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投橘·番醫
宗學十日才有一天休假,對學子而言,放假那日期待已久,十分可貴。
趙莊蝶一早就往趙由晟家跑,還帶着那匹短腿土馬,身邊跟随一位忠仆,他來找趙由晟,想結伴外出訪友。他是個玩心重的人,學校放假,他的心猶如匹脫缰的野馬。
趙莊蝶撿起榻上的一條竹蛇,在手中甩動,他說:“小郁許久不見,也不知道他今日書館放不放假。”
他來由晟家頻繁,發現好幾天沒見着陳郁。
趙由晟彎身拾取地上一把木弩,這是把大弩,不是玩具,不過只有弩身,沒有箭羽。他将木弩挂回牆上,聽莊蝶提到陳郁,他一頓,回道:“沒多久,四天。”
外頭傳來吳信的聲音,還有馬叫聲,莊蝶走到窗前,見院子裏,趙由磬爬上土馬,吳信在旁想制止,莊蝶為人大方,任由趙由磬拿自己的馬玩耍,只看着。
好一會,沒聽到趙由晟再說點什麽,莊蝶問:“阿剩,你要不要一起去找小郁玩?”
趙由晟回:“今日要去橋東外祖家,你找端河陪你玩。”
莊蝶“哦”地一聲,小小抱怨:“以前的阿剩才沒這麽無趣。”
趙由晟拍了拍莊蝶的頭,說:“是是,去吧。”
莊蝶覺得他拍頭的方式,就好像一個大哥哥在對待一個小孩子似的。現在想來,竟沒察覺由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起變化,分明許多天前不是這樣,但莊蝶記不起具體是哪一天。
由磬騎着土馬,在院中游逛,他腿短,同樣腿短的土馬正好适合他乘坐。吳信和莊蝶的仆人緊随,一個怕摔着人,一個怕傷着馬。
莊蝶出來,由磬把馬騎到他身邊,躍下馬身,拍掌說:“蝶兄,我也想要一匹土馬,真好玩!”莊蝶拍了拍他的頭,一副大哥哥的樣子,說:“等蝶兄有錢了給你買。”
莊蝶帶着他的馬,仆人離去,由晟在院門口送他。莊蝶騎在馬上,回身揮手,笑得燦爛,十五歲的他,仍像個小孩子。
“阿兄,我的大弩機呢?”
由磬爬上窗,往書房裏探視,失去了有趣的“玩具”,他去找另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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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晟一把将他從窗上拎下,訓道:“誰的弩機?再把玩具到處亂扔,再碰我的東西,看我不揍你!”
由磬抱住頭,蹲着,他還是怕的,畢竟他哥真會揍他,特別兇殘。
“蝶兄還說阿兄變得像個老頭子,哪裏有,還不是一樣兇。”
待由晟離開,由磬才在後頭不忿念道。
趙由晟所說的橋東外祖家,這個橋指安瀾海橋,是座跨海的石橋,銜接泉州與海昌縣。趙由晟的母親,當年,便是從海昌縣嫁到趙家來。趙母姓馮,名喚燕燕,她的祖父是個小官,因家中殷富,才得以跟有皇族身份的趙父通婚。
早上,馮家派來一頂轎子,幾位仆人,前來接趙母和她兩個兒子,護送他們回去省親。
趙母乘轎,由晟兄弟騎馬,主仆數人,沿着長長的海橋行進。海域廣闊,風帆張揚,石橋上人來人往,人聲鼎沸,海昌縣因海橋而繁榮,富庶。
趙由晟騎馬執鞭,走在前面,他的儀貌引得路人注目,他陷在自己的思緒裏,腦中一個場景浮現:陰沉沉的天,海橋上人影稀寥,一輛馬車匆促從橋上經過,載的是十八歲的陳郁,還有已失去生命,無聲無息的趙由晟。
一艘海船在渡頭等候,将啓程前往鲛邑,那是艘明州楊家的大船,船頭風向标上,立着一只鎏金的朱雀。
上一世的事,趙由晟不少記得很清楚,而這個場景,則是他的猜測,他當時已經死了,自然非親眼所見。
周身的嘈雜,令趙由晟回到現實,他正經過繁忙的海橋渡口,他想起四天前見到的陳郁,十四歲的少年郎,臉上尚存稚氣,一雙眸子清澈地讓人一望到底。
手中的馬鞭握緊,趙由晟拂去些許情緒,他回頭去看弟弟。趙由磬騎在一匹駿馬上,東張西望,十分歡悅,吳信執缰繩,小心護着他以免墜落。趙母隔着轎簾,問随同的女婢:“橋亭到了嗎?”
海橋正中有座供人歇腳的亭子,過了橋亭,就說明海橋已走過大半,離趙母的娘家更近一步。趙母期待回娘家,她出嫁在外,離娘家雖近,不常能回去,她的父母都還健在。
橋亭就在不遠處,亭裏滿滿是人,相當擁擠,趙由晟騎馬進入亭子,讓馬兒放慢蹄子,以免撞着人。不知是誰往他身上擲去一顆金燦燦的橙子,他詫然接住,掃視一側歇腳的人群,見到幾位女子交耳笑語。她們是漁女,強健而勤勞,大膽且熱情。
由晟随手将橙子抛給身後的随從,他自若離去,朱馬紫袍,英俊少年郎。
**
陳宅,陳郁待在房中,房間暖和,火盆裏的木炭一直在燃燒。趙莊蝶從室外進入陳郁的房間,舒适地往軟床一躺,叫道:“好舒服呀。”
他騎馬在街上溜達,被風吹得手臉冰冷,喜歡陳郁的暖房。
墨玉端來蜜餞餅酥,無一樣不精致,拼擺上桌,惹人眼饞,她對莊蝶說:“舍人慢用,奴婢去端份甜飲子過來。”
“可別,牙都要甜掉啦,墨玉,我想喝茶。”趙莊蝶望着一桌的點心,笑得露出兩個酒窩。
墨玉應聲這便去煮茶,她開門出去,不忘将門緊掩才離開。
陳郁躺靠在床上,他跟前放着幾樣消遣的東西,有皮影人物,有木雕的魚龍船,還有兩本書。他聽莊蝶說要甜掉牙,他笑語:“阿剩也不愛吃甜湯。”
“阿剩今天去他外祖家,我本來還去找他,想叫他一起來。”莊蝶跳下床,小跑到桌前拿點心吃。
陳郁靠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個皮影人物耍戲,說:“許久不見他,他人可安好?”
“也沒多久,就四天。”莊蝶回到陳郁身旁,手抓着一塊螺酥,他張嘴把螺酥咬去尖角,贊道:“好吃。”
螺酥小小一個,兩口吃完。
莊蝶沒急着再去拿螺酥吃,而是擦擦手,爬上床跟陳郁講述他們前些天在林間馬道的遭遇。他說阿剩險些就被絆馬索絆倒,都是趙幾道那個賊配軍害的。
陳郁聽得不安,問他:“阿剩有哪裏蹭傷,摔疼了嗎?”
“沒有,他好着呢。”莊蝶雙腿盤起,像個小道人那樣坐着,他将手擺了擺,“就是近來人有些古怪,突然做出大人樣,也不跟人打架,也不帶我玩兒。”
陳郁放下手中皮影,他心裏在意,由晟似乎疏遠他許多,這些天沒來過陳宅。以前啊,兩人三兩日就得見一次面,陳郁去找由晟頻繁,由晟也會來陳宅。
“小郁,你是不是生病了?”莊蝶發現他不僅沒上學,而且顯然一直窩在床上。
陳郁神秘地擡起手,眼帶笑意,拿手去捂莊蝶的臉頰,莊蝶本來懵着,直到對方手貼上,他吃驚道:“好涼!”明明房間如此暖和,可陳郁的手卻很冰涼。
陳郁跟莊蝶說他體溫不知道為什麽很低,父親不讓他上學,要請大夫給他看病。不過那位大夫似乎不好請,到現在還沒請來。
莊蝶手臂支在大腿上,托住下巴,他問:“那你會冷得發抖嗎?”
陳郁搖了搖頭,回道:“我不覺得冷。”
莊蝶沒聽說這樣的怪病,只是羨慕陳郁生病不用上學。
莊蝶沒在陳宅停留多久,他還要去城東找趙端河,他吃下兩塊螺酥,喝了一口茶,就跟陳郁告別。
陳郁本來就是趙由晟的朋友,然後莊蝶因由晟才認識他。
“莊蝶,你跟阿剩說我病了,讓他過來看我好不好。”陳郁也不清楚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外出,要在房中待幾天。
莊蝶拍胸脯保證,他回去就跟由晟講,并說自己過兩天還會再來找陳郁玩。
陳郁讓墨玉将莊蝶送出院門,兩人在院門,遇到陳父領着一位黃須番醫前來,陳端禮說:“這就要回去啦?我讓人送送舍人。”
陳父對待陳郁的小夥伴們,都特別好,何況趙莊蝶這個小夥伴,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早年,陳端禮因為招攬番商來國進行海貿有功,而被朝廷授予官職。每年海船出行,市舶司設宴款待海船綱首,陳端禮都位于上座。
在泉州的皇族子弟,每月領的錢,大部分從舶稅支出,源自海商。當地的皇族子弟認識海商家族,海商自然也樂意結識他們。
陳父帶來的番醫是個三佛齊國人,不會華語,不過陳父會番語,交流不成問題。
番醫一到陳郁房中,就讓陳父将火盆撤去,他在前來的路上,已從陳父口中知道陳郁的大致情況。陳郁聽到番醫的語言,感到吃驚,一些記憶片段在他腦中一晃即逝,無法捕抓。
雖然番醫的語言耳熟,但陳郁只能聽懂零星,無法組成完整意思。陳郁在陳父的陪同下,接受番醫的檢查,那在陳郁看來是很古怪的檢查。番醫把他的頭發挽起,仔細摸他的脖頸,還讓他把衣服脫去,查看他的身體,還捏了捏他的腳踝。
檢查過程很快,光身裹着被子的陳郁,愣愣看父親跟番醫交談。陳父厚贈番醫財物,将他恭敬送走。
待陳父回來,陳郁已經在墨玉的服侍下穿好衣服,陳郁問:“爹,我是得了什麽病嗎?”
陳父摸了摸他的頭,說:“孩兒沒病,孩兒也快長大了。”
陳郁不解父親的話,他不知道,他繼承自母親的那部分血脈很特別,會在他青春發育時起作用。
作者有話要說:導演:下章阿剩會來看陳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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