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五年後。

A市。

夏天漸漸燥熱起來了。

從小巷開始走,繞過一棵種着蟬鳴的老槐樹,能聽見嘈雜的人聲,往往是那些老大爺在圍坐着打牌,其餘幾個人在旁邊站着看,小賣鋪裏剛進了冰棍和冰水,從大貨車上搬下來,累的人一身汗。

青年有些胖,搬了三趟冰水之後便累的喘不過氣,T恤後面濕了一大片。

“喝點水吧,”旁邊的夥計扔了一瓶冰水過來,“當送你的了。”

青年忙接過,笑起來,擦了擦汗,擰開了水瓶。

“這夏天什麽時候才能過去啊,熱死個人了。”

“才剛六月份呢,”

還沒喝幾口,門簾便被掀開了。

一個身材颀長的男人走進來,仿佛不是從外面的燥熱中走進來的,渾身清清爽爽,穿着個白色短袖和黑色褲子,露出白皙筆直的小腿,戴着白色匡威鴨舌帽,幹淨的很。

他沒看旁邊坐着的人,進去自顧自的拿了瓶冰飲料和一包餅幹,青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扇着風。

“多少錢。”

飲料和餅幹放到了面上,青年站起身,掃了碼,給他裝到了塑料袋裏,男人付了錢拿起,撩了門簾,轉身便要離開。

“哎!”青年叫住他,“你等一下。”

男人頓住腳,疑惑的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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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星嗎?”

男人正色,細細的打量了他半晌,才将他和記憶中那個人影重疊在一起。

“曾廣?”

天色暗下來了,地平線上是溫柔的黃昏,蟬鳴也倦了,風夾着熱浪,像海水一般淹沒着這俗世紅塵。

時星開了易拉罐,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順着喉管滑下去,解了不少熱意,他說:“你現在就在這兒賣東西嗎?”

“對啊,當年我們班那些,其實考大學的不多,我高考不行,也不想上大學了,就擱這兒幹——喏,他們都認識我,也挺自在——你還記得湯然吧。”

曾廣把風扇搬了過來,對着他吹,想想又覺得不好,改成了轉着吹。

“記得,”時星琢磨着這兩個字,對于超憶症來說,這些似乎都發生在幾分鐘之前,只要一給了把鑰匙,記憶就像水庫裏的水,停都聽不住,“打過架來着。”

“他也沒上大學,不過他去當兵了,之後就沒他消息了,”曾廣嘆了口氣,“你說你當時走的也太突然了,我一下沒個同桌還挺不習慣,當時我們班還議論了半天,想你為啥要走了。”

時星垂下眼,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易拉罐冰涼的外殼。

“你變化挺大的,我差點沒認出來你,”曾廣比劃了一個高度,“你這也長高太多了——而且感覺和以前不一樣了。”

不用時星接話,他自己便接下去:“感覺帥了很多,我也不知道咋說,反正就跟電視上的明星一樣。哎,對了,你上大學了嗎?”

“上了。”

曾廣湊前:“去了哪兒?”

時星說了個名,曾廣咂咂嘴,“我的奶奶喲,你去上了警校?”

“嗯,就想着當警察也挺好的,”時星又喝了口,“後來發現挺累人的,但也沒退路了,就幹脆學下去了。”

“上警校也挺好的,體面,我們這個累死累活,還沒人記得,”曾廣說,“對了,你結婚了沒呀?”

“結婚?”

時星現在二十三,說來也丢人,感情史仍是一片空白,不是沒有人和他表白,但是他不想禍害人家女孩子,于是每次都是婉言拒絕,有時候被纏的不耐煩了,還會冷下臉來,他們同隊的寧程還嘲笑他。

“你這活該單身啊。”

“對啊,我都結婚了,”曾廣笑着說,“上個月的事兒了,咱班其實很多已經結婚了,就算沒結婚的也有女朋友啊男朋友啊什麽的。”

時星忽然心一緊,脫口而出問:“聞夏也結婚了嗎?”

這個猜測剛說出口,心口就驀的一空,讓他有些茫然。

這個名字他五年未敢同別人提起,在陌生的城市裏,時星只敢在心裏偶爾走上一遭,像是跋涉暗夜中的原野,手裏捧着那盞燈,不敢讓風吹滅了,也不敢讓黑暗吞食了,只是放在心口處,也覺得足夠了。

他也沒有再聯系聞夏——只有一次,時星參加個酒局,被灌了許多酒,他不會喝酒,在廁所裏吐得昏天暗地,拿出了手機,撥了那個號碼。

那邊很快接起來。

“喂,哪位?”

時星換了號碼,聞夏不知道。

時星偶爾會想,聞夏酒醉醒來,發現他走了,音訊全無,是會覺得他像個白眼狼一樣,還是會覺得難過和……想念。他沒敢多猜,也沒敢問,甚至有的時候時星想,自己是不是已經沒有那麽喜歡他了,但是當聽見聞夏的聲音的時候,心裏的那塊巨石還是驚天動地的落下來,一路摧枯拉朽。

時星挂了電話,又幹嘔了半天,最後在衛生間的鏡子上偷偷哈了一口氣,趁着水霧未消散,寫下兩個字。

聞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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