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斷桃花
孟湘将孟扶蘇帶進屋裏去,還敲了他的頭,“生病的人就要好好養病。”
孟扶蘇摸着腦袋,仰頭看她,那雙總是透着不符合一個孩子目光的眼睛忍不住彎起。
“咦?這個表情不錯喲!”
“什、什麽呀!”他的臉更紅了,猛地掀起了被子将自己埋了進去。
她笑眯眯道:“那我去熬藥,你好好休息。”
孟扶蘇悶在被子裏也不吭聲。
孟湘卻覺得很開心,自己總算将他孩子氣的一面挖掘出來了,小小年紀的就不要總是露出那樣死氣沉沉的模樣。
等到她回到竈間的時候,發現文松好像又跑回家了一趟,拿回來了一套煮藥用的爐子和砂鍋,他正滿頭大汗地蹲在地上往小爐子裏添着柴點起了火,見孟湘從屋裏走出來,便有些手腳無處安放地站了起來。
“我……我看你忙,就像幫幫你……”他越說越小聲,便低下頭去,露出通紅的耳尖。
對于別人獻殷勤,尤其是異性的獻殷勤,孟湘早已經非常習慣了,即便她對待那人沒有任何感覺,或者說她對任何人都沒有感覺,她所有的熱情和愛都一心撲在了舞蹈事業上。所以,對待文松的心思,她知道卻沒有當回事兒,也沒那心去揣摩,但是,這并不妨礙她毫無愧疚地享受他的殷勤,畢竟接受異性的殷勤也是一種禮貌。
她笑了笑,輕聲道:“你看我太着急了竟然忘了家裏沒有砂鍋,還好有你。”
他那張小麥色的臉越發紅了。
孟湘将藥抖進鍋裏的水中,又蓋上了蓋子,卻用一種筆直的姿态站在文松身邊,文松雖覺得她古怪卻不敢問。
不久,屋裏又傳來了孟扶蘇的聲音,“文大哥還在嗎?”
文松看着孟湘,“啊”了一聲。
孟扶蘇頓了一下,“還真是麻煩文大哥了,隔三差五就往我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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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說的,讓本就心思不純潔的文松越發尴尬了。
“孟……孟……”他盯着孟湘,神色猛地堅定起來,“扶蘇,你娘一個人也挺辛苦的,你就不想……”他話都還沒說完,孟扶蘇就搶着道:“呵呵,不想。”
文松被噎了一跟頭,又不死心接着道:“但是你弟弟……”
“我弟弟也不想。”
文松臉都憋紅了,想了好久,才又憋出一句,“那你娘也……”
“那就不勞文大哥費心了,我娘自有我們兄弟兩個照顧。”這話說出口可徹徹底底讓文松的一腔子熱血都倒流回去了,孟扶蘇已經表達了自己不歡迎他的态度了,這個真是讓他心都涼了,眼神萬般不舍地瞟向一旁站着的孟湘,可這她卻又不知正沉迷在什麽奧妙的境界裏,繃緊腳尖點着地面,臉上肅然,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
文松不知道她是裝作沒聽見還是真的沒聽見,可這顆愛慕的心痛的厲害。
得,這回各位看官可瞧見了吧,這孟扶蘇可是個頂精明的,輕巧地便将他娘的愛慕者給噎了回去,這是對文松這等臉皮薄的人所采取的辦法,而那幫臉皮厚的堪比城牆,又對他娘有非分之想的男人,他跟二郎也不知道私下裏偷偷摸摸處理了多少。說到底,這個家裏有對懦弱又嘛事兒都不管的爹娘,這兩兄弟也比別家的孩子早熟些,可要是他們兩個不硬氣、不機靈,可早就被周圍這些別有用心的人生吞活剝了,也不會有勉強安穩的日子了。而且,大郎孟扶蘇自從他爹死後就承擔了一家之主的責任,可以說他上能陰潑皮,下能撕潑婦,心黑手黑的一面只是孟湘不知道罷了。
所以說這村子裏的人不待見他們姓孟的也是有原因的,一個美豔的即便只是立在那裏也能把漢子魂勾跑了的婆娘,一個陰測測病怏怏的一看就是一肚子壞水的大兒子,以及一個本身就是流氓潑皮又帶着一群小潑皮到處撒潑的小兒子,真是一家子的極品。
其實,那日當族長支使人網住孟九娘的時候,孟扶蘇便立刻用能聯系上的方式通知了孟子期,孟子期當時帶了一群小兄弟操着家夥偷偷埋伏在河邊的草叢裏,等着時機去救她,他們兩個甚至做好了不小心殺了人就帶着娘往別處跑,實在不行就往北邊亂的地方落草為寇的打算,好在家裏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他們的娘又什麽都不管,這家裏唯有的錢財也都在孟扶蘇的身上。他那日晚上懷裏揣着錢,坐在黑洞洞的屋子裏,冰涼涼的炕上,等着孟子期給他信號,誰知道他們的娘竟然自己回來了,性子也變了。
本來見夠了他娘懦弱的模樣,雖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打心裏恨她,可也并不想讓她死,她對他們不關心,他們卻不能不顧她的死活,好在打小就不親近,實在不行就把他娘當個活物養的得了。但是,說實話,又有哪個孩子不想跟自己娘親近呢?饒是孟扶蘇曾在他弟面前說:已經對他們這個娘死了心,可心裏哪裏不存點微末的希望,只是這希望太過渺茫了。
誰料,老天還真的開了眼了,讓他們的娘真的開了竅,從未被如此溫柔以待的孟扶蘇的腦袋簡直炸了鍋了,看着水碗裏自己的倒影——眉眼舒展、眸光放亮,他這才終于明白有娘疼和沒娘疼的區別,可當她問起孟子期的情況的時候,他心裏有些發酸,覺着娘說不定也像有些人家似的,更心疼幺兒,卻也出于她這麽多年不聞不問的報複心理,并沒有跟他娘說實話。
可居然有人敢搶娘,那是絕對不行的,好不容易得到的溫暖豈能輕易放手,孟扶蘇毫不猶豫地便要掐斷那個男人的念頭,又暗恨他娘是個遲鈍的,連這麽明顯都感覺不到嗎?
正在暗自生悶氣的孟扶蘇卻沒有發現,對孟湘的感情越來越深了,撒嬌、耍小性種種只能在親近的人身上表現出來的都展示了出來,要是換上了現代的術語,那就簡直像是覺醒了熊熊的母控之魂。
自家兒子生着悶氣,身邊的男人尴尬不已,可一貫擁有自己一方小世界的孟湘并未注意到這些,即便是在等藥煮好的功夫,她也在做形體方面的訓練,這個身體太不夠了,若是不抓緊時間訓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趕得上上輩子一半的水平。
等鍋上冒出了熱氣,孟湘才回過神來,對着文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我剛剛胡思亂想的,忘記招呼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還能說什麽呢,只能苦巴巴道:“沒什麽,我沒關系的。”可心裏卻實在憋悶,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想的,剛剛他兒子的話她是真的沒有聽到嗎?
孟湘用布巾墊着手将鍋端了的起來,小心翼翼地将藥倒進碗裏,文松在她身後繞來繞去的,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結果她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一轉身還差點撞到他,孟湘趕緊端好藥碗,嗔道:“你可吓死我了,這要是把藥碰灑了可怎麽辦啊!”
文松忙後退了好幾步,又低聲道:“九娘……你很在乎你兒子?”
孟湘正小心着碗裏的藥別灑出來,哪裏有功夫跟他廢話,便随口應了一聲。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将藥送到炕邊,孟扶蘇又扣着被子悶聲說不喝,也不知在怄什麽氣。
她便跳上了炕,扯掉了他的被子,也不說話只是哀哀切切地看着他,那雙本就盈滿了水光的眸子像是下一刻便能落淚一般。
孟扶蘇無奈舉手投降,卻端起藥碗遲疑着。
“難道你還怕苦不成?”她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好奇又好笑地看着他。
“胡、胡說!”
“那你怎麽不喝呢?”
“我等涼一涼再喝。”他雖是這樣說着,卻直直的伸着胳膊捧着藥碗,還把臉轉到一邊,似乎連這藥味都受不了。
“這樣啊……”孟湘微微一笑,便對着藥碗吹了吹,将白汽吹到了他的臉上,水汽帶來了撲面的溫暖,就像是她的手輕輕拂過。
孟扶蘇鼻子一酸,便口氣不好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啊,隔壁那……”
“啊,九娘,我收拾完了,就拿這藥爐先走了啊!”文松的聲音突然響起,似乎還有些急切。
“哎,慢着些,要不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接着就是響亮的關門聲。
而孟湘從始至終都安安穩穩地坐在炕沿邊,一點都沒有要起身送一送的意思。
孟扶蘇挑了一下眉毛,她卻扭過頭一臉無辜地問:“你要說什麽?”
他這次可真的發現自己娘手段高端啊。
然而,他的親娘卻敲上了他的額頭,“小小年紀心思怎麽那麽多。”
他有些理虧地虛着眼觑她,見她臉上仍然含着笑,便放下了一半心。
“我也沒幹什麽啊。”
孟湘笑吟吟地看他。
孟扶蘇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強行轉移話題,“那個……咱家的錢都在我這兒,要是娘你……”
“在你這兒,你怎麽拿去看病呢?”她這才有些生氣。
然而,因為她的生氣,他卻越發快活了,連心都像是浸在了熱水裏。
“我這是娘胎裏帶來的不足之症,赤腳郎中給看過,說是治不好的,只能靠養着。”他嘴裏有些發苦,卻還是笑着道:“我往日也是好好的,大概是臨着換季身子才不爽利。”
孟湘看着自己這大兒子,最近笑容是多了,卻格外讓人心疼,那清癯俊秀的模樣将來必然是要迷倒一大片小姑娘的,可他一直帶着這病真能活到成人嗎?
她知道這個大兒子心眼多,又活泛,也不知道他心裏有什麽樣的計較,可這種聽天由命的樣子真讓她不爽啊。
這樣想着,孟湘便揪着他的耳朵道:“赤腳郎中能看出個什麽來,我帶你去縣上,實在不行去青州城,再不行就去梁京,總會治好你的,你也別老是拿出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來,我可不愛看!”
“可是錢……”
“總會有辦法的。”孟湘斬釘截鐵道。
孟扶蘇嘴角忍不住勾起。
“不過,你先把這碗藥給喝了。”
“啊!娘!”
“喲,終于叫娘了?不過,你叫爹都不好用,快點喝了。”
“唔——”
屋子裏傳來母子兩人的聲音,透着一股溫馨,然而,窗根底下卻蹲着一少年,那少年頭上戴着個鹦哥綠頭巾,披着一方猩紅披風,活脫脫個山大王的扮相,卻一臉的咬牙切齒,等聽到屋子裏有笑聲傳出,他便憤憤地一腳踢開了腳邊的小石子。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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