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借藥

看着他因為難受而緊蹙的雙眉,孟湘心裏嘆息不已,這孟扶蘇就是太懂事了,卻也懂事的令人心疼。

“大郎,這世上的金銀不過是身外之物,你覺得在我眼裏這些會比你更重要嗎?你放心,我有方法能弄到錢。”她将他額頭上打濕的布巾重新擺正,又将他的手放進被子裏,便急匆匆往外跑。

“九娘——九娘——”文寡婦還在門外一遍遍呼喊着,孟湘拉開門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一臉急的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大娘——我……我家大郎他發熱了,你知道郎中在哪嗎?”

“你這是急糊塗了?咱們這村子裏怎麽會有郎中,要找郎中的話可要去縣裏,再說了只是發熱而已,要看什麽郎中啊。”文寡婦不緊不慢道,似乎還覺得孟湘有些大驚小怪了,不過一想到九娘一直以來的性子,便知道她定然是被孟大郎生病吓到了,文寡婦便拍了拍孟湘的後背道:“家裏誰沒有個頭痛腦熱的,蒙頭睡一覺不就好了嘛!”

孟湘的眼淚一下子變流了下來,她搖搖晃晃地扶住門,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可是我家大郎體弱,這下子……可……”

“唉——”

子女都是上輩子的債啊。

“你若實在擔心的話,我那裏還有我家莺姐上回發熱剩下的藥,不如你拿回去給你大郎熬着喝了,發了汗就好了。”文寡婦說着便拉着她望家走去。

“那就麻煩大娘了。”她仿佛這才定下神來,又不好意思道:“跟大娘約的今天要蔔算一卦的,但我實在……”

文寡婦拍了拍她的手,“我不着急,還是照顧你家大郎要緊。”

孟湘朝她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再說了,昨兒個那雨不就證明了九娘你确有神通嘛,那我多等等又怎的。”

她扭頭看了文寡婦一眼,只見她臉頰微紅,倒是有些興奮的模樣,活像自己撿了一個金疙瘩似的。

兩人剛攜手走進院內,就見文松正赤~裸着上身在劈柴,鼓鼓囊囊肌肉一張一縮,汗水順着繃緊的身體緩慢的流下,像是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焦糖,整個人甜的都要化了。

他一擡頭正撞見孟湘那雙毫不掩飾的雙眸,蜜色的肌膚蒙上一層粉紅,他猛地丢掉手裏的斧子,飛快地鑽進了屋子裏。

雖然禮教常在,但在這種鄉下村落裏,男人光着上半身種地耕田,女人赤着腳下地插秧或者荷着箪食都是常态,連吃都吃不飽了,哪裏還有那麽多餘地去講究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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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松自然也經常因為熱而打着赤膊,裸着上身,一貫少言寡語冷着臉的他面對那些不住偷看他的小娘子,也能夠臉不紅氣不喘的繼續耕作,即便是那個勾慣了漢子的宋寡婦也對他是素手無策。可不知道怎麽地,但凡他見到隔壁的孟九娘這心就跳的厲害,臉也紅的厲害,就想跟她多說說話,即便她家中還有兩個孩子,自家娘也看不慣她,他就是沒法兒控制自己不往她的身上瞧,真是苦煞他也。

他如此關注她,自然也不希望自己在她面前留下壞印象,可她剛剛那眼睛簡直煞的他從內到外都要烤焦了,更羞人的是那杆子槍也威風凜凜的立了起來。

正趴在炕上描繡樣子的文莺見他哥一頭紮進屋裏來,就直奔着裏屋而去,她喊他也不停,正納悶着就見自家娘領着一青布衫的俏娘子走了進來,這人文莺又如何不認得,這下她可明白了為何自家兄長赤着臉直往裏屋鑽了。

文莺還未開口臉上就先堆起了笑,“孟嫂子來了哈,快到炕上坐。”

還未等孟湘開口,那文莺就像是只小黃莺似的,叽叽喳喳不停地說着什麽,等文寡婦将一包用黃紙包的藥塞進孟湘懷裏的時候,那文莺像啞了似的,神色焦慮,反應過來後便抓着孟湘的衣袖急切地問:“這是怎麽了?是孟大哥病了嗎?”

文寡婦卻不理會自己女兒的問話,徑自推着孟湘道:“看你急的一頭的汗,小心被風閃着了,你定然不放心你家大郎,快點回家去吧!”

“大娘,謝謝……”還沒等孟湘說完就被文寡婦給攔下了。

“都說了不用跟我客氣了,這生分了不是。”文寡婦簡直是催着她趕快走。

孟湘露出一絲笑來,“等大郎好些,我就給你算。”

文寡婦臉上的笑容越發盛了。

說罷,孟湘便抱着那包藥往外走去,轉身的功夫眼風便掃過裏屋與外屋隔斷的布簾子,而那簾子就像被驚擾的湖水似的泛起了波紋。

“哎,孟嫂子等等,我也去,我也去!我去看看孟大哥。”文莺一邊說着一邊着急忙慌地就去趿鞋。

在孟湘看來文莺這小姑娘眉目清秀,又百伶百俐的,若是孟扶蘇也有跟她同樣的心思,那也不失為一段好姻緣,可是,目前看來孟扶蘇的心思似乎并未放在這些事兒上,但這也不妨她看這雙小兒女有趣。

可文寡婦卻不樂意了,她還指望這文松當了大官能給他妹子找個齊整富裕的人家,讓他妹子也做個官家娘子,說不得以後還能被人稱一聲“夫人”呢。她本就看不上孟扶蘇那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病怏怏的像個瘟雞,田間地頭半點忙也幫不上,活像他那個軟骨頭的爹,光長的好有什麽用,小白臉一個,将來連自家婆娘都保護不了。

“去什麽去!你還要在家給我描繡樣子呢,好好在家呆着,老是瘋跑像個什麽樣子,要是嫁不出去有你哭的時候!”文寡婦扯着文英臉色頗難看。

孟湘心下了然,卻只是淡淡一笑,轉身就朝門外走去。

“九娘……你家定然沒有燒火的木柴了,剛好我劈了些,給你送去吧。”套上一件小褂的文松一邊說着一邊急急忙忙地就去追,路過他娘身前的時候,将頭垂的低了些。

“哎……”文寡婦剛剛張口,文松卻加快了腳步,搶在她說出話前跑了出去,氣得她是直跺腳,指着文英低聲罵道:“我上輩子就是欠了他們孟家的是不是?結果這輩子你們兩個就吊死在他家上了,有我在的一天你倆就給我死了這條心,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文英被她罵的一張臉由紅變白,卻咬着牙道:“我就是喜歡孟大哥,他一點都不像村裏的男孩子那麽粗魯。”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找個溫柔的都頂不起這個家來!”文寡婦恨恨道,又探頭到門外張望了一眼,見孟湘已經離開了,才轉身回來繼續道:“你看孟九娘他家那位倒是溫柔啊,結果呢?啥也不會不說,連點男人的骨氣都沒有,活該她被人戳着脊梁骨罵,誰讓她當初眼瞎呢!”

見文英還不死心,文寡婦便口不擇言道:“那個孟扶蘇定然也是個逃兵的貨,說不得以後也得被人五馬分屍!”

“哇——”文英猛地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看着莺姐那副悲戚的模樣,文寡婦這個做娘的心裏也心疼,她在心裏便越發惱恨上孟扶蘇了,而且,毫無道理地将所有的錯都一股腦地推到了孟家那三個讨債鬼身上。

然而,這邊的孟湘并不知道,可能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怎麽放在心上,畢竟對于被人愛與被人恨這件事她早已無感了,有人愛她可以為她死,有人恨不得她死,可是,她的人生是屬于自己,又怎麽會被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拖累呢?

文松抱着稻草和柴火眼巴巴地跟在孟湘身後,他本想借機跟她多說幾句話的,結果,孟湘着急往家趕,兩家又離得近,以至于一直送她到門口也沒搭上一句話。

他整個人都無精打采了,卻猛然聽到草叢裏傳來的嘩啦嘩啦聲響,時常上山打獵的文松反應迅速地将孟湘擋在身後,然而草叢裏的聲響卻越來越遠,還傳來“哎呀”一聲,這時再追也來不及了。

孟湘探頭看了看,便轉身去推院子的門。

“太危險了,也不知道那人偷偷趴在你門口的草叢裏是要做什麽?”文松不安道:“要不然我回去跟我娘說說,你搬來我家住吧,人多也能穩妥些。”

孟湘回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她可不認為文寡婦能同意這個建議,文寡婦這種人可能會因為同情而幫你一把,但若觸及她的利益,她便能立刻翻臉将你推下深淵。

文松卻不知怎麽誤解了她的眼神,那張嚴肅的臉慢慢漲紅,甚至不敢跟她對視,只低頭跟在她的屁股後面。

孟湘将他放進院子後,笑道:“你可小心着些,院子裏的坑還在呢。”

他的臉更紅了,期期艾艾道:“我知道九娘你心裏……”

“你們在做什麽!”突然傳來一聲暴呵,将孟湘與文松兩人都吓了一跳。

風鼓起他空空蕩蕩的外衣,孟扶蘇依靠着門扉,雙手抱胸,陰沉着一張臉,用那雙黑洞洞的眼睛瞪着來人。

“哎,你出來做什麽,趕快回去躺着。”孟湘卻絲毫沒被他的神色吓到,反倒是像驅趕小雞一般直把他往屋裏攆。

“既然有客人來了,我自然要招待的。”年紀小小身量不足的孟扶蘇卻努力做出一副一家之主的姿态來,可看在孟湘的眼中真是倔強要強的可愛。

她揉了揉他的腦袋,“好啦,既然你生病了自然要先照顧你才對,乖乖上炕躺着好不好?”

顯然,他對她這副哄小孩的姿态不是滿意。

孟湘卻直接上手,将他的腦袋夾在胳膊底下就往屋子裏面走,“哎喲,我家大寶貝怎麽就這麽可愛呢?你是嫉妒了吧?嫉妒娘沒有将目光放在你的身上。”

“才不是呢!”他拼命地掙紮着。

孟湘卻是一副自顧自認定的模樣,到最後他也懶得争辯了,無力道:“随你怎麽想吧。”

其實,面對着她溫柔的笑臉和關心的話語,他腦子裏早就成了一團漿糊,只依稀記得他娘的身上有一種特別令人安心的味道,讓他生病的身子也好受了許多。

嗯,娘的懷抱也很溫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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