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苦澀

林妩從來沒有見過被從脖子上擰斷的人腦袋，而且那人頭慘白如紙的臉上七竅流血，上面還有蟲子蠕動。想到之後又挖出三具屍體，而自己之前竟一直踩在上面蕩秋千，她心裏就止不住地惡心害怕，整個人都有些恍惚，看起來病怏怏的。

楚澤擔心她一個人留在紫宸殿會胡思亂想，他溫言軟語給她哄睡了之後，讓周德順去宣政殿取來奏折，在一眼就能看得到她的地方，就近批閱起奏章。

只是，一想到瑤光殿發生的事情，他心亂得很，一個字都看不下去，他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合上手中的奏章，起身走向她。

她睡得很不安穩，秀氣眉峰微微蹙起，春衾單薄，她嬌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像極了受傷的小貓兒。

林妩原本只是順着皇帝的意思，閉上眼睛休息，也不知道怎麽，自己後來會真的睡着了。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腰上竟圈了只手，她下意識就想喊救命，辛虧及時反應過來這是皇帝的手，她咬住發幹的嘴唇，不自覺地睜大眼，小心翼翼地擡眸看向皇帝近在咫尺的睡顏。

皇帝半擁着她，像是在用一種保護姿态将她摟在臂彎。他那張俊美無鑄的臉，在暖黃色的燭火下映照下，明明滅滅，她莫名地皺了皺眉，為什麽總覺得看不真切？他的臉，像是籠了層霧霭。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摸摸，可就在指尖要觸及他皮膚時，他倏地睜開眼，她一時吓着，纖手尴尬地懸在空氣中。

楚澤伸手抓過林妩的纖手，湊近唇邊親了親，半撐起身子看向她，說：“醒了？晚上想吃什麽，中午就沒吃多少。”

“陛下……”林妩眨了眨眼，她有點發懵，他們的距離很近，他溫熱的呼吸落在她皮膚上，她不自覺地就飛紅了臉，濕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小動物一樣看着他。

“還是這時候可愛。”楚澤看了她一會兒，輕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頰。

他坐起身順手把她也拉起來，說：“你想想都需要什麽，讓人去瑤光殿取過來。瑤光殿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會處理，這幾天你安心待在這邊。”

紫宸殿這邊沒有任何女人用的東西，他知道林妩對貼身用的物品向來挑剔，也就沒讓人預備新的，如果她喜歡，甚至紫宸殿的被褥也可以換成她平日裏睡的。

聽到皇帝提起瑤光殿，林妩想到瑤光殿已經被層層封住，除了她無一人出來，她臉色不由晦暗起來。阿圓還在裏面，不知道會不會受刑。她猶豫了片刻，忍不住開口道：“陛下，我以後還能回瑤光殿嗎？”

“你喜歡住在瑤光殿？”楚澤問。

瑤光殿清淨，景致又好，她原本是喜歡的。只是一想到今天在桃樹下挖出三具屍體，也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還埋着更多具屍體，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喜歡”那兩個字，她糾結地用手指絞着滑落到腰際的薄被，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楚澤見林妩沉默，也就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他直接掀開被子起身下床，喚宮人進來伺候她梳洗，準備晚膳。

禦膳房得了皇帝陛下的吩咐，使出渾身解數，這一頓晚膳做得格外豐盛。

林妩看到許多自己往日裏愛吃的菜品，其中一道櫻桃酥鴨，更是她來到這個時空後一直沒能吃到過的，她完全想不到這裏也會有半西式的菜品。

櫻桃酥鴨用料考究，将喂養鮮蝦活魚的上等肥鴨用火烤到外焦裏嫩，佐以櫻桃調成的汁料，入口酸甜鮮美。

林妩雖然嬌小，但飯量卻不小，若是平日，她自己都能吃掉小半只酥鴨，可今天實在沒有胃口，蘸着汁料，她只吃了幾片切好的薄肉。

楚澤見她興致怏怏，不怎麽動筷子，就知道她是為了瑤光殿的事情發愁。眼下也不能和她多說些什麽，事情還沒有定論，告訴她越多她反而越擔心。

他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心疼，擡手給她夾了幾樣易消化又補血補氣的食物。他知道，林妩是不會拂了皇帝的意思，即使她再不喜歡吃，也會努力吃掉。

楚澤有時候很讨厭自己是皇帝，這個身份讓她委曲求全的邀寵獻媚，連哭和笑都是假的……可更多時候還是有些慶幸，至少這個身份能讓他光明正大的把她圈在身邊，據為己有。

林妩不知道皇帝今天是怎麽了，對她格外溫柔。不過溫柔最好，她自己現在四面危機，無論是救阿圓還是為了以後的日子，她都不能得罪皇帝。

紫宸殿是歷代皇帝的寝宮，位于皇宮中軸線上，前面是皇帝處理朝政的宣政殿以及每日聽朝的明章殿。從她被皇帝帶到紫宸殿那刻起，她就已經刺了後宮其他妃嫔的眼。

她無家世倚仗，若是一直得寵還好，如果有朝一日失去帝王的寵愛，她不敢想象生活多凄慘，冷宮種田的路線，她可走不成。

她現在必須緊緊抱住皇帝的金大腿，不求一直盛寵，至少也得在失寵前懷上龍種。

想到這兒，林妩暗暗醞釀了一番，嘴角翹起扯出羞澀的笑容，她擡眸看向皇帝，聲音嬌軟地向皇帝道了謝。

她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将盤碟裏皇帝夾過來的東西全部吃掉。

讓她詫異的是，皇帝仿佛熟知她口味一般，夾在她碗裏的竟都是她平日裏喜歡吃的。原本繃緊的心弦在食物的安撫下，漸漸松懈下來。

吃到最後，她發現桌上還有一道松鼠桂魚，她下意識地就給皇帝夾了一塊。

楚澤眼神複雜的看了她一眼。

他上輩子最喜歡松鼠桂魚這道菜，林妩每次都能把魚腹上沒有刺肉質最鮮嫩的一塊，完好不碎地夾到他碗裏。剛剛看到林妩動作熟練的給他夾過魚，還嬌憨地對他笑了笑，他心底不禁有些難過。

林妩察覺到皇帝臉色沉了沉，心裏咯噔一聲，楚澤愛吃松鼠桂魚，又不代表別的男人也愛吃。該不是皇帝陛下，他正好不喜歡吃這道菜吧？

她拿着筷子的手，掌心有些冒汗，她怯怯地看着皇帝，輕聲喚道：“陛下，這魚味道很好，您不喜歡嗎？”

楚澤聽出她的害怕，沉默地拿起筷子将那塊魚肉夾起來送入口中。禦廚的水準比之前世五星酒店的大廚還要好上幾分，明明是鮮美可口的佳肴，他卻吃出苦澀的味道。

見皇帝把那塊魚肉全吃了，林妩不由松口氣。

現在瑤光殿被封，若惹惱皇帝陛下，被他趕出紫宸殿，她真就無處可去了。

**

吃過晚膳後，時間還早，楚澤去了外殿。

紫宸殿對于林妩來說是陌生的，她有些拘謹地坐在軟榻上，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她今天是葵水第二天，雖然沒有昨天疼得厲害，可小腹依舊絲絲絞疼，她很想把瑤光殿的抱枕拿過來，壓在小腹上按，可她不敢說。

楚澤進來時，正好看到林妩雙手按在小腹處，他大步走過去，緊張地問她：“怎麽了？這裏還疼着？”說着，他的手掌已經覆住她的小手，動作娴熟，十分輕柔地給她揉按起來。

林妩注意到皇帝身後還跟着兩個人，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把臉往皇帝臂膀上埋。

也許是男人的手掌溫度灼人，漸漸的，林妩覺得自己仿佛不痛了。楚澤見她臉色好了許多，不由停下手上的動作，擡手攬過她，指着帶過來的兩個人，說：“以後讓她們兩個跟着你。”

林妩好奇地看向一直低垂着頭、靜立一側的兩個宮人。她們穿着青藍色宮女衣着，年紀大約二十左右，看起來沉穩寡言，聽到皇帝的話之後，上前跪地，給她叩頭行了禮，語氣恭敬地說道：“奴婢知春（知秋），給昭儀娘娘請安。”

“起身。”林妩尴尬地咳了一聲，她一點都不習慣有人給她下跪。皇帝還在一旁，她覺得自己應該端出氣勢說些什麽，甚至想到要不要給她們包個荷包，可眼下她身邊什麽都沒有。

她那會兒是被皇帝直接拉上步辇帶過來的，連卻辇之德的典故都忘記了。

楚澤見林妩的表情，知道她心裏不自在，在她們起身後，便直接讓林妩把需要從瑤光殿取過來的東西告訴她們兩個，林妩在說到來月事需要的用的東西時，臉不由自主地有些發紅，聲音很輕地帶了過去，也不知道她兩記住沒。

說到最後，林妩忍不住又補充一句：“如果阿圓還在瑤光殿，你們直接問她，她知曉每樣東西的位置。”

這樣她們回來之後也能打探一下阿圓怎麽樣，皇帝指給她的人，應該可靠吧？

等她們退下之後，楚澤喚人熬了碗紅糖姜茶，逼着林妩一口口喝下，林妩巴掌大的臉都快擰成一團了，楚澤好笑地看着她：“很難喝？”

林妩點頭，眸中含淚有些嗔怨地看了皇帝一眼：“要不……陛下也嘗嘗？”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壯了膽子，說完還舀了一大勺，遞向皇帝。

當看到皇帝詫異的眼神，林妩這才有點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不過，就在她剛想縮手的時候，皇帝竟然湊近，就着她用過的湯勺，把幾乎要溢出的紅糖姜茶喝入口中。

林妩太過震驚，她睜大眼難以置信地看着皇帝，手上沒拿穩，白瓷湯勺一下子落到地上，發出“啪”的清脆聲響。

楚澤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小姑娘，不由笑了起來。

“味道不錯，以後阿妩應該每天喝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