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黑夜過盡,白晝。
聞夏趁着假期,把攢的髒衣服給扔洗衣機去了,然後在陽臺鋪了毯子,在夕陽的光輝下讀《理想國》。
“邪惡決不能理解德性和邪惡本身,但天賦的德性通過教育最後終能理解邪惡和德性本身。”
下午五點半的時候,手機響了。
時星的聲音傳來,“聞老師。”
聞夏合上書,“怎麽了?”
“你今晚……能陪我出來吃飯嗎?”
聞夏有些意外:“行啊——只是怎麽突然要找我去吃飯?”
“我就是想……見見你來着,”時星說,“就酒嵩街的那個燒烤吧,行嗎?”
“你剛出院沒多久,就別吃那麽油膩的東西了,”聞夏起身,“我騎車去你家帶你,你在小區門口等我吧。”
聞夏拿了鑰匙,推了單車,沒到二十分鐘便到了杏花苑門口,遙遙看到時星。
時星戴了亞麻色的棉帽,裹着圍巾,手揣在黑色羽絨服的兜裏,腳碾着石子,他聽見自行車的聲音,聞夏看見時星忽的笑了。
聞夏停下車,一條長腿支着,笑着說:“戴帽子了啊。”
時星摸了摸自己帽子,“不帶帽子,禿頭太醜了。”
“上車。”
時星坐到後座,抱住了聞夏,似乎比以往都抱的要緊,帶着某種宣洩不出的感情,聞夏說:“怎麽了?感覺心情不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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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時星不知道是在回應聞夏,還是在對自己說,“沒有。”
聞夏帶時星來了火鍋店。
時星說:“這個不油膩嗎?”
“鴛鴦鍋不就行了,”聞夏說,“我吃辣的,你吃清湯。”
“鴛鴦”這兩個字莫名讓時星心情很好,他盯着聞夏的臉,說:“行。”
聞夏點了不少菜,肉倒是點的不多,主要考慮到時星,他問時星:“你看看你還想吃什麽?”
時星拿過菜單,點了三瓶啤酒。
“……”
聞夏:“你怎麽突然還想喝酒了呢?”
“點着吧,”時星說,“我有事兒和你說。”
火鍋咕嚕嚕冒着熱氣,清湯和辣湯混雜的香氣勾人,菜很快上來了,聞夏燙了土豆片和金針菇,說:“有什麽事兒想和我說,嗯?”
時星咬着筷子,說:“我可能要走了。”
聞夏手一頓。
“什麽意思?”聞夏說,“什麽‘走’?”
“離開這兒,要去北京,”時星說,回答了下個問題,“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不回來了也有可能。”
時星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很冷靜,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所有的掙紮和痛苦都在昨天解決了。
在他無法去獨立賺錢的時候,他就完全被擺在一個被動的位置,除了接受,他沒有別的可做的,再不甘心,再不想,也不能。
聞夏沉默着,把剩下幾樣菜倒進去,大多都放在了清湯,辣湯這邊很少的菜,時星忍不住說:“我吃不了這麽多。”
酒上來了。
“沒事兒,”聞夏說,“吃不了再扔進辣湯就行了。”
時星開了酒,倒了滿滿一杯,自己喝了,喉結動了動,酒液順着喉管進入胃裏,有些嗆,時星咳嗽了幾聲。
他咳紅了臉,舉了酒瓶,“來嗎?”
黑夜從來不孤單。
霓虹燈,萬家燈火,行人低着頭快步走着,草木仰視着宇宙,時星聽着每聲鳥鳴,恍然都是對天地的情話一般。
黑夜的眼睛注視着他們。
聞夏也喝了一杯。
時星又給他倒了一杯,聞夏本要拒絕,時星卻說:“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吃飯了吧,我明天就走了。”
聞夏不勝酒力,但似乎“最後一次”是放縱的理由一般,他也的确狠不下心去拒絕,他咬咬牙,接過那杯酒。
時星菜吃的很少,不停的給他倒酒。
啤酒不易醉人,但也分人。
聞夏喝了第四杯之後便有些迷糊了,他擺擺手,不再喝了,時星便自己喝了一杯,全身仿佛都燥熱起來。
是冬天走了嗎?
聞夏眼神有些迷離,他完全是靠本能在随便吃些東西,忽然耳邊傳來聲音,時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過來,輕聲說:“聞老師?”
聞夏喝醉酒之後莫名很乖,不會鬧,因為喝得少,吐的概率也不大,就像是剛來到這個世界一樣,帶些懵懂和清澈。
聞夏被他扶起來,手搭在他後頸處,時星說:“我們走好不好?”
醉意穿過五髒六腑,溫柔而又強勢的奪走理智,聞夏喝的并不多,只能看到外面被燈點亮的夜,風起了。
聞夏被動的走着,最後連眼皮都懶得掀,恍惚間倒在柔軟的地方,暖黃色的燈光,他呆呆的看着盤腿坐的時星——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眉頭都擰起來。
在他印象中,時星沉默的時候永遠多于他笑的時候,聞夏忽的伸出手,拍了拍時星,輕聲說:“哎。”
時星看着他,“嗯?”
“什麽時候走?”
時星已經和他說過了,但是聞夏執拗的想要再問一遍。
“明天上午。”
他們似乎又聊了很久,聞夏記不清了,只記得外面是一輪下弦月,無雲,有幾顆星星,他死死的盯着那幾顆星星,仿佛要透過它穿越到無邊宇宙與荒野。
“你還會記得我嗎?”
“會。”時星重複了一遍,“會。”
此時天亮起時,仍是藍的望不到邊,飛機劃過的白線仍會被孩子認為是通往天堂的步階,教室裏的試卷還留着未做完的題目,這邊土地仍舊春來生花,夏來熱烈,冬天的雪會下很久,覆了一層又一層,埋住無數的謊言。
時星最後删掉了聞夏的通話方式。
他不想讓聞夏繼續糾結,不想讓他為難,他想暫時……忘記聞夏。
但他知道,在有生之年,那串數字他無法忘卻,幾個月的記憶也無法忘卻,一切都刻在了骨子裏,伴随着他,直到他死去。
時星仍渴望再看他一眼。
又是白晝。
時星臨走,看着聞夏的臉,他躺在床上,頭發有些亂,忽的他轉了個身,平躺在床上。
腳步回折。
時星半跪下來,虔誠而溫柔的親吻他的嘴唇,作為最後的告別。
他卻将永遠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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