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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圓盤大小的皎月高高懸于巍峨山巅之上, 照亮腳下寂靜、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山盡頭茂密的叢林遠遠看來猶如張大黑黢巨口的深淵猛獸,耳畔美妙的夜風卻輕柔舒緩地劃過臉頰, 送來陣陣泥土芳草清香。
阿萦忍不住張開雙手阖眼感受着這美妙的柔風, 身體裏的每一個毛孔都徐徐打開,仿佛整個人随着身下疾馳的踏雪化作一只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鳥兒翺翔于天際。
“喜歡嗎?”裴元嗣微微低頭,凝視着她秀美而享受的側臉。
“喜歡。”
踏雪漸漸慢了下來, 散步似的載着兩個人在草原上慢悠悠逛着,走到一處穿原的溪流旁,裴元嗣将阿萦從馬上抱了下來。
兩人手拉着手沿着河邊散步。
阿萦腰、臀和腿都有些酸, 裴元嗣親自教她騎馬,硬是讓她騎着踏雪繞着一處小山坡圍跑了四圈,直到她實在累得受不了了、天也黑了才肯放她下學。
“我走不動了。”
阿萦把披風解下來鋪在草叢裏, 一屁股就歪了下去, 央求道:“咱們歇會兒吧大爺。”
她躺在草地上指着夜空,又催促似的拍了拍身旁,“大爺快躺下,這樣真的好舒服!”
裴元嗣猶豫了一下, 按照她說的躺了下去。
身下的草地很柔軟, 就像躺在床上一樣,并不紮人。
裴元嗣慢慢放松下來。
阿萦一翻身, 笑着滾進男人溫熱的胸膛裏, 舒服地嘆了口氣, “大爺,我想綏綏了,您說她現在在做什麽呢, 吃飽了嗎, 有沒有尿床有沒有哭鬧、生病?”
“不會, ”裴元嗣大手揉着阿萦酸疼的腰肢,低聲道:“綏綏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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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每隔三天三七都會從家裏準時遞過來信件彙報綏綏的情況,可女兒自打出生起就一直和阿萦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所以分別即使是兩三天阿萦都很會難捱思念。
見她情緒低落,沒精打采,裴元嗣突然指着天邊道:“你看。”
阿萦順着裴元嗣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漆黑的夜幕中央是一輪大似圓盤的月,明月何皎皎,照映着夜空無數璀璨閃耀的星子,當中有三顆星星最為耀眼矚目。
阿萦明白了,趴在他的胸口上含情脈脈地說:“那顆大的是您,小的兩顆是我和綏綏,咱們一家三口緊緊挨着。”
裴元嗣摘去她臉蛋兒上的草屑,糾正道:“不對,最大最亮的那顆是牛郎星,又被《太象獵星圖》一書稱之為大将軍,其南左側的那顆則為左将軍、其北右側為右将軍,這三顆星合稱為河鼓三星,因其連起來像一根粗長的扁擔,民間便又稱為扁擔星。”
阿萦:“……”
真是她想多了,瞧着他這幅不解風情又一本正經的模樣,阿萦郁悶得真想把他踹到一邊去!
裴元嗣察覺到阿萦瞪來的目光,不由止住話頭道:“怎麽了,不喜歡聽?”
阿萦瞪得眼睛有些酸,翻翻眼嘟哝道:“我喜歡聽什麽,大爺你從來都不知道。”
“那你喜歡聽什麽?”裴元嗣摩挲着她的發頂,難得有耐心地問她。
“我喜歡大爺誇我漂亮聰明,誇綏綏可愛機靈,喜歡大爺和我悄悄說甜言蜜語……”
夜幕悄然降臨,四周唯有時而響起幾聲蟲鳴與夜風輕柔的呢喃。
阿萦托腮兀自絮絮低低說着,濕潤豐滿的紅唇一張一合,裴元嗣凝視着她白皙嬌媚的臉龐,手掌所經之處仿佛燃起一股燥火,手下按揉的力道也情不自禁地随着呼吸加重……本該溫馨靜谧的時刻,腦子裏卻不合時宜地閃過适才他指點阿萦騎馬時,阿萦那随着踏雪馬背一起一落的柔翹……
以及,當年那個在花叢中的春.夢……
阿萦驚呼一聲,瞬間天旋地轉,兩人對換了位置。
還不及她反應過來,男人那熾熱濕滑的吻便如雨點一般落在阿萦的臉上和頸間。
“江南柳,葉小未成陰。”
“人為絲輕那忍折,莺嫌枝嫩不勝吟。
“留取待春深。”
每過一處他便慢條斯理念一句,磁沉淳厚的嗓音染上幾分含着欲.望的粗重沙啞,明明不過是一首再普通不過的惜春詞,到他嘴中卻莫名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阿萦開始時尚有些癡愣,直到他念到最後一句“留取待春深”,話畢驀地發力将她抱上馬。
阿萦蹙眉嘤咛一聲,指甲情不自禁陷進男人堅實的鐵臂裏,酡紅着臉緩了半響才難以啓齒道:“登徒子。”
裴元嗣壓扣着她纖細的腰身,呼吸噴灑在她的耳洞裏,問:“登徒子在做什麽?”
阿萦淚眼汪汪,說不出話。
裴元嗣扶正她的腰身,抿了抿唇,緩聲道:“騎馬,要收緊下盤,臀、小腿随着馬腹的幅度有節奏的擺動……”
“你上些心。”
“我不會……你、你快些……會被人看見。”
“此處無人來。”
月華如水,風聲缱.绻,小腿高的草叢一搖一晃了許久,偶爾溢出幾聲叫人面紅耳赤的動靜,連莺雀都羞澀地主動飛遠,不去打擾草叢中那一對交頸鴛鴦。
裴元嗣憐惜她适才勞動一番,只讓她騎了幾個回合便将她從馬上抱下來,換個省力些的方式慢慢品味盡興。
阿萦卻仍是累極,阖上眼氣喘籲籲,不論騎哪匹馬都夠讓人吃不消。
……
兩人靜靜相擁了片刻,不知不覺阿萦就有些睡意昏沉,裴元嗣看她困了,便抱起她準備打道回府。
踏雪和照夜白就在附近不遠處,裴元嗣吹了一聲口哨,踏雪聞言立即向主人奔來,嘚嘚有力的馬蹄聲在夜色裏鳴響回蕩,迎面帶來一股勁風。
裴元嗣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燒焦味,擡目遠眺,只見踏雪奔來的方向一股濃煙滾滾直沖雲霄,微弱的火光藏于濃煙中若隐若現。
“什麽味道?”
阿萦皺眉道,兩人的位置正處于下風口,阿萦鼻子很靈,很快就被鼻端的燒焦味熏醒。
“走水了。”裴元嗣神情凝重。
阿萦瞬間驚醒,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眉眼間流露出一抹深深的錯愕和擔憂。踏雪很快奔到裴元嗣和阿萦的身邊,身體躁動不安地打着響鼻。
那失火的方向如果裴元嗣沒記錯,正是太子行宮含章宮的方向!
裴元嗣用腰間的匕首将手背劃破,撕下一片染血的衣角寫上含章宮失火五個字綁在照夜白的馬辔上,先讓照夜白去禁軍營帳報信,禁軍首領與他有幾分交情,認識他的馬,旋即拉着阿萦迅速翻身上馬。
時間緊迫再送阿萦回去已是來不及,阿萦看出了他的為難,握住他的手道:“我沒事,大爺帶我過去,您一個人可能忙不過來,我幫大爺一起喊人滅火。”
裴元嗣什麽也沒說,只緊緊地回握住阿萦的手。
照夜白踏雪雖是溫馴母馬,卻和照夜白乃同樣的馬種皆是來自馬背上骁勇善戰的民族契國有名的“賀蘭馬”,賀蘭馬筋骨精悍,骨骼勻稱,尤擅長途奔襲,踏雪得了主人的號令揚天長嘶一聲,撒開四蹄直沖含章宮的方向狂奔而去。
與此同時,含章宮。
更深露重,半夜三更正是一個人意志最為薄弱的時候,偌大的含章宮換防的衛兵昏昏欲睡,大火從含章宮東北角一處堆滿雜物的庫房中燒起,看守庫房的兩個衛兵擅離職守去了隔壁的房間裏喝酒賭錢,醉倒之後打翻燭臺,火勢迅速從隔壁房間燃起,緊接着蔓延到庫房。
庫房中堆積的雜物加劇火勢,很快冒出一股股濃煙,因位置偏僻一時竟無人發現,縷縷白煙被大風一吹不消片刻消散于天際。
“咚咚咚”,暖閣中,曹女官被值夜丫鬟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出什麽事了?”沒有急事宮女不可能半夜三更過來拍門,曹女官迅速披衣下床開門。
“是衛國公遞來這塊腰牌,說是含章宮東北角走水了,命奴婢趕緊來禀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曹女官接過腰牌一看,果真是陛下親賜給衛國公的腰牌,驚詫道:“可讓侍衛過去看過了?!”
“已經趕去了!”
然事情沒有确信曹女官不敢貿然闖進寝殿打擾到太子與太子妃安歇,情急之下靈機一動爬到含章宮一處賞景的高閣之上,果見東北角一處庫房燃着熊熊大火,因地處偏僻竟無一人發現救援,等侍衛們姍姍來遲時大火在風勢的助威下已經沿着四周幹燥的竹林快速向着周邊蔓延。
今夜不巧刮東南風,而太子寝宮正在那失火庫房的東南方向!
不消片刻,含章宮中四處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叫聲,侍衛宮女們奔走相告含章宮走水,曹女官先進寝宮叫醒了熟睡中的太子與太子妃,太子妃去偏殿帶上年僅周歲的小皇孫便急匆匆随着曹女官撤離。
順風向一吹火勢不可阻擋,很快就燒到了太子寝宮,毫無防備的含章宮整個兒亂作一鍋粥,再不救火,火勢将直接燒往天子寝宮!
“快開宮門,讓衛國公進來!”太子焦灼道。
沒有太子號令守門衛士皆不敢踏入宮門之中,大門一開一匹毛皮棗紅油亮的汗血寶馬劈開濃霧自夜色中騰骧而來,守門的衛士從兩側提着水桶蜂擁進含章宮滅火,在裴元嗣的高聲喝令下含章宮逐漸趨于秩序。
裴元嗣下馬領着阿萦到太子面前跪下,“微臣救駕來遲,還望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恕罪!”
“事态緊急,此使不怪你,咳咳……衛國公快快請起。”太子虛扶一把,又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
現在不是客套的時候,裴元嗣讓阿萦緊跟在他的身側,拔刀在前面開道護送太子等人撤出含章宮,退到南側的偏殿暫避難,走出去沒多久後面忽傳來太子妃的驚哭聲:“曜兒,我的曜兒,我的曜兒怎麽臉這樣紅,他怎麽沒有呼吸了!”
聽說太子妃與太子是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太子看着少說都三十多了,膝下竟然只有小皇孫一個孩子。
若是人到中年喪子,夫妻兩人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太子妃早已哭到失聲,怎奈這次逃出來的緊急身邊只帶了為數不多的幾個宮女,曹女官沒有生育過不懂照看孩子,懂生育的又不敢冒失過去害怕承擔罪責,奶娘抱着小皇孫平放到地上一邊順氣一邊柔聲叫着小皇子的名字,小皇孫不見絲毫好轉臉頰卻是越發紅紫,甚至陷入驚厥昏迷之中。
阿萦突然掙開裴元嗣的手跑了過去,從奶娘手中徑自奪過小皇孫,裴元嗣大吃一驚,想阻止已是來不及。
“你是誰,你做什麽,快把小皇孫放下!”奶娘抱着小皇孫不肯撒手。
“我倒要問問你是誰,你究竟是不是小皇孫的奶娘?小皇孫臉唇紫紅,驚厥過去,明顯是喉嚨被異物嗆住所致,你身為小皇孫最親近的奶娘卻将小皇孫緊緊摟在懷裏不肯給他喘氣機會,你究竟是何居心!”
阿萦捏着奶娘手腕,厲聲質問她道。
奶娘慌張道:“你胡說八道,小皇孫分明是被吓昏過去的!”
阿萦手下力道加重,奶娘劇痛出聲,喊道:“娘娘救奴婢!”
太子妃着急地看着阿萦,又看看奶娘,一時竟也不知該信誰好。
“事不宜遲,小皇孫性命更重要,沈氏曾生育過一女,還請殿下和娘娘給她一個機會。”裴元嗣快步走到太子面前,出聲道。
裴元嗣與太子在輩分上算是表兄弟,為人一向穩重,既然他都這麽說太子立即拍板道:“就讓她來。”
奶娘不得已松手,阿萦先解開小皇子脖頸處的衣襟扣子,再将小皇孫輕輕托着腰臀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從下往上為他拍背順氣,柔聲說着:“小皇孫乖,小皇孫快醒醒……”
月光猶如白霜灑滿偌大的庭院,仿佛為眼前女子的身上籠罩了一層朦胧似輕紗般的清輝,阿萦眼睫低垂,細語柔聲地哄着懷裏的孩子,秀美的側臉溫柔似水,眉眼卻堅定地不可思議。
真奇怪,裴元嗣明明見過無數次阿萦哄綏綏時的模樣,可他卻從未有過一次覺得阿萦是這樣的美麗勇敢,尤其是她剛剛抓住那奶娘的手腕質問時,眼中露出的果決與鎮定着實令他震驚不已。
裴元嗣定定地看着阿萦,逐漸失神。
直到衆人驚喜的叫聲打斷他的思緒,“小皇孫醒了!小皇孫竟然醒了!”
小皇孫出于本能反應嗆咳了好幾聲,終于哇的一聲打哭出來,臉上紫紅消退轉為紅暈。
阿萦把孩子小心抱給太子妃,太子妃親吻着兒子的額頭,喜極而泣道:“多謝沈娘子,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阿萦忙福身道:“妾愧不敢當,妾身的女兒只比小皇孫小四個月,妾看見小皇孫難受的樣子就想到妾身的女兒,不過舉手之勞。”
“妾身猜測小皇孫是被煙霧嗆到後咳嗽,口水嗆入喉嚨中堵塞,又沒有及時的疏救才導致窒息,看小皇子的樣子應是已經沒有大礙,但保險起見還是請太醫再來看一看為好。”
太子妃仍舊感激不盡地道謝,不多時太醫才姍姍來遲來給小皇子檢查。
天子寝宮中。
睡得正香的成嘉帝被戚貴妃推醒,壽公公跪在門外道:“陛下不好,含章宮起火了,小皇孫受驚被濃煙嗆到暈厥,您快去看看罷!”
成嘉帝一個鯉魚打挺從禦床上坐起來,要知道他平生最疼愛的就兩個兒子,太子與周王。
可惜太子自打出生起便體弱,成年後身體愈發虛弱多病,成婚娶妃之後生下的一子一女皆沒過多久便早早夭折,好不容易太子妃這次生下的小皇孫健健康康長大了周歲,日後他可是準備要立為皇太孫!
一旦皇太孫再度夭折,莫說太子夫婦受不了,成嘉帝一把年紀又要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且日後還得頂着太子無後的壓力面對那些婆婆媽媽又煩人的朝臣,這可不是尋常哪個皇帝能消受得起!
成嘉帝趕緊穿衣起身,吩咐道:“快去請高太醫、郭太醫、王太醫,都給朕通通叫過去,若小皇孫有半分閃失,朕要他們全家陪葬!”
“诶!”
壽公公應喏小跑出去。
等成嘉帝到達偏殿的時候三位太醫已經輪流給小皇孫看完身子,小皇孫臉色已恢複正常的紅潤,三人均說小皇孫幸好搶救及時并無大礙,開了幾幅藥服下應當不會留下什麽遺症。
那廂太子妃眼圈紅紅,太子神情憔悴,成嘉帝心疼兒孫,叫來含章宮的禁衛長勃然大怒道:“你是怎麽看守的含章宮,走水後為何無人及時發現救火!”
禁衛長咕咚一聲跪倒在地上磕頭,急忙解釋走水的原委是兩名侍衛看守庫房卻玩忽職守,醉酒後風吹倒桌上燭臺點燃四周紗幔導致庫房失火,一直蔓延到太子寝宮。
由于那失火庫房位置偏僻,并今夜風向順太子寝宮東南方向,深更半夜一時無人察覺,這才險些釀成大錯,索性衛國公裴元嗣及時趕來通傳了含章宮與南苑看門的禁衛們。
成嘉帝頗感意外,含章宮失火裴元嗣怎會知曉?
裴元嗣讓曹女官幫忙安排阿萦送回別院,他知道成嘉帝和太子一定有許多話問他,便一直未曾離開,此刻就在門外候着。
得到成嘉帝傳喚,裴元嗣進去告知帝妃、太子、太子妃來龍去脈。
當然,他沒有說當時是剛與阿萦行完周公之樂,只說是與妾室在外散步,正巧瞧見含章宮的方向有煙塵彌漫升起,擔心含章宮失火才急着趕去報信。
成嘉帝信任裴元嗣,自然不會懷疑他說的話。
不過這黑燈瞎火三更半夜的,他和小妾兩個騎着一匹馬在外面瞎晃悠什麽呢?
成嘉帝想着,不禁半信半疑地多看了大侄子幾眼。
而裴元嗣對上成嘉帝探究的目光,依舊是正襟危立,一臉的端正肅穆,仿佛看不懂成嘉帝眼中深意。
作者有話說:
注: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莺嫌枝嫩不勝吟。留取待春深。
這幾句選自歐陽修《望江南》,感興趣的姐妹們可以去搜搜這首詩背後的一些說法(因為這首詩在本文裏用的就是一些不正經的說法,對就是你們想的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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