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關禁閉的阿剩

船靠岸,陳端禮讓仆人回去,喚轎夫擡頂轎子過來,給陳郁乘坐。

渡口人來人往,熱鬧喧嘩,趙由晟立在船頭,看起來沉寂,若有所思。

“由晟,我聽大繁說你手臂受傷,傷得怎樣?”

陳端禮出艙,見趙由晟還沒回家,看他垂放下來的左臂,袖子上沒血跡,就怕打傷了骨頭。陳端禮從陳繁那兒聽說由晟的手臂被秦大打傷,當然也聽說了由晟幫陳郁教訓秦氏兄弟,秦二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秦大被打暈的事。

趙由晟擡動手臂,示意無妨,他說:“現下已經不疼,皮肉傷。”

“要趕緊找大夫醫治,不能耽誤。”看他說得雲淡風輕,大概傷得不重,但陳端禮仍是叮囑。

“稍後便去。”趙由晟暫時不打算下船。

他神情寡淡,他的許多表現都和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不符,可要說不符,他又少年意氣,把秦氏兄弟打傷。

“打傷秦家兄弟前,由晟想過後面的事嗎?”

外頭傳趙由晟是個愛惹事好打架的人,陳端禮知他性情不是那麽魯莽,今日他當衆打傷秦氏兄弟,渡口無數人無數雙眼都看見,這回卻真是魯莽大意。

趙由晟回:“想過。”

“秦家人怕是會去宗學那兒告狀。”陳端禮為他擔心,縱使是宗子,衆目睽睽下親手将人打傷,也會受懲罰,嚴重的甚至再不能在宗學就讀。

趙由晟回得平靜:“我屢犯學規,大概要關幾天禁閉吧。”

他清楚後果,在動手前就已經知道。

“宗學教授若是盤問事情原由,我可以親往作證。”陳端禮能幫趙由晟說說情,如果事情真得嚴重到被退學的話。

“我的事是小事。”趙由晟望向船艙的方向,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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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端禮知他指的是陳郁,基于趙由晟下水救了陳郁,理應見到陳郁鲛态,陳端禮也沒必要瞞他,他道:“郁兒,過幾天會自行恢複。”

“由晟,此事關系他一生,務必保密。”陳端禮的聲音不大,帶着懇請。

趙由晟回:“陳綱首放心,晚輩不會外傳。”

陳端禮相信趙由晟不會外傳,從他救起陳郁,将他裹得嚴實可知。陳郁還小,一生将會結識許多人,結交不少朋友,然而眼前這人,必是他兒子肝膽相照之人。

在許多事上,陳端禮有預見,但他肯定想不到,這人将會是他兒子相伴一生的人。

前方,一輛轎子匆匆擡來,那是接陳郁的轎子,戚适昌手扶轎杆,跟轎夫一起奔跑,很殷勤。

陳端禮回船艙,很快抱出陳郁,陳郁蒙頭蓋臉,身裹被子,陳繁跟随在側,不讓人挨近。趙由晟掀起轎簾,陳端禮将陳郁抱進轎中,陳郁背靠坐箱,默然無語。陳端禮退出,趙由晟放下轎簾,将自己也罩進簾裏,他彎着身,貼靠陳郁,隔着被子去摸他的手。陳郁緊張地将手一縮,往轎裏躲,片刻慌亂後,他怯聲問:“阿剩?”

趙由晟始終沒說過一句話,卻不知陳郁根本看不見,是怎麽辨認出人來。

“是我。”趙由晟應聲,他再次把手搭在陳郁手上,雖然隔着一層被子,他仍是感覺到陳郁的手在細微顫抖,他說:“別害怕,會好起來。”

他說:“等你好了,我去看你。”

陳郁在被中睜開眼睛,他看不見趙由晟的模樣,但仿佛已看見,他鼻子微酸,輕輕“嗯”地一聲,點了頭。

他很欣喜,阿剩從池水裏将他救起,分明看見他醜怪的模樣,但阿剩不厭惡,不害怕,待他親和如故。

他的話,很好安撫了陳郁焦慮的情緒,甚至遠比陳父今日所有的安慰都奏效。

趙由晟鑽出轎子,放下轎簾,轎夫立即擡動轎子,穩穩起步,他們擡着陳郁逐漸遠去。

看那頂朱色的轎子消失在石橋上,為橋上往來的行人遮擋,趙由晟想,這一別,不知得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面。

他阻止前世陳郁本該遭遇的事,他和陳郁今後的生活軌跡,或許會因此有較大的改變。

離開渡口,趙由晟沒直接回家,他獨自去城東有名的醫館找醫師看傷。老醫師問明受傷詳情,按壓他的手臂,仔細檢查,告知他骨頭沒斷,開了一些藥粉給他敷貼。

得虧隔着厚實冬衣,兼之自身骨架粗實,那一扁擔抽來,愣是沒讓他肱骨崩裂,雖然手臂上淤青一片,看着挺吓人。

在醫館敷好藥,趙由晟若無其事回家,他隐瞞下傷情,免得母親擔心。至于打傷秦氏兄弟的事,母親早晚會知道。

在秦氏兄弟受傷的當夜,秦父就領着兒子去宗學教授家告狀。秦家雖然是普通富商,但秦父為人精明,強悍,不是忍氣吞聲的人。

秦二臉上有淤青、傷疤,看着确實挺可憐,秦大本來已經無礙,額頭重新纏上布條裝傷,父子三人在宗學教授那裏使勁痛訴趙由晟的兇殘。

待秦氏父子一走,宗學教授立馬派人去喚趙由晟過來,問他是否打傷秦氏兄弟,由晟很坦然承認。

他膽敢這麽做,早有接受懲罰的準備。

宗學的學規嚴禁學生打架,無論在校內還是校外,趙由晟是累犯了。

屢教不改,還當衆連傷兩人,事情嚴重,宗學教授決定好好處置趙由晟,罰他在宗學的自訟齋裏思過,禁閉一旬。

一大早,兒子被宗學教授家的仆人喚走,趙母當即覺不妙,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呢,譬如某家的家長領着哭泣的孩子往宗學教授那裏告由晟的狀,一般還都是實情。

趙母是有經驗的,她讓吳杵跟随由晟一起去宗學教授家,沒多久,吳杵回來禀告,說郎君被關進自訟齋,宗學教授罰他關禁閉六日。

這回看來挺嚴重,趙母又氣又急,從吳杵那兒問明情況,聽說又是那對秦氏兄弟,而且兄弟倆還在冬日把小郁給推下水池,趙母覺得這倆兄弟實在頑劣,但兒子不該把人打傷。

現下關禁閉的命令已經下達,趙母無可奈何,讓阿香把趙由晟的衣物收拾,交由吳杵送去自訟齋。

“讓他在自訟齋裏好好反省,免得他父還以為是我驕縱了他。”趙母對吳信如是說,她心裏頗感失望,原本欣慰兒子已經懂事,不想還是老樣子。

而且膽子明顯還肥了,把人打得昏迷這麽嚴重,也敢欺瞞,回家後只字不提。

越長大越不省心,趙母惱怒下,當即給趙父寫了一封信。

也不知道在寧縣的趙父收到這麽封火急火燎的信,得知大兒子當衆施暴,打傷兩個平頭百姓後,會作何反應。

宗子犯下過錯,會視成年與否,罪行輕重程度,決定是抓去宗正司的懲勸所羁押,還是送往自訟齋思過。

自訟齋在宗學內,它是一個小院子,裏邊只有一間小齋房,高牆獨門,一把鎖鎖住出入。關進去,連想翻牆跑都難,只能對着齋房裏的一堆聖賢書,痛悔不該,痛失自由。

平日這種地方還是關過個把宗子的,說來趙由晟以前也來過,算熟客。

小齋房床桌簡單,四壁有三壁是書,所謂自訟,就是自省過錯,宗學教授相信,最好的教化是讀聖人的典籍。

趙由晟躺在床上,單臂做枕,一只腳曲起,姿勢舒适,陽光從窗外照入,光影打在他臉上,使他的臉輪廓顯得深邃,從他微抿的唇上,能瞧出他此時多少有些許悵然。

孤寂的自訟齋裏,只有他一人,他将在這裏住六天。

左臂的傷,經由醫師治療,很好緩解疼痛,每天要換藥,吳杵會在給他送飯時,順便幫他換個藥。自訟齋管關不管飯,吳杵天天給他送飯,當然,在送飯送衣時,會偷偷夾帶幾本有趣的書,給他消磨時光。

看守自訟齋的齋長也是宗學學生,叫趙孟壽,品學兼優,平日裏管教學弟,是位學官。吳杵每次進入自訟齋,都得經過趙孟壽的同意,他手裏有開啓自訟齋院門的鑰匙。

趙由晟進自訟齋的第三天,吳杵來送飯,見趙莊蝶和趙端河被攔在自訟齋門外,這兩個由晟的老友,正跟學長求情,讓他們進去和趙由晟敘個舊。

“不行,教授有命,不許閑雜人等出入自訟齋。”趙孟壽公事公辦,鐵面無私。

“孟壽兄,你看他都被關三天了,也不知是死是活,你就放我們進去看看吧。”莊蝶合掌懇求。

趙孟壽揮手示意免談,他說:“死什麽死!我看他倒是逍遙自在,天天給院子裏的花草澆水,還有,不知道是誰給他夾帶閑書,要是被教授發現,必會追究。”

畢竟偷藏東西送趙由晟的事,趙莊蝶也有份,他知趣閉嘴,不好再說什麽。

在自訟齋裏,能做的事實在不多,日子着實很無聊,不過趙由晟已不是個毛躁多動的少年,這裏安靜的環境和似乎用不完的時光,正好讓他好好想想以後的事。

上一世,趙由晟也曾被罰進自訟齋反思過錯,關了三日,因為他胖揍趙幾道。事情發生在趙幾道拉絆馬索,絆倒趙莊蝶,害得莊蝶摔斷腿,趙由晟幫好友教訓幾道。

這一世莊蝶沒摔傷,幾道沒挨揍,不想趙由晟還是和自訟齋有不解之緣。

作者有話要說:自訟齋:怎麽又是你。

——

莊蝶:是的,阿剩很講義氣,但還是不一樣的,要是有人膽敢害小郁摔斷腿,阿剩會跟那人拼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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