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下山

終歸還是如了南金棠的意,即便是一場鴻門宴,但只要想到孟扶蘇跟孟子期也在她便能鼓起勇氣。

夏季偷偷到來,熱騰騰黏糊糊的季節真是讓人難受,山上至少還有風,山下就更熱了。

孟湘難耐地揪了揪衣領,扭頭對于廉道:“我這也是第一次下山,所以……”她一攤手,笑着看着他。

于廉默默紅了臉,低聲喃喃:“沒、沒關系,不吃飯,就這麽走走也行。”

“這怎麽成,你可是我的恩人。”孟湘打開扇子狠命地扇動着,“請恩人喝風也太糟糕了。”

“我不想你将我當作恩人。”他手指縮緊袖子裏,攥緊了自己的袖擺。

“嗯,那我就把你當朋友了。”她像是沒有聽懂他話裏隐藏地意思,笑嘻嘻地答複。

于廉兩只手指糾纏在一處,輕輕地自語:“真的沒有發現嗎?唉……”

“到了!正好這裏有一家。”

于廉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孟湘拉着衣袖拖了進去。

裏面布置的倒是清幽雅致,每個案幾上都放着泥土罐子,頗有一番野趣,座位間用竹簾間隔,那竹簾還依稀泛着些青色,正應了“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一句,可是往來是否無白丁就有待考證了。

這件酒館的主人是個八面玲珑的老板娘,她朝孟湘和于廉掃去一眼,便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兩位客觀,二樓人少些,不如去那裏?”

孟湘心裏明白這位老板娘定然見多識廣,一眼便認出了她是個娘子,大概也誤會了她和于廉的關系,這種事情還是不必和于廉說了。

于廉只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另外一個世界,孟湘說的,老板娘說的,拆開每個字他都知道,可組合到一塊兒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等他再回過神來,已然坐在了二樓角落裏的一處被竹簾隔開的位置。

“想吃什麽嗎?”孟湘一臉溫柔地詢問。

他按着案幾的力度加大,聲音輕若鴻毛,“不、不了……我都可以,你喜歡……”他将頭用力地埋了下去,露出通紅的耳尖,“我也喜歡。”

“哦?”孟湘單手支着下巴,突然想壞心眼地告訴他:她喜歡景郢,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呀。

孟湘勾唇一笑,卻讓于廉整個人抖了一下,他擔憂地望着自己的坐姿,生怕自己有什麽地方做錯了讓孟湘發出笑聲,可是,聽到她的笑聲,知道這個笑聲是因為自己而起的,他就又像是喝了蜂蜜,從嘴巴一直甜進心裏。

孟湘随意安排了幾樣小菜,“希望你不要介意飯菜寒酸。”她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你知道的,我的情況……”

即便她能夠從嬴景那裏弄到錢,她也不想這麽做。

于廉被她看着幾乎要鑽進了桌子底下,幹巴巴道:“沒,我都喜歡,我都喜歡吃。”

等菜的時候,于廉越來越緊張,身子晃來晃去,雙手抓住案幾邊緣,輕聲道:“你要一直在猗蘭書院嗎?”他似乎擔心孟湘會不高興,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老是偷眼瞧她。

孟湘抿唇一笑,搖了搖頭。

于廉舒了一口氣,“那你又什麽安排嗎?”又怕她誤會忙解釋:“我不是……不是……”

她的手指搭在案幾上輕輕敲擊着,“我要去青州。”

“這可巧了,我最近正要去青州呢。”他立即出言,說完才發現自己太急切了,尴尬地對她笑了笑。

孟湘神色無特別之處,點點頭,“那可真是巧了……”

“那我……”他狠狠一按案幾,下定決心要對她說些什麽,可樓梯突然吱呦吱呦的響起,伴随着或輕或重的腳步聲,一群人湧了上來,從他們嘈雜的話語中可以聽出他們都是猗蘭書院的學子。

他們找到地方坐下,閑談間有人提到了潘小媛。

“真是不知道這女人究竟有什麽魅力,居然将白所安迷得五迷三道的。”

衆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你們都在笑什麽?”白所安少見的溫和聲音突然響起,衆人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的鴨子一樣,嘎的一下噎住了,過了會兒才恢複了熱鬧,可都是在讨好白所安。

孟湘與于廉對視了一眼,兩人皆默不作聲。

“您來這坐!”他們争相讓座。

“南兄,你坐這兒?”

聽到這聲,孟湘猛地挺直了脊背,眼神也溜了過去,雖然當初是約好了,不過,孟湘也加了個條件,她先出門,如果能夠在猗蘭村碰見的話,她會請;可兩人若是沒有碰見那便是緣分不夠,那頓飯就免了。這種有趣的約定南金棠又怎麽會不答應呢?

可孟湘怎麽會想到居然還真遇上他了!

這會兒他們的聲音放低了一些,無外乎互相寒暄和奉承白所安,也有人來和南金棠搭話,只是南金棠“嗯嗯”了幾聲就把人打發走了。

有人便取笑道:“南兄今兒個心情不怎麽樣啊。”

白所安出乎意料地竟開口道:“他大概是不舒服,這裏也太吵了。”

酒館了安靜了一瞬。

“啊,我想起來還有事情要辦。”

“哈哈,我也是。”

“許久未見,寮子裏的姑娘們該想我了。”

衆人打着哈哈絡繹而出,誰也不願去讨兩人的嫌。

等到人都走光了,白所安放下了酒杯,無奈道:“你到底是怎麽了?每次下山你不都跟姑娘們玩的很開心嗎?”

南金棠“哼”了一聲,無精打采道:“大概是病了。”

“你我都知道你是懶出來的毛病。”

“如今可不是。”他直接趴在了案幾上,上面的酒杯“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白所安抿了一口酒,對着他搖了搖頭。

“我這次得的可是相思病。”他一邊說着一邊将臉埋進胳膊裏,嘟囔:“真是無聊……”

“相思病?”白所安語氣冷淡,眼中神色警惕,“相思誰?莫非是小媛?”

“啊——啊——”南金棠粗魯地喊了幾聲,“你明知道我的性子,只是和她調笑幾句而已,可沒有要和你搶人。”

白所安的面色卻明顯透着不喜。

“我呀……”南金棠單手支着臉頰,朝他勾了勾手指,白所安纡尊降貴地移過來些許,他卻撅了撅嘴,淩空給了白所安一個吻,“我現在愛的可是男人。”

白所安立刻後退幾步,狠狠地抖了抖衣袖,像是沾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一樣,神情作嘔。

南金棠就像是得了好玩玩具的孩子,仰頭大笑起來。

白所安甩袖怒道:“這也是能開玩笑的嗎!”

南金棠扁扁嘴,“你可真無趣。”

白所安板着臉,轉身就走,可等擡起竹簾,還是回頭提醒道:“有些東西能嘗試,有些則不能;有些東西能玩,有些則不可以,你自己掂量着辦吧。還有,孟扶蘇那裏我去,你自己就好好的去診治診治自己的相思病吧。”

說罷,他便再也忍受不了地轉身離開。

南金棠低低笑了兩聲。

白所安走後,孟湘點的菜也送了上來,她剛剛道了聲謝,身邊的竹簾就突然被人掀了起來。

“果然是你!”南金棠一臉的驚喜在視線觸及于廉的時候便消失了。

“你們兩個原來認識?”南金棠蹙眉,懷疑地看着他們,轉而笑了起來,直接擠在孟湘身邊坐下,腆着臉對于廉道:“想不到于兄你交際還挺廣泛的嘛。”

他手臂一張就要去攬孟湘的肩膀,卻被孟湘一巴掌拍落,他摸了摸透紅的手背,繼續與于廉寒暄:“這下子于大哥可會對你放下心了……對了,你何時回梁京啊?”

于廉“啊”了一聲,視線卻緊張地落在孟湘身上。

“咦?”南金棠故作狐疑,“于兄你很在乎孟湘嗎?我問你,你看她做什麽?”

于廉被他逼得啞口無言,南金棠笑得得意洋洋。

孟湘面上不動聲色,手卻放在案幾下狠狠扭了他腰肉一圈,他疼得眼睛眉毛都移了位置,卻還是硬挺着,要作出與孟湘更加親密的姿态,氣死于廉。

于廉頭埋進胸口,雙手放在膝蓋處緊緊攥起,眼角紅紅的。

孟湘撇開了頭,不去理會這兩個比小孩子還要幼稚的男人。

兩個人又不知怎麽說了起來,通常是南金棠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于廉才吞吞吐吐地吐出了一句,可他到底比不上南金棠的道行深,不過三兩個來回就被南金棠套出了話。

“所以,孟湘你是要去青州的啊……”南金棠捂着唇,不知道在思量着什麽,眉眼彎彎,露出壞笑。

于廉立刻愧疚地看向她,那雙微紅水潤的眸子怎麽看怎麽可人憐。

“好了好了,快吃菜吧,都要涼了。”孟湘岔開話題催促兩人動筷,兩人只得一人夾了一筷胡亂吃了一口。

“好了!我已經請過你們兩個了。”她一拍手,笑顏明媚,準備拍拍屁股撤退了,可這兩個人各有各的心思哪裏肯依。

于廉伸手想要攔她,南金棠的動作卻更快,他挪了挪屁股,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她衣擺上,眼睛一勾一勾地望着她,“既然來了,可不能不嘗嘗這家酒館的招牌美酒……你該不會舍不得錢吧?”

還沒等孟湘答話,于廉忙道:“沒事,沒事,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我來付錢。”

“既然是大官人的朋友,奴家又怎麽能收錢呢?”老板娘抱着一壇酒,掀起竹簾笑眯眯道:“我們可還要靠東家罩着呢。”

她說着就将那壇酒放在了案幾上,朝孟湘暧昧一笑,翩然離開。

“東家?”

“哦……”南金棠毫不在意地拍開酒壇上的封泥,“我來讀書家裏人自然要給我在這兒添置些産業,金銀若是不夠用了可就近提一些。”

可恨的有錢人。

孟湘正腹诽着,南金棠卻扭過頭朝她淺淺一笑,眼中閃爍着星光,“你若是喜歡的話送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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