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庭院中落英缤紛,明媚的日光暖洋洋地灑落在粉嫩俏麗的桃花上,一只蜜色的小蟲在花叢間流連飛舞,吮吸覓食,少女清脆的笑聲回蕩在鳥語花香的院子裏。

裴元嗣下了臺矶,看見一名穿着粉褙子的少女從他眼前一晃而過。

那少女鬓邊別着一支做成花瓣狀的絹花遺失在地上,裴元嗣上前拾起,又快步追過去。

可他找遍了整個庭院,急得額頭都是汗卻也不見少女的半個影子,驀地回身,看見少女就半蹲在花叢中拿着一把輕羅小扇中撲着蝴蝶,那蝴蝶落在她剛剛遺失了絹花的鬓邊,淡淡的日光在她純真的臉龐鍍上了一層朦胧的金粉。

裴元嗣走過去,将絹花輕輕地插在少女的發上,少女轉過身驚訝地看着他,那張臉白皙美麗,杏眼澄澈幹淨,卻并不是姐姐的模樣。

少女向他走過來,突然腳下一絆摔進了他的懷裏。

裴元嗣一驚,剛伸手去扶,女子已是哭哭啼啼地從他懷裏擡起了頭,那張臉竟又變成了妻子的臉。

“大爺把我當成了誰?!”

裴元嗣下意識地推開妻子,女子卻又從身後死死抱住她,“大爺別走,妾沒騙您,真沒騙您,您別罰我好不好……”

女孩兒身上清新的花露香瞬間蜂擁溢入男人的鼻間,裴元嗣一頓,整個身體僵住。

“大爺為何不肯看我?”她哀怨地問。

“大爺想看哪裏……您不喜歡我嗎?”

她細語柔聲,踮起腳尖,輕輕含住他的耳垂,指引着他滾燙的手掌去到該去的地方。

裴元嗣想推開阿萦,可身體卻自有他的主張,将柔弱的少女直接摁倒在了花叢中。

“你自找的。”他咬牙,在她耳旁呼吸粗.重地道。

一陣疾風驟然吹來,那樹上的花兒簌簌落了一地,花枝搖曳個不停,顫巍巍白得晃眼,紅潤潤宛如醉酒後的酡.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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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一道雞鳴起,裴元嗣突然睜開泛紅的雙眼,從夢中驚醒。

暗青色的斜紋紗帳,茄花紫色的攢金彈花大迎枕,墨綠色的滑絲錦被……

這是他的房間,哪有什麽花叢少女。

裴元嗣沉默了片刻,掀起了被子,複又皺着眉重新蓋上。

看眼外面的天色,東方漸漸露出幾道熹微的日光。

睡是睡不着了,裴元嗣只能躺回枕上,疲憊且無奈地捏了捏眉心。

看來,他的确是禁.欲太久了,竟然做起了十七八歲的少年才會做的春.夢……

老太爺裴忌一輩子沒能留下嫡出的子嗣,兩個兒子裴仲禮、裴仲宣皆為兖國大長公主的貼身丫鬟鐘氏所出,後來兖國大長公主将兩個孩子都過繼到了自己的名下,年長的裴仲禮便繼承了衛國公府的爵位。

裴忌死後兩兄弟分房而居,裴仲禮娶趙氏後生裴元嗣、裴元頌和早逝的大小姐,二爺、四爺與已經出嫁的二姑奶奶皆為長房庶出。

二老爺裴仲宣這廂卻是自打娘胎出來便體弱多病,房裏只留下一個兒子三爺裴元休。

裴元休今年二十三,四年前成婚,論輩分是裴元嗣的堂弟,在翰林院任正五品的翰林侍讀,妻子是他的老上司翰林大學士陸景的女兒陸氏,如今夫妻兩人膝下已兒女雙全,因上頭幾位哥哥沒能生出女兒,女兒纖纖便是裴府大小姐,小兒子今日辦周歲宴,小名昶哥兒。

陸氏不是勳貴之家,論起身份沈明淑是看不上的,故而平時與這位妯娌也就是面子功夫,但昶哥兒的周歲宴她還是幫忙操持,不願落人口舌。

到那日家中擺了二十來席,賓客盡歡,裴元休與陸氏夫妻恩愛,有兒有女,房中都沒個姬妾,看得沈明淑甚是眼酸堵心,強顏歡笑,晚些時候便推說頭疼,先行離開。

從二房離開時路過一處長廊,只聽長廊一側傳來幾個女子的竊竊私語。

“……你甭看她平日裏裝得多賢良大度,哼,給表哥納了妾也不許那妾近表哥的身,她自己生不出來孩子,還不許那妾生,若是我以後幾位哥哥娶了這樣的媳婦,我定是要我哥哥們休了那妒婦才好!”

沈明淑登時氣到渾身發顫,怒聲喝道:“誰,是誰,給我滾出來!”

她瘋了一般地沖過去,恰與那探出來的女子撞了個滿懷,沈明淑早就沒了理智,揚起一巴掌就要狠狠甩到那女子臉上,卻被一人掐住了手腕。

沈明淑擡起頭,待看清眼前之人,只覺天來一桶冷水潑到了自己的頭上。

“衛國公夫人,你說是誰?”那貴婦人冷笑道。

原來這貴婦人不是旁人,正是裴元嗣與裴元休的表姑母——信成郡主。

而适才那譏諷沈明淑的女郎則是信成郡主的小女兒鄭七娘,鄭七娘害怕不茍言笑的沈明淑,趕忙躲到了娘親身後,信成郡主則擋住沈明淑,開始時她的确是想斥責女兒多嘴背後議論旁人是非,但現在沈明淑要真敢打她親閨女的臉,她必定雙倍奉還回去!

“怎麽,七娘莫非是說錯了?”信成郡主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明淑,“明淑啊,做冢婦還是要賢良大度些,否則旁人戳你脊梁骨,你不也得忍着?”

信成郡主是長輩,鄭七娘則是個什麽都不懂的黃毛丫頭,沈明淑自然不可能跟一個孩子計較。

她面色發白,勉強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姑母說的是……都是孩子的玩笑話,明淑自不會當真。”

信成郡主輕蔑地看了沈明淑一眼,拉着鄭七娘以及一群簇擁的丫鬟們施施然離去。

沈明淑回了汀蘭館就閉門不出,一向要強的她忍不住伏在周媽媽的肩頭潸然淚下。

“夫人,都是孩子的玩笑話,作不得數的。”周媽媽安慰道。

連鄭七娘都知道的事情,旁人肯定都傳遍了,何時她沈明淑也成了旁人口中的笑柄與談資?

這口氣沈明淑怎麽也咽不下去,對周媽媽恨恨道:“除了趙氏這老虔婆,我實想不出還會有誰如此在背後編排我,想要大爺休了我好娶她的寶貝外甥女,我呸!我便是死了也要薛玉柔給我陪葬!!”

“夫人,夫人啊慎言!”周媽媽趕忙捂住沈明淑的嘴。

沈明淑恨聲道:“你去查,究竟是誰在後背亂嚼這些舌根,回來禀告于我!”

周媽媽勸道:“夫人既不愛聽,又何苦還要去打聽?”

“要你去你去便是!”沈明淑喝道。

周媽媽無奈地搖搖頭。

她去後沒多久沈珽與沈明蕊兄妹就聯袂過來了,今日慶國公夫人身體不适未曾過來,沈珽還不知長姐心頭郁悶,進來便問沈明淑借錢商量修慶國公府的事情。

“爹說一共得要五千兩銀子,家裏銀錢不太夠,長姐這裏能不能給湊兩千兩先使着?”

沈明淑正氣得胸口疼,一聽沈珽要問她借錢立刻火冒三丈,冷淡道:“兩千兩銀子?成,不過月息要三分,你要是借明日就能拿到錢。”

三分月息,一個月就是六十多兩啊!沈珽震驚地差點從圈椅上跳起來,“長姐,你忒不厚道!都是親姐弟你怎麽能要這麽多的月息,上次你找人修鋪子那都是弟弟我給你付的錢,事後我可沒找你翻過舊賬!”

沈明淑冷笑:“親兄弟還得明算賬,更何況哥兒如今心裏還念着我這個姐姐嗎?兩千兩銀子你想借就來借,上次我借你的一千兩銀子你拖了一年才還我,怎麽,你以為你姐姐是個金缽子,想拿多少錢就能從裏頭拿多少錢?!”

“我是拖了一年多才還的,可我那不是沒錢嗎,如是有錢我怎麽可能不還!”

姐弟兩人為了錢鬧得十分不愉快,裴元嗣回來的時候兩人還在吵,還是丫鬟提醒了一句兩人才收住。

沈珽面子上挂不住,錢都沒借,匆匆和裴元嗣敘了寒溫便拉着妹妹告辭離去。

人走後裴元嗣道:“聽說你不太舒服,是發生了何事?”

沈明淑這才委委屈屈地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訴給了裴元嗣,她嘴裏的沈珽自然沒有一句好,裴元嗣聽得眉頭愈皺愈深,默然無語。

勉強聽沈明淑抱怨完,他壓下面上的不耐道:“兩千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成安真想借就要他明日來一趟國公府去我的賬面上支,別為了這麽點錢鬧得一家人不愉快,你既然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成安是沈珽的字。

沈明淑不悅道:“他又不是沒有錢,大爺何苦要操這個閑心,我可跟您說,這錢借出去沒個兩三年恐怕還不回來。”

“嗯。”

裴元嗣卻也只是冷淡地應了聲便離開了。

窮人為沒銀子謀生計犯愁,富人也會為了錢太多犯愁,他沒有閑心給妻子的娘家斷家務事,自家的事情自家解決,何況這麽多年來他聽沈明淑的抱怨早就聽得耳朵都起繭了。

從汀蘭館出來之後前院的絲竹之聲依舊不絕于耳,裴元嗣本想回歸仁院,走着走着卻鬼使神差地換了個方向,走向了紫園。

正值夏初,花園之中百花竟放,蝶飛蜂舞,香氣盈鼻,裴元嗣走到一束花叢之下,負手而立。

那場已了無痕跡的春.夢,似乎就是在此處……

“大哥?”

一個清脆的少年聲突然插了進來。

裴元嗣回神看過去,只見頌哥兒滿身臭汗地跑着湊了過來,谄笑道:“大哥,怎麽你也在這兒?”

裴元嗣嫌棄地往後退了兩步,“你不在前廳,跑後院來做什麽?”

頌哥兒哼哼道:“我才看不起那群只會鬥雞走馬的纨绔呢,我自己玩,不和他們一處!”

“大哥我剛才踢毽子呢,你猜我能踢多少個,我剛才一口氣踢了十個呢!”

“哎哎您別又罵我不成器,我是讀書讀累想放松下筋骨,剛剛正好遇見了阿萦……阿萦,阿萦你還愣着過什麽,大哥在這兒啊,你快過來!”

被頌哥兒點名到少女雙手搓着毽子緊張地走過來,看的出來她很害怕,臉都是白的。

男人那漆黑的眼珠正眸光沉沉地注視着她,阿萦眼睛就一紅,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了地上,“大爺,妾真的不是有意的,妾只是路過,妾下次一定會離着五爺遠一些!”

裴元嗣不禁一怔,他這還沒說什麽呢,她又哭什麽?

作者有話說:

大爺已經不知不覺做一些不可言說的夢了:)

有機會以後在花叢裏實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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