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明寵

楚澤剛回宣政殿不久，就有宮人來傳報說蕭将軍到了。他放下手中的朱批，讓周德順去把人領進來。

蕭長钺是林妩表兄，今年已二十有五，因之前一直跟在蕭老将軍身旁戍守北疆而耽誤了婚事。林妩這一世的父母在為她相看親事時，十分屬意蕭長钺，将林妩嫁回母家，即使是定北侯也不敢阻攔。

他以為他們年紀相差十歲，并非佳偶，卻不知她對他早已經有了情愫。如果沒有他橫插一杠，下旨選秀，他們大概會定下親事，甚至已經成婚。

想到這些，楚澤心底不由有些沉重。

不過這樣也好，他現在依舊可以放心地把阿妩托付給蕭長钺。

等蕭長钺進來跪拜行禮後，他直接道了免禮，并沒有為難他。

蕭長钺有些奇怪，陛下為什麽突然召見他。他對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十分欽佩，陛下當初在三王逼宮的危急情勢中，力挽狂瀾，不費一兵一卒，以病弱之軀順利登基，絕非常人所能做到。

“子戎，不必拘束。”楚澤為顯親切，直接叫了蕭長钺的字，他擡手吩咐侍立一旁的周德順：“給蕭将軍賜坐。”

“謝陛下。”蕭長钺行禮謝恩，在木凳搬來之後，他脊背挺拔地坐下來。

“不必多禮。”楚澤笑着問他：“子戎這次回來，親事可定下了？”

蕭長钺沒想到陛下竟會直接問他婚事，猛然間想到宮中還有一位待嫁的慶陽長公主，他心中頓感不妙，于是恭敬道：“回陛下，婚事雖暫未定下。不過——”他頓了頓，繼續道：“微臣暫時并沒有成婚的打算。束突近來頻繁侵犯我朝邊城，微臣願請命出戰，請陛下應允。”

話音剛落，蕭長钺已經起身跪地，大有陛下若不答應就長跪不起的架勢。

楚澤沒想到蕭長钺竟是塊硬石頭，還沒等他開口就大義凜然地找到拒絕借口。遇到林妩的事情，他本就亂了心神，如今被蕭長钺這一轉移話鋒，楚澤不由有些頭疼。

他只知林妩對蕭長钺有情愫，卻不知道蕭長钺對林妩如何。蕭長钺如今雖未成婚，但無論是北疆還是将軍府中，都已經有通房丫鬟。

看來把林妩托付給他這件事，還須從長計議。

楚澤不知為何，心中竟暗暗松了口氣。他擡手按按發疼的額角，撐起精神，順着蕭長钺的話由談起北疆束突之事。

蕭長钺是個得用将才，只是戰場之中刀劍無眼，生死難料，并且長年在戰場拼殺的人，身上戾氣頗重。

楚澤越想越覺得，蕭長钺這樣的男人，并不适合阿妩。

**

林妩還不知道自己險些就被楚澤送出去了，可惜她的钺表哥對親事無感，并無娶妻之意。

此刻，林妩歪着小腦袋，正惆悵地對着銅鏡照來看去。她心裏十分糾結晚上皇帝陛下過來時，自己繼續醜着，還是梳洗之後打扮的正常些？

她想了又想，最後決定還是正常些比較好。如果她實在醜得太合皇帝陛下的心意，他舍不得放自己走怎麽辦？

皇帝昨晚說的話歷歷在耳，她何必自讨沒趣，還是早日離宮為好。

想到這些，林妩在簡單地用過午膳後，就去沐浴梳洗，她對着打磨精細的銅鏡，搗鼓一下午臉上的妝容。

當楚澤晚上過來時，見到瑤光殿門口一個妝容精致，盛裝華裳女人，竟差點沒有認出她。

林妩為了配上臉上的妝容，特意讓宮人為了她梳了飛天髻，上面插着上次皇帝賞賜的十二顆紅寶石，每顆都有鴿子蛋大小。她不擔心被寶石遮掩姿容，再華麗的寶石遇上她也只能淪為襯托。

只是，寶石雖然把她襯得更美了，但現在她整個腦袋都沉得昏昏欲墜。

看到皇帝過來了，她不由眼前一亮。總算是等到了，皇帝陛下要是再不來，她真就堅持不下去了。

皇帝既然讨厭她邀寵，她就偏要邀寵。

為了早日被皇帝陛下送出宮，她冒着被皇帝咔嚓的危險與他唱反調，林妩覺得自己也是蠻拼的。

“你這是做什麽？”楚澤詫異地看着連步伐都邁不開的林妩，忍不住伸手攬住她的腰，生怕她一不小心再跌倒了。

林妩僵硬着脖子看向皇帝陛下，這劇本有點不對勁兒啊，上次她主動迎出去，他不但晾她半天才道免禮，還直接略過她就跑了，這回怎麽沒等她行禮就……

在她出神兒間，楚澤已經伸手開始拔她腦袋上的紅寶石，“下次別帶這麽多，也不怕腦袋墜壞了。”

“……”

林妩驚愕地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她暗暗地想：難道皇帝陛下真是人格分裂？不同時間，會有不同的人格出現，而最近出現的都是他溫柔的人格？

等十二枚鴿子蛋大小的寶石只剩一顆，林妩不自覺地舒了口氣。她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整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柔弱無骨地靠在皇帝身上。

她一邊擡手揉着脖頸，一邊故意感慨道：“總算舒服了，陛下，您有沒有輕巧些的首飾？上次您賞賜的這十二枚鴿子蛋，美是美，但是也真沉得腦袋都快掉下來了。”

林妩邊說邊餘光偷瞄皇帝，她想要試探一下，溫柔的皇帝陛下會縱容她到什麽程度。

楚澤自己怎麽會記得私庫裏都有什麽首飾，于是他轉頭看向身後的周德順，吩咐道：“你明天去庫房找找，把适合昭儀的首飾都送過來。”

“……陛下？”林妩有些傻眼地喚了一聲。她從皇帝身上起來，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卻被皇帝一把抓住。她尴尬地低下頭。

剛剛，她只想看看皇帝陛下是不是被*兒了，他竟然讓周德順把私庫裏所有的首飾都送過來……這也太誇張了點。

想到這林妩不由開口道：“陛下，我說笑的，只要幾件就足夠了，全部的首飾，我這瑤光殿的小庫房也放不下，是不是？”

楚澤聽了卻不以為意，反而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要不，換個宮殿？阿妩覺得未央宮如何？”

未央宮可是皇後的寝宮！皇帝輕而易舉地提了那三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

林妩不由有些腿軟，愣了好一會兒才笑了兩聲，“陛下，您真會開玩笑，我覺得……我現在住的瑤光殿，挺好的。這裏春天能看桃花，夏天能摘桃子吃……”

“先進殿吧。”楚澤發現起風了，見林妩鼻尖上還有汗珠擔心她受涼，他不由打斷林妩的話，半攬着她的腰，擡步向裏走去。

“吃過晚膳了？”楚澤随意問道。

聽到晚飯，林妩不由眼前一亮，想到皇帝陛下昨晚豐盛的夜宵，她此刻真是無比想念那兩顆還沒吃進肚子裏酒釀團子。

想到這兒，林妩果斷搖頭，她嬌憨地笑着，伸手扒在皇帝手臂上，眨着眼睛十分渴望地說道：“陛下，我還沒吃，想等您一起，您……用過晚膳了嗎？”

“沒有。你想吃什麽？”楚澤早就察覺到林妩的小心思，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聽到還可以自己點菜，林妩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她暗暗搓了搓手，眼底難掩激動地說：“我想吃昨晚的酒釀團子，唔……還有，我想吃包子。是那種皮薄陷大，用油煎熟，最後再在上面撒着芝麻香蔥的那種。”

聽到林妩的描述，楚澤不由想起她上輩子愛吃的生煎包，來到這裏沒有這種吃法，倒難為她還一直記着，偏偏她連生煎包的做法都記得，卻不記着他了。

楚澤說不定心底什麽滋味，他吩咐周德順，道：“就照昭儀說的，去禦膳房傳膳。”

周德順心中詫異，陛下最初是暗中照顧着昭儀，這回竟是明寵了？想到今天整個太醫院的人都被召到瑤光殿，最後昭儀娘娘見都不見就讓他們都回去。

周德順覺得，已經不用等明天了，現在整個後宮的人都該知道，這位昭儀娘娘才是真正入了陛下的眼……

想起那幾位想要收買他的娘娘，周德順不由為昭儀娘娘捏了把冷汗，也不知道這位嬌嬌弱弱的昭儀娘娘能否立得起來。先帝時期，那後宮幾個寵妃之間的争鬥，真叫不死不休啊。

等膳的過程中，林妩沒想到皇帝陛下竟然會把她直接帶到淨房，他拿起軟巾浸了溫水之後開始給她擦拭臉上的妝容。

“濃妝豔抹，像什麽樣子，嗯？”

林妩氣弱地縮了縮脖子，本想反駁，但想到今晚又能沾皇帝陛下的光吃大餐，不由咽下了到嘴邊的話，她咧咧嘴，露出一個嬌憨的笑。

楚澤覺得自己真是拿林妩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近着他，他心裏不自在，她遠着他，他心裏更不舒服。

見過蕭長钺之後，他徹底放下心裏的荒唐念頭。他的阿妩，他怎麽舍得放開她？她忘了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她記得他，也許他連親近的機會都沒有。

他還記得她提出離婚時的決絕，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小姑娘，有朝一日，要和他徹底一刀兩斷。

想到這兒，他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軟巾，溫聲勸誡道：“下次別畫那麽濃了，胭脂抹多了不好，你這樣很漂亮。”

林妩不知道溫柔人格的皇帝陛下到底抽哪門子風了，竟然連抹胭脂都管……

她心裏被溫柔的皇帝陛下吓得直顫抖，她有點不敢和他獨處。

她覺得自己再和他相處下去，她出宮簡直遙遙無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