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陳郁雙手綁着,蒙眼睛被帶出船艙, 歹徒粗魯的推他, 趕他向前走, 他看不見, 他只能感應, 從話語聲,腳步聲,氣息,他感知歹徒聚集在他後方,他前面只有一人,他踩在木板上,木板搭在船與礁石之間,他左右是海。

四周漆黑, 燈籠的光勉強照亮腳下懸空的木板,寒冷使得歹徒罵罵咧咧, 他們待陳郁更為粗暴, 因為他走得很慢。

陳郁透過濃濃夜幕,浮蕩的海水,“看見”海水之下,環繞的暗礁, 他只能放棄縱身一躍, 擺脫歹徒的念頭。

突然,他被人攔腰扛起,搭在肩上, 這人不懷好意笑着,一只毛手趁機在陳郁身上亂摸,是那個叫林四的醉鬼。

陳郁掙紮,踢打,他聽到衆歹徒下流的笑談聲,他們大談弘歌裏的土娼,談即将到手的豐厚賞錢,談他們幹完這單生意,就逃出海去。

陳郁感覺被帶着走了一段颠簸的路,沿途都是海潮氣息,接着他們進入室內,他被林四放在地上。林四在陳郁落地後,竟欺身而上,把臉埋進他的衣襟使勁嗅,陳郁竭力反抗,掙脫身子後,他惶恐地往身後躲。

“老四,你娘的,還不給老子滾出去!”

李二踹林四屁股,歹徒一陣哄笑。

陳郁孤零零在黑暗中,适才林四的舉止吓着他,他背靠着牆角,卻是無處躲匿,他只能讓自己冷靜,不要害怕。

歹徒相續離開,屋中只剩顧三和張五,張五跟顧三抱怨老大帶着其他兄弟離開,肯定是去找女人,偏偏他要留下看守。

顧三說:“把門鎖上,我不信他還能跑了。”接着他在四周翻找什麽,找出一條繩子,朝陳郁走去。

在顧三看來,這是個嬌生慣養的小郎君,柔柔軟軟的,很好拿捏。

顧三拽出陳郁一只腳,将繩子打了個結,套他腳腕,繩子另一頭綁在木柱上。顧三臉湊向陳郁,笑眯眯說:“小郎君乖乖的,等我們跟你爹讨幾個錢花,就放你回去。”他拍了拍陳郁的臉,語氣不改:“要是不聽話,就把你一刀抹了,丢海喂魚。”

陳郁表現溫順,點了點頭。

顧三似乎很滿意,和張五鎖門離去,屋裏只剩陳郁,很快,四周除去海浪聲再無其他聲響。

陳郁擡動手臂,用手臂蹭掉蒙眼的布條,他的眼睛終于能看見,月光從窗戶的縫隙間照入,屋子漆黑,隐隐能辨認,是一處倉庫,倉庫不大,沒有堆放物品,似乎閑置多時。陳郁沒把希望放在屋頂的那扇窗上,太高,夠不着,他低頭咬捆綁在手腕上的繩索,想将它咬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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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冷的夜裏,漆黑之中,陳郁安安靜靜咬繩索,無聲無息。

不知過了多久,他雙手終于擺脫束縛,他來不及欣喜,忙去解綁在腳腕上的棕繩,棕繩的綁法頗有技巧,越是扯它越緊。陳郁拉起一截繩子,把它繞在木柱上,來回磨蹭,如拉鋸般。

木柱并不粗糙而棕繩十分結實,想将它弄斷不易,陳郁不斷地來回拉扯繩索,手掌的虎口磨出血來。這一日的遭遇,讓陳郁筋疲力盡,他腹中饑餓,何況海港的夜晚很冷,他處于失溫狀态,他漸漸體力不支。

陳郁停下動作,靠着柱子歇口氣,這一夜是他度過最漫長的一個夜晚,他想念燈火通明的家,還有他那一床暖和的被子。他想自己被歹徒帶走的事,阿剩一定知道了,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阿剩肯定也在找他。

在等待父兄無果的這一夜裏,陳郁想起那個跳入化鯉池,将他抱出水面的趙由晟,那個給予他安全感的人。

陳郁昏沉沉欲睡,他強打起精神,繼續拉鋸棕繩,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門鎖随後被打開,林四那張猥瑣的大臉映在燈火下,他獰笑着朝陳郁走來。

陳郁忙站起身,往木柱後躲。

林四撲上來,很快制住腳被縛無處可逃的陳郁,他将這個柔弱少年壓制在地,突覺手臂一陣劇痛,陳郁咬了他,咬得極狠,他暴起朝陳郁猛揍了一拳。陳郁躺在地上,耳邊嗡叫,他顧不上難受,看見林四跪地在脫自己的褲子,陳郁膝蓋曲起,直撞向對方要害,趁着林四吃疼咒罵的片刻,陳郁發瘋般拉拽綁着他腳腕的繩索,他的腳腕磨出血,磨傷皮肉,疼得要命,他顧不上疼痛,他掙斷繩索,奔向屋外。

陳郁拼命地奔跑,追尋海潮的氣息,一旦他入海,他就能獲得自由。黑暗中,陳郁聽到身後搜尋他的人語聲,月光明亮,他慌忙翻爬上海堤,來不及躍下,便被人拽了下來,制服在地。

倉庫裏的燈火通明,陳郁靠着木柱坐着,他的嘴角有血,一遍臉龐淤青,這是林四适才那拳留下的,他的右腳套着一截扯斷的繩索,腳腕蹭傷,紅腫疼痛。

他的雙眼再次被蒙,這回手腳沒有束縛,他的模樣很脆弱,很虛弱。

外面傳來林四鬼哭狼嚎的求饒聲,還有鐘大的怒罵踢打聲,陳郁沒有報仇的喜悅,唯感歹徒的兇殘令人害怕。

屋外的聲響漸漸停息,張五拿來水和食物。

“我蒙着眼睛,沒法進食。”陳郁試着提要求。

眼前的布被人扯下,陳郁捧起碗,小口小口飲水,慢慢吃下一塊發硬的粗糧餅。陳郁已倦極,縮在角落裏,裹住一條被子。

陳郁昏昏沉沉睡了一會,雙手緊揣被角。

顧三過來探看他,聽他似乎在說着什麽,他蹲下身去聽,像似在喚着一個人的名字:阿剩。

他長發披散,臉上有傷,衣領沾血,模樣可憐,他這一番遭遇,任誰都要生出幾分憐憫,奈何顧三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睡夢裏,陳郁被趙由晟護在溫暖的懷裏,兩人安安靜靜靠在一起,花廊的夜漆黑卻也安谧,墨玉提着燈籠走來,照見他們,對着他們笑着。

**

弘歌裏三面環海,居民大多以捕魚為生,是座漁村。鄭遠涯來過這裏,早年他老爹曾在這兒做不法營生,譬如私販玳瑁,黃蠟之類的海貨,為免于被市舶司抽稅,終日鬼鬼祟祟,躲避巡檢司的巡邏船。

後來改邪歸正,自然也就不再幹這種見不得光的營生。

鄭家船趕至弘歌裏,天色已黑,鄭遠涯讓水手看好船和趙幾道,他與趙由晟登岸,前往天妃宮。

天妃宮就建在海邊的一塊大岩石上,有條陡峭石道盤曲着,延伸至山腳下。只要爬上石道,不用費什麽勁,便能見到用于存放貨物的倉庫,它們成排出現在山腳,其中一間倉庫隐隐有燈火。

趙由晟和鄭遠涯沒有登石道,他們繞路,從後方接近倉庫,兩人沿着攔壩小道行走,都沒提燈籠,借着夜色趕路,将燈火闌珊的漁村置于身後。

兩人悄無聲息地接近倉庫,遠遠就辨明只有一間倉庫有燈火從門窗透出,倉庫門前的空地上似有身影。鄭遠涯躲在一棵樹後打量,對身邊的人道:“要是他們人多,我們就等陳端禮,要是人少,我上,你別上,這幫人可都是亡命之徒。”

他沒聽到趙由晟應聲,回頭去看他,見他已脫下外袍,目光直勾勾盯着前方那間透出燈火的倉庫。外袍的袖子寬大,不便于揮劍打鬥。

鄭遠涯悄悄接近倉庫,打探好情況,回頭想朝夥伴比手勢,卻見趙由晟已在他身側。

這時,倉庫門被打開,一個人走出來,走到草叢撒尿,當他回過身,見到他臉上的刀疤,鄭遠涯激動說:“這人我之前還揍過他,就是範威的兵!”

刀疤臉林四酒喝得多,夜裏尿急出來撒尿,他挨着老大揍,臉上有淤青。

幾步之遙,那間有燈火的倉庫裏傳出人語聲,似乎有不少人。趙由晟隔着門,仿佛能感知到陳郁,他握緊劍柄,沉聲:“小郁在裏頭。”

鄭遠涯沒那麽強的直覺,但他很确定,他們找到歹徒的老窩了,他摸摸腰間的刀,蠢蠢欲動。

林四返回倉庫,背向鄭遠涯,鄭遠涯正欲拔刀,趙由晟按住了他的手。

鄭遠涯挺佩服對方的冷靜,因為他看得出來,趙由晟比他着急,一路上行船,趙由晟一直焦躁地在甲板上踱步,有着一副可怕的沉寂模樣。

林四拍倉門,倉門被打開,就在開門的瞬間,趙由晟看見門內的數人,但沒看見在昏暗角落裏的陳郁。門很快又關上,死死盯着那扇門,趙由晟竭力讓自己冷靜,他握劍的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他不能冒險,就這麽闖入,他要保證小郁的安全。他知道,哪怕他沒看見,他也深信陳郁就在裏邊,和他隔着一扇門。

“看不出來,你還挺鎮靜。”鄭遠涯靠牆坐,低語。

趙由晟将劍擱在自己膝蓋上,像似睡着那般,他在專心致志地聽着四周的聲響。他們可以等夜深歹徒入睡,再解救陳郁,也可以等陳端禮和官兵到來,在來弘歌裏前,鄭遠涯已經托其他船只将消息帶給陳端禮。

等待中,蚊蟲叮咬得鄭遠涯苦不堪言,反觀趙由晟自坐下,連動也沒動一下。鄭遠涯以往并不熟悉他這個人,今日才算認識。

陳郁跟他講的阿剩是個溫柔強大,待朋友講義氣的人,而眼前這個趙由晟,果毅隐忍,鄭遠涯只肯定一件事,他不會與這樣的人為敵。

沒等到歹徒都睡下,忽見石道上燈火如龍,齊嘈的人語聲傳來,必是官兵抵達。趙由晟陡然站起身,道聲:“不好。”

幾乎同時,倉門被大力推開,顧三和林四出來探看,一見到這樣的場面,頓時朝倉庫大喊快走,官兵來了!

鄭遠涯知曉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他跳将出去,和顧三,林四打在了一起,他吼叫着:“趙由晟,我來擋人,你快去救小郁!”

趙由晟揮劍劈砍,他遇到李二的攔阻,他心中焦急,他見一人被鐘大扛肩帶出倉門,張五斷後,他忙喊道:“小郁!”

鐘大肩上的人拼命掙紮着,驚愕大叫:“阿剩!”

李二使的是一口鋼刀,刀法精湛,趙由晟苦被他纏鬥,急于去追陳郁而不能,他看着陳郁被帶遠,他顧不上危險,虛晃兩劍,直接從高處翻身,跳往下方的石道。

鄭遠涯聽見他叫道:“鄭遠涯,你自己保命!”

“你娘!”鄭遠涯被三人圍毆,占不到丁點便宜,早忘了适才他那句“我來擋人”的豪言。

三名歹徒目的不是鄭遠涯,他們邊戰邊退,追上鐘大。他們顯然極為熟悉當地,走夜路如履平地,很快變成鄭遠涯吃力追在他們身後,揮刀追砍,還在草叢裏踩空,摔着一跤。

鐘大在怒罵,他窺見半環礁上的漁火,意識到他們藏起的船已被官兵占領,此時他們身後還有緊追不舍的官兵,他劫持陳郁,帶着弟兄往上頭奔逃,建在最高處的天妃宮會成為他們的庇護所。

陳郁在鐘大的肩上不停地喊叫,黑夜裏,他的聲音會傳遞出歹徒的位置。鐘大一路逃,顧不上制住陳郁,終于天妃宮的大門出現在眼前,他惱怒地将陳郁扔在地上,林四過來搭手要将陳郁拖走,他彎下身,就在這時,他被人從身後刺中,趴倒在地上,陳郁錯愕,他看見趙由晟踩住林四的背上,迅速從他身上拔出長劍。

顧三在趙由晟突襲發生前,聽聞到聲響,提燈忙照向後方,正好打在趙由晟猙獰的臉上,他大叫一聲丢開燈籠,拔刀和趙由晟拼殺。

陳郁見到趙由晟,懵了片刻。

“小郁!跑!”

趙由晟只喊出這麽一句話,便和顧三打在一起,好在不只是他一人追來,還有鄭遠涯也趕來了。鄭遠涯吸引李二、張五,和他們兩人拼起手刀。

陳郁當即跑開,他腳腕受傷,跑得吃力,他反向奔跑,奔向石道上追趕而來的官兵,他欣喜,在欣喜同時卻也挂心後方的由晟。

一瘸一拐跑動的陳郁,回頭去看趙由晟,他見由晟還在和顧三死死纏鬥,且已有數名士兵沖向他們,有支援,他不會有事的,陳郁安慰自己。遽然,趙由晟的身體像似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他仰身向後倒下!

“阿剩!”

陳郁失聲大叫,瞬間,趙由晟從高處墜落,滾向下方翻騰的海浪,陳郁發瘋似地往回狂奔,根本不顧鄭遠涯在身後大聲喊他。

在奔跑中,陳郁聽到耳邊飛過的箭羽聲,他才意識到阿剩适才是怎麽了,有人在放冷箭。混亂中,沒人留意鐘大藏匿進黑暗裏,并且解下他挂在腰間的弩機。

陳郁身側是鐘大的箭,身前是揮刀的李二,身後是趕來救援的官兵,陳郁的耳邊卻似靜聲般,所有聲音都已消失,只有陳郁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陳郁忘記了腳腕上傳來的疼痛,忘記弓箭的威脅,他不可思議地躲開兩箭,他也無視顧三的刀,顧三揮刀向他砍來時,他身子甚至沒做出躲避的動作,刀刃只削落他的一縷發——鄭遠涯在瞬間踹倒了顧三,陳郁拼命地跑,官兵的燈火,映出他手臂上浮現的鱗光,他的長發和衣衫飛動,他奔向趙由晟落海的地方,毫無遲疑,縱身一躍。

作者有話要說:導演:我這麽可愛,你們一定舍不得打我。

————————————

鄭遠涯:老子心情有些不爽,似乎被喂了一嘴狗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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