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天空星辰稀寥,月亮漸漸爬上來, 陳郁的背為趙由晟溫熱的胸膛熨帖, 被他摟入懷裏, 兩人在昏暗中親密相偎, 沒再言語, 直到外頭傳來有人登樓梯的聲響,趙由晟才松開抱陳郁的雙臂。

一盞燈火緩緩靠近,是阿錦,她受趙母差遣,來請兩人下樓吃飯。

自趙父不在,陳郁偶爾會在趙家吃個飯,對趙母而言就是多份碗筷的事,她從小看着他長大, 待他就如同是姐妹的孩子那般親好。

在餐桌上,趙母問趙由晟海昌縣果園的情況, 他簡略陳述, 總而言之将枯死的橘樹挖走,趁着春日還沒過,讓看園子的家仆去買桃苗來重新栽種。

“怎麽不種龍眼,李子, 去種桃子?”趙母雖然從不用親自購買果蔬, 但她知道桃子容易被人偷摘,需要更多人看管園子。

趙由罄正在喝湯,聽母兄的對話, 他放下湯匙說:“桃子好,我愛吃桃子。”

“近年桃子的售價遠高于李子、橘子,再則,每年桃花盛開時,還能一起去賞花。”趙由晟說這話時,他看向陳郁,他還記得前世的陳郁很喜歡桃花。

想到能回鄉下賞花,趙母被兒子給說動了,成片桃花盛開的情景想想都會覺得美。開花能賞,結果能賣個好價錢,兒子挺懂得嘛。

趙母正想誇兒子,眼角一瞟,見着在餐室外與吳杵交談的一個貧家少年,她說:“孩兒怎麽把個不相識的人留下?”

“母親,他是老周的孫兒,叫周英。別看他年紀小,機敏能幹,我想留他在身邊使喚。”趙由晟說的老周,便是果園的看管者。老周說來和趙母還有遠親關系呢,不過他家是農戶,一直都依附趙家的果園生活。

“老周的孫兒都這般大了。”趙母頗感吃驚,她好多年沒去過果園。

陳郁打量那個被趙由晟誇機敏的少年,他相貌平平,長得清瘦,一身衣物粗陋,看模樣可能只有十六七歲。其實周英已經十八歲了,因家中窮營養差,不如城裏的同齡人壯實。

陳郁不似趙母粗心,他留意到這是趙由晟第一次為自己物色仆人,這人若非有十分過人之處,便是需要他的機敏能幹去做些什麽事。

想着這些時日阿剩常外出,房間裏有制船圖,還有番人的信,又在物色仆人,結合這些,陳郁腦中有一個念頭:阿剩會不會是想舶商,不經由官船,自己買船參與。

用過餐後,外頭下起雨,不大,潘真跟阿錦借雨傘,陳郁和趙母辭行,趙母說下雨就在這裏宿一夜,別回去了。

趙由晟讓潘真回去跟陳家人通報一聲,告知陳郁在他們家過夜,明日再送他回去。潘真拿着一把雨傘,舉棋不定,望向陳郁,陳郁對他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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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真撐傘離開,雨水淅瀝中,他心想兩家離得近,想是趙舍人有意留下他家小主人呢。

趙由晟搬回舊寝室睡後,閣樓無人住,做書房使用,裏邊有床,被褥,一向收拾得舒适,陳郁被安排在這裏過夜。

燕燕進來燎香驅蚊,聽得窗外的雨聲由小及大,她忙放下手中的香爐,跑去将窗戶關上。她是個安靜的女子,默默做完她該做的事,就退出了房間。

當房門再次被推開,進來的是趙由晟,雨天嗜睡的陳郁已經脫衣躺在床上,趙由晟走至床沿坐下,居高臨下看他。

陳郁放下頭發,穿着貼身的衣物,白色輕薄的中單為被子嚴實蓋住,只露出脖子和一小截肩膀。這般躺在床上的陳郁,曾出現在趙由晟的夢裏,他低下頭,用手背輕蹭陳郁的臉頰,低語:“被子夠暖和嗎?”

夜雨帶來寒冷,春被不如冬被厚實。

陳郁點頭,他眉眼含笑,輕聲喚阿剩,擡起手去摸趙由晟的臉,顯得心滿意足。他們夜晚很少能相伴,也很難得在入睡前趙由晟就在他床邊。

趙由晟握住陳郁的手,把它攥住,他看陳郁的眼神特別溫柔,他伏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撥開陳郁額前的發,他的氣息在貼近,陳郁合上眼睑,覺趙由晟的唇掠過他的臉頰,陳郁的氣息因緊張而沉重,卻又覺被對方攬抱入懷很快又放開,原來只是一個擁抱。

陳郁睜開眼睛,見趙由晟已經坐直身子,擡手放床帏,他知道阿剩這是要走了 。陳郁爬起身,靠床坐着,兩邊的床帏都被趙由晟放下,拉好,陳郁問:“阿剩,可以再陪我一會嗎?我有事問你。”

趙由晟脫鞋爬上床,他身子靠向陳郁,言語溫和:“小郁想問什麽事?”

“我在你房間裏看到一封信,我看信封寫的是番語,又聽說阿剩常外出喝酒。”陳郁緩緩陳述,他見趙由晟颔首,他問:“阿剩是不是去番館喝酒,才結識那邊的番人。”

“早先我經常去,近來少了,給我寫信的是賓童龍的一位海商,名叫範投黎。”陳郁問起,趙由晟也不瞞他,“他有艘船要售賣,我與他見過幾面。”

“阿剩買下了他的船嗎?”陳郁瞪亮眼睛,難掩自己內心的小激動。他心裏希望阿剩參與海貿,因為那就離他更近些,而海商總是自在的。

趙由晟低頭貼向陳郁的耳朵,在他耳邊低語:“小郁,我不僅買下它,還拿到進入賓童龍官場的官憑。”

陳郁因震驚一把扯住趙由晟的袖子,頭靠向他的肩,唇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我聽兄長說賓童龍是劉家的地盤,當地官吏和劉家有貿易約定,非劉家海船很難拿到官憑,那人竟肯将官憑轉售予你!”

這個叫範投黎的賓童龍人顯然很信任阿剩,而且兩人間肯定交情不錯,否則不可能将官憑給阿剩,也難怪他會給阿剩寫信。

“我待他也不薄,給予的價錢公道。”

其實多半是範投黎看中趙由晟的品格,兩人有眼緣的緣故吧。

“阿剩既然買下一條船,為何還讓工匠繪制一張制船圖?”陳郁聲音越說越小,他不是有意在由晟房間裏翻箱倒櫃:“我想從軸筒裏拿海圖看,拿到制船圖。”

陳郁很聰明,大海商之子的身份,也使得他十分了解和船相關的事,別人就是看到制船圖,也不會立馬想到這是找船廠工匠繪制的,肯定是要造船用。

趙由晟如實交代:“以備日後使用。”

“阿剩!那是條大海船,像我家的福信船那麽巨大!”陳郁看得懂制船圖裏的尺寸,從由晟口中得到确認,他非常激動。他根本不敢相信阿剩會決心從事海貿,因為他是宗子,可以經由宗子試做官的。

“小郁,此事僅有你和吳杵知道,還請莫要告知別人。”趙由晟本打算再瞞陳郁一段時日,但陳郁在懷,且開口問他,他便也都說了,早晚是要告訴陳郁。

“阿剩沒告訴孺人嗎?那買船的錢——阿剩,你的水晶獸!”

“往後再買一件便是。”

趙由晟啞笑,真是瞞不住他。趙由晟攬住陳郁的肩,兩人不知何時貼靠得如此之近,還抱在一起,躺在床上。

“阿剩不用再買,我我……”陳郁有點不好意思,他慢吞吞說:“我近來和家仆出去收賬,有時遇到番人,我就充當通事。爹說當通事應當有抽成,常給我錢,我攢下不少。”

陳端禮無疑相當的寵陳郁,這是花式給錢,給兒子随便花。

聽陳郁這麽說,趙由晟很吃驚,水晶獸價值不菲,小郁是要為他買一件嗎?

“孫待诏店裏有一件相似的,我下了定金……”陳郁此時看着趙由晟臉上凝重的神情,他很擔心他不肯要。

“阿剩,你生氣了嗎?”

他的濃眉斂起,眸子深邃,雙唇抿成一條線,往時這是他生氣或難過的表現,其實也很少看到阿剩生氣和難過。

趙由晟摟住陳郁的背,讓他更靠近自己,他喃語:“不是。”他又怎會生氣,只是心裏喟然,哪怕重來一世,小郁對他仍是掏心掏肺的好。

上一世兩人本不該走向那樣的結局,本不該如此,留他孤零一人。

感覺到趙由晟摟住自己的臂膀加重了力道,陳郁想阿剩似乎是在難過,他把臉貼向阿剩的胸口,聽對方的心跳聲,陳郁不知是因何,此時心裏竟也泛起酸楚,他用自己不強壯的手臂抱住對方,感受那具強健身軀傳遞來的滾熱體溫。

當陳郁意識到自己的背挨上床鋪時,他已經被趙由晟壓在身下,陳郁呆呆的想原來阿剩的身體這麽沉,他覺得自己像似要喘不上氣,其實不是因為被壓動彈不得,而是因為緊張,緊張地手心都是汗。

趙由晟的唇貼在陳郁的額頭、臉頰、嘴角,蜻蜓點水般,他的吻是那麽溫柔,很好舒緩陳郁緊張的情緒。陳郁仰頭看他,眼底都是笑意,他也在趙由晟的額頭親了一下。

貼在自己額頭上的唇柔軟、濕潤,上次落海,趙由晟親過那兩片唇,還記得它的美妙觸感。趙由晟将目光從陳郁的唇上移開,他支起一只手臂,借力讓自己起身。

他相當平靜,适才的親昵舉止在他看來很自然,他為陳郁掖好被子,用手梳理陳郁有點淩亂的發,溫語:“在下雨,很睏吧。”

陳郁側身而躺,裹着被子,含情脈脈看他,舍不得睡去,他的一只手從被子裏探出,抓住趙由晟的手,他懇請:“阿剩,等會再走好嗎。”

“好,睡吧。”聲音落下,趙由晟溫軟的大手蹭過陳郁的臉龐,陳郁的眼睛緩緩閉上。

夜雨嘩嘩作響,陳郁昏沉沉,再抵擋不住睡意,進入夢鄉。趙由晟守在陳郁床邊,猶如守護他的睡夢般,許久,他才拉開陳郁的手,将他的手撿進被子裏蓋住。

趙由晟熄滅燭火,把房門關上,他放輕腳步,步下木梯,木廊上的燈籠在風雨中搖動,忽明忽暗,趙由的腳步平穩,躊躇。

只需想到陳郁就在他家裏,在他的床上安然入睡,內心便為一份情感充溢,欣慰、滿足,還有綿綿的情意。

趙由晟走向自己的房間,燕燕等候他許久,見他出來忙舉燈拿傘迎上前去。仆緊随主,進入房間,趙由晟的衣袍被雨淋濕,燕燕服侍他将衣袍脫下,見衣袍內的襯袍也有水跡,燕燕為他準備幹燥的衣服。

“我自個換。”趙由晟讓燕燕離開,表示不用她再伺候,他幹脆利落脫下身上的所有衣物,準備換上新襯袍。

昏暗中,燕燕瞥見他□□的腰背,寬大的臂膀,緊實的腰身,她低頭退出。她知曉郎君對她與阿錦都沒有丁點意思,她執傘等候郎君從木梯下來時,心中生出一個奇詭的念頭:郎君會不會是對陳家的小郎君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導演:老婆一問,什麽都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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