦比武鬥。
武鬥就是比誰選的草韌性更強了,阿萦坳不過這貪玩的孩子,随手薅了身側的一棵草來應付他。
頌哥兒原是自信滿滿,哪想到他從一開始的鬥志昂揚竟一連輸了五局阿萦手中的那根草都愣是沒斷,急得頌哥兒滿頭大汗,跺腳道:“你這是什麽草,這不是草吧,阿萦你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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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趁阿萦不注意将她手中的草一把奪過用力撕碎,得意洋洋大笑道:“看來你這草也不過如此,反正最後一局我贏了,哼!”
阿萦哭笑不得,“五爺你這是耍賴,分明是你輸了!”
“那誰叫你不順着我的,你要是順着我,我才不會耍賴!”頌哥兒振振有詞。
“那是忠言逆耳,大爺也不會順着五爺,五爺敢對大爺耍賴麽?五爺就是欺負我一個人罷了。”
頌哥兒對着阿萦做了個鬼臉,咻的一下就跑進了草叢裏,阿萦忙扔下手中的花花草草追出去。
兩人在花叢中追逐打鬧了一會兒,有一只粉色的蝴蝶從花叢中盈盈飛起來,俏生生地落在阿萦粉色的裙擺上。
“有蝴蝶!”
頌哥兒大喊,忙攏着雙手去抓,掌風一閃那狡黠的蝶兒從阿萦的裙擺又飛到了阿萦的發釵上。
“你別動。”頌哥兒忽然道。
他小心翼翼地湊過來,阿萦以為蝴蝶落在了她的頭上,瞪大一雙杏眼一動不敢動,頌哥兒的手朝着阿萦頭頂慢慢攏過來。
阿萦緊張地盯着頌哥兒的下巴,這時頌哥兒突然用力在阿萦的腦門上一拍!
“啪”的一聲清脆,阿萦疼得驚呼一聲,旋即便聽頌哥兒得逞一樣的哈哈笑聲,阿萦先是一愣,繼而羞惱得紅了臉,“五爺,你、你怎麽能這樣欺負我!”
她提着裙擺追出去,頌哥兒扭頭嘲笑阿萦,一面往後跑,猝不及防地撞到一頂結實的“肉牆”身上。
頌哥兒“哎呦”一聲,揉着腦袋擡起頭就罵:“哪個不長眼的奴,奴……大哥!”
頌哥兒大驚失色,剛要跑被裴元嗣一把揪住後衣領,裴元嗣眉頭皺成一個緊緊的“川”字,喝斥道:“君子兼修內外、容止得體,裴元頌,你是讀不會書上的字,還是身上長了針眼?”
頌哥兒臉一陣紅一陣白,“大哥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大呼小叫追逐打鬧了!”
裴元嗣擡眸極快地瞥了一眼局促地站在兩人不遠處的阿萦,拎着頌哥兒轉身就走。
“祖母說了我可以在外面玩兒半個時辰的!”頌哥兒扭着身子不肯走。
裴元嗣冷笑:“那是祖母應你的,你之前落下那麽多課還好意思哄着祖母放你出來玩?”
“大爺!”
身後響起少女輕軟微喘的聲線。
兩人的步子同時止住,頌哥兒仿佛看到了救星,揮舞着手喊道:“阿萦,你快給我求求情,我還差一刻鐘才到半個時辰啊!”
阿萦就猶豫地看向裴元嗣,裴元嗣冷冷道:“你若敢給孽障求情,就陪着他一起抄書。”
這……阿萦趕緊搖頭,“不不,妾不求情!”
頌哥兒氣憤道:“阿萦你不夠義氣!”
阿萦小聲提醒道:“五爺你剛剛才欺負過我……”
頌哥兒語塞,阿萦才又看向裴元嗣,似是鼓足勇氣道:“大爺,妾、妾還有話想單獨和您說……”
裴元嗣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這女子那日分明連禮都不肯給他行了,現在又想說什麽?
雖是如此,男人依舊揮揮手要頌哥兒與一衆仆從們先退下了。
阿萦顯然有些緊張,她适才像只小蝴蝶一樣與頌哥兒在草叢裏瘋跑了許久,這會兒正是鬓發散亂,香汗淋漓,顯得肌膚愈發通透細膩,鼻尖從裏到外都泛着淡淡的粉與少女的蓬勃朝氣。
幾縷微風吹來,一滴晶瑩的汗珠順着她柔美精致的下巴緩緩滑落如玉的脖頸,最後落入那層層衣衫都包裹不住的圓潤挺拔的山巒深處。
見他看過來,阿萦忙紅着臉低下頭用白皙的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香汗混合着一股清新的花露香鑽入人的鼻子裏,卻又不像頌哥兒身上那股汗臭一樣難聞。
裴元嗣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大爺,您的病,現在好多了嗎?”
病?
阿萦小心道:“就是太夫人生辰那夜,妾在紫園外的一條小路上散步時遇見您,還上前詢問大爺是否需要去看大夫……”
這正戳中了裴元嗣的心事,裴元嗣立即打斷阿萦道:“你想說什麽?”
他橫眉冷對的模樣實在是吓到了阿萦,阿萦忍不住提着裙擺後退了一步,顫聲道:“沒,沒想說什麽,就是、大爺,那天是妾不懂事對您失了禮數,還請大爺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妾的失禮之處。”
“不是病,”裴元嗣冷峻的鳳目審視着阿萦,“你長姐沒有告訴你為什麽?”
“不是病?”
阿萦杏眼微睜,疑惑道:“長姐她沒有告訴妾呀……妾想問長姐,但是那日見長姐心情不好,妾便沒有再去打擾。”
“既然不是病,那妾想大爺那日一定是喝多了吧,妾真的沒有責怪大爺的意思……”
說到此處,她垂下頭去絞着腰間一根粉色的系帶,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妾知道被人誤會的滋味,三月十五那日,妾也是因為喝多了酒才、才對您,枉妾自以為循規蹈矩,行事謹慎,卻也在醉酒之後做了錯事。”
“大爺您寬厚仁慈,并未曾因此責怪過妾,反而是妾心胸狹隘,竟對大爺生了怨氣,又哭又鬧不肯對您行禮……妾現在是後悔不已,大爺,求您原諒妾的不懂事,不要再将那天的事放在心上好不好?”
她仰着嬌美的臉龐望着他,羞愧之餘耳根都染上了一層胭脂般的紅暈。
少女的眼神太過幹淨、澄澈,且充滿了愧疚自責,裴元嗣一時竟不知是該說她蠢還是太過單純。
她竟到現在都以為十五那夜是她吃多了酒才勾引了他?
裴元嗣便想到适才她與頌哥兒在花叢中時那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她……到底是年紀太小了,還像個孩子一樣不知世事,被人利用了都不自知。
她越是單純稚嫩,裴元嗣心裏就越罪惡,越不舒服。
當初不該納她,但她已經是他的人,說不定現在腹中還有了他的骨肉,說什麽都晚了。
阿萦聽男人淡淡地“嗯”了一聲,似乎是應了,頓時回懼作喜,笑逐顏開地誇道:“大爺您心腸真好,宰相肚裏能撐船!”
裴元嗣嘴角抽了抽。果真是個還沒長大的半大孩子,還從沒有人敢用寬厚,仁慈,以及……心腸好這些字眼來誇過他。
他轉過身去,阿萦輕輕呼出一口氣,以為他要離開了,自己這一關算是過去時,卻又見他頓住腳步。
“為何你不順着他?”
阿萦怔了怔,輕聲問:“順着誰,是五爺嗎?”
阿萦猜測裴元嗣是想問适才鬥百草時為何不順着裴元頌認輸,繼而驚訝地意識到原來裴元嗣很早就過來了。
于是她便坦誠道:“妾不是五爺的奴仆,而且這只是游戲而已,若是連游戲都要順着五爺,那該多沒意思呀。”
她自然是要順着裴元頌的,但若是事事都順着裴元頌,那她沈萦不過是他玩伴中的一位,永遠不會被他這位高高在上的爺看得起。
可惜阿萦看不到裴元嗣的表情,不知道她的回答是否能令這位裴家大爺滿意。
阿萦說完沒多久三七就從一邊走了過來,看見阿萦站在自家主子的身後還有些吃驚地瞄了她一眼。
“大爺,大長公主聽說您回來了,請您過去用午膳。”
裴元嗣遂未再理會阿萦,與三七一道離開。
阿萦嘴角含笑,一直看着兩人的背影走遠。
作者有話說:
大爺:她單純的有些蠢
阿萦:我看你才蠢
元旦快樂!前排有紅包寶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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