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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海船紛紛乘季風回港, 帶來從海外運輸而來的貨物, 也帶來海寇的消息, 他們頻繁出現在浦甘國、闍婆國及三佛齊一帶的貿易航道, 攻擊過往的商船。
不少船只遭受海寇洗劫、拖着破損的船身勉強回到海港, 便進入船塢修補。在這樣的情況下,海商行會宣布将在九月舉行,行老是劉恩紹,他召集四方的海商到泉州山海樓聚集,商量對付海寇的方法。
原本就是海船歸航的時節,再之海商行會的行老下了召集令,明州和廣州的船只也在陸續入港,海港熱鬧異常, 堪稱盛景。
陳家的海船歸航兩艘,一艘是福信船, 一艘是福仁船, 陳繁登上福信船處理事務,陳郁跟在身邊學習。陳郁和兄長進入船廳,與搭乘他們家海船的小海商交談,這些海商說着複雜的語言, 來自不同的國度, 他們要麽會說華語或通用的番語,要麽身邊攜帶通事。
這樣的交談很有必要,從他們口中能獲知海外第一手的信息, 這次陳繁主要問他們海寇的事。船上有一位商人正是來自海寇鬧得最兇的闍婆國,他對于當地的海寇有自己的看法,他說:“往時海寇多出自堀倫諸島,他們船小,武器低劣,只敢在那兒打劫運丁香的貨船,直到去年,他們開始駕駛大船,徘徊在闍婆的海道上,攻擊過往的海船。”
“他們攻擊的多是中國船,即使追不上,也要朝船上投擲猛火油。我原先搭乘的那艘中國船便是遭遇了這樣的命運,多虧費通事搭救我們。”
番商一頓感激,雖說他丢失貨物,但身上還有財物,可以在泉州購貨,再随船返回闍婆。
陳繁很是不解,海寇都有自己的地盤,不會突然離開老窩,還去打劫以前從不敢打劫的海船。他詢問番商,海寇駕馭的是什麽樣的海船,這些海寇又都是些什麽人組成,問得十分細致,甚至還詢問海寇是否曾攻打過劉家的海船。
兄長與闍婆國海商進行交談,陳郁在一旁安靜聽,他不明白哥哥為什麽特意問起劉家的船,難道哥哥覺得海寇和劉家有關嗎?
陳郁心中擔心海寇會影響自家的生意,也擔心會使得阿剩那尚未開始的舶商生涯提早結束,希望海商行會能有法子對付海寇。
午時,市舶司的官員登上船,将貨物和人做了登記,搭船的小海商紛紛攜帶自己的貨下船,水手們從船艙裏搬運出大件的貨物,他們汗流浃背口中吆喝,陳郁站在船頭,向兩邊張望海港排列的海船,風帆似林,一望無邊。
有些是載貨歸航的海船,有些則是打算來參加九月海商行會,在這裏停泊的海船。
陳郁想,他們家若是還有人充當鋼首,親自率領海船出海,那麽泉州海商行會的行老一職,未必會由劉家人擔任。劉家在海內外的聲譽都不大好,而自家的父親,當年在海外有義士的尊稱。
随着年齡增長,陳郁已清楚海商之間表面和睦,私下裏競争激烈,劉家經由此次行會,勢力将越發強大,到時不知道還有哪個海商家族能牽制劉家。
黃昏,陳郁随同陳繁下船,兩人一起返家,走在路上,陳郁問他:“哥哥,今年運回的香料只有往年的一半。”午時陳郁和潘幹辦一起盤點海船上的貨物,他留意今年運回的香料不如往年多。
“這趟船沒去麻羅波、奴發兩地,只在三佛齊購得少量乳香。”陳繁是但凡弟弟問他,他都會做解答,雖然言語聽起來總是挺冷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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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郁聽說過這兩個地方,都位于大食國內,大食國是乳香的主要産地,他問:“哥哥,為何這趟不去大食國?”
“本要去大食國,途中突然遭遇大風暴,有一支桅杆被風刮斷,只得折返,停泊在細蘭國修船。”陳繁并不随海船出航,但是航途的情況,歸航後顧舟師會告訴他。顧舟師記錄一路的航行情況,翻翻他記事的本子,一目了然。
陳郁沉思,好一會,他才小聲問:“這趟會賠錢嗎?”
陳繁淡然道:“不至于,不過是少運些乳香,多付了些修船費而已。”
回家路上,陳郁心想如果他人在海船上,肯定能讓船只避開風暴,因為他有預知風暴的能力。
兄弟倆走至家門口,一前一後進門,陳繁難得勸慰他一句:“不用想太多。”
陳郁詫然,把頭點了點。他心裏知曉父兄從不提他這份天賦,因為沒打算利用,也不想讓外人知曉他半鲛的身份。
陳家有五艘海船,即便一艘獲利不多,另四艘也會有可觀的收益,每年的舶商收入能在三四十萬缗之間。
稱不上富可敵國,但也絕對是富甲一方。
自兩艘海船回港,陳郁跟着哥哥忙前忙後,學會和市舶司的官員打交道,也了解到海船靠港後,不同的貨物會有怎樣的流向,哪些貨物會由官府博買,哪些可以自行銷售。
等他忙過一陣,才想起自己有好些天沒見着趙由晟,不知道他最近在幹些什麽,應該也很忙吧。
趙由晟确實很忙,數日前,範投黎搭乘前往中國的海船抵達泉州港,趙由晟與他在番館裏商議要采購哪些貨物。不熟悉海貿的人,可能以為從中國離港的海船只裝運陶瓷器,其實不然,也有絲帛布匹、金銀首飾、燒珠、牙箱之類的貨物。
趙由晟和範投黎經過一番讨論後,決定采購陶瓷、銀錫器物和瓊州花布。
“鐵鍋、銅盤也有大量需求,不過聽聞中國禁止海船販賣鐵銅,賓童龍官場倒是不禁止鐵銅交易。”範投黎笑語,用修長的手指摸向脖子上佩戴的項環。他在海港長大,只出海兩次,但他對海貿很熟悉。
“确實明令禁止,吾國缺少鐵銅,再則戰事連連,需要鐵銅鑄造武器和甲胄。”趙由晟不會為了錢財,去幹不利于國家的事。
範投黎問:“除去鐵鍋銅盤,還有其他禁運的物品嗎?”
“還有此物。”趙由晟從身上摸出一串銅錢,擱在桌上,他平日出來喝酒,都會帶幾個銅錢打賞夥計。
範投黎恍然:“難怪我上次乘船出港,官員搜我箱子,問我攜帶多少銅錢。我說我只帶十五枚,還拿給他看,他才作罷。”
确定好要采購的貨物後,趙由晟讓費春江、吳杵與範投黎前往寧縣的陶坊定制陶瓷,他自己則帶周英去城東的商肆,了解銀錫器物和瓊州花布的行情,貨比三家,随後才讓黃經紀和周英一起去訂購。
家裏的佃租由趙由晟管理,這筆佃租便被他拿來進貨,他事先沒告知趙母,趙母一向粗心,也從不過問。
将這些大大小小的事辦妥當,趙由晟請衆人到番館喝酒,與範投黎約好九月海船出航。趙由晟無法随船,他在費春江的介紹下,雇傭一名有經驗的舶商幹辦,喚蘇勤。範投黎會親自将貨販往賓童龍,再從賓童龍販貨至泉州港,蘇勤與周英會随船。
蘇勤代趙由晟登船,管理船員,行商,而周英負責記賬。
他們的船不大,船員少,貨物不多,事情也少,賬目簡單,這番安排,就沒什麽可擔慮。
夜深,趙由晟攜帶仆人離開番館,費春江同行,問他:“郎君不怕船剛離港,就教海寇打劫?”
“吾國海港有水寨官兵巡視,至于賓童龍是劉家常去的港口,更不會有海寇。”趙由晟有前世的記憶,他很懷疑劉家正是近來海寇猖獗的幕後黑手。
費春江笑道:“郎君說話的語氣怎跟大繁一樣,難道都覺得是劉家在背後搞鬼嗎?”
“若是沒有海寇危及海商,劉恩紹也召集不了四方的海商到山海樓開行會,他此舉恐怕不是想殲滅海寇,無非是借這個機會展示能耐給朝廷看。”趙由晟最清楚劉恩紹和他兒子劉河越的野心,上一世劉恩紹甚至謀到福建安撫使的職位。正是他和知州郭玉洪,夏家統帥夏千山一起謀劃投敵,并在官船廠對宗子趕盡殺絕。
費春江聽得皺眉,他覺得很有可能,趙由晟這樣的看法,他回去得好好跟陳繁說一說,他們可不能眼睜睜看着劉家一家獨大。劉家越強大,其他海商越受擠壓,往後日子都不會好過。
“要我說,郎君舶商的事就別再瞞着陳家,陳鋼首會是郎君的良師益友,在諸多事上能助郎君一臂之力。”費春江實在是覺得趙由晟挺有能耐,有想法,對他印象不錯,才會跟他苦口婆心。
趙由晟淡語:“日後再說。”
費春江對他的一再拒絕,感到費解,他問:“總不會到現在還瞞着小郁吧?”
“小郁知曉。”趙由晟作揖與費春江辭別,只留下這麽句話。
“如此說來,倒是小郁瞞着父兄了。”
目送趙由晟走遠,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費春江喃喃自語。
趙由晟從番坊乘船抵達城西碼頭,行走在已經打烊的驿街,他走到一處巷子入口,突然停下腳步,對跟随在身邊的周英吩咐:“你先行回去。”
周英沒問主人是要去幹麽,看也知道這是要去陳家找陳郁呢。
通往陳家的巷子,趙由晟走過無數次,閉着眼都能走。吳杵提燈在前,借着燈火,照見深巷裏的路,心想此時這般晚,去拜訪別人家似乎不大妥當,家家戶戶都關門睡了呢。
趙由晟并沒有走陳家大門,他繞道東院的後門,叩動門鎖,沒多久就有仆人給他開門,領他往陳郁的屋裏去。
陳郁還沒入睡,他的房間燈火通明,他在書案前抄寫賬目,他今日參與一筆舶貨買賣,需整理一份賬目交給父親。
聽到門外腳步聲,陳郁連忙擱下筆,将門打開,喚道:“阿剩?”
他能辨認趙由晟的腳步聲,也如願以償的看到燈火下,那個出現在他門口的日思夜想之人。
趙由晟笑着點下頭,和他一起進屋,問他:“這麽晚還沒睡下?”
“有些賬目要記……”陳郁和趙由晟貼靠的很近,聞到對方身上的酒味和酒姬身上常帶的香味,他問:“阿剩去喝酒了嗎?”
趙由晟走至陳郁的臉盆架前,用陳郁的巾子洗把臉,拿另一塊巾子擦了擦手,他緩緩道:“在番坊和範投黎、費春江喝酒,回來路上經過巷子,突然想來看你便就來了。”
陳郁心中喜悅,拉他手到床邊坐下,在燈火中端詳他的樣子,想着他最近忙瘦了。自己說不出他那樣的話來,什麽我想你之類,但愛意都在眉眼之間流露。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啧,現在說情話都不用打草稿了。
預告:下章整整一章都是他們在賣狗糧。
不會把劉家的事寫複雜,簡略交代,故事就是用來談戀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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