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陳郁被緊抱入懷,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門口, 房門沒關, 門外随時會有人經過, 陳郁緊張, 他低語:“阿剩?”

趙由晟松開臂膀, 陳郁臉紅,輕力推開他,外面傳來言語聲,是吳信和燕燕在院中說話。

“阿剩,你怎麽了?”陳郁不放心,他覺察今日的趙由晟很反常。

趙由晟走至門口,朝吳信說話的方向望去,回頭對陳郁低語:“沒什麽, 只是想抱抱你。”陳郁本來跟着趙由晟來到門口,聽到這句話, 忙退回房中, 他滿臉通紅。

對于兩人的關系,陳郁想得不多,只因為喜歡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有時陳郁還是會想, 他們倆的事要是有朝一日被趙父知道, 阿剩必然要被責罵,甚至挨打。

陳郁不想要他受丁點傷害,也不要他受家人責怪。

獨自坐在床上, 陳郁整理自己的衣領,摩挲去心中的一份不安,他低着頭,覺察趙由晟就在他身邊,且往床上拿什麽東西,随後一只朱漆的琴盒遞到他眼前。

琴盒上黑底朱字書寫二字:“聽濤”,這是琴名。琴盒全新,還未曾開封,陳郁撫摸琴盒上的文字,聽趙由晟說:“是張唐琴,原本珍藏于大學士顏公府第,鳳池下有顏公的款識。幾經易手,因緣巧合讓我購得。”

陳郁吃驚道:“竟是張唐琴!阿剩你是如何購得?我與元容一直想買張古琴。”

“好幾月前就讓店家幫忙物色,正好有賣主在出售。”趙由晟從書桌拿來一把玉制的裁紙刀,遞給陳郁,道:“小郁,把它打開。原本的舊琴盒腐朽不堪,我讓店家新換一只琴盒。”

陳郁接過裁紙刀,輕輕劃開琴盒封口的紙,把琴盒的盒蓋打開,盒中是一張完好無損的古琴,用材考究,大漆暗暗生輝,陳郁驚喜。

見陳郁的神色,趙由晟便知他很喜歡,溫語:“試試手。”

陳郁點頭,小心翼翼将琴從琴盒中取出,擱放在大腿上,他試着撥弄幾下琴弦,音色古樸,餘音悠遠,是張難得的好琴。

陳郁愛不釋手,斂袖正坐,撫弄琴弦,彈奏一曲《幽蘭》。

琴曲在房中響起,悠揚而深遠,原本在院中的燕燕忙前來聽曲,她見到的是一位撫琴的翩翩少年郎,端雅昳麗,心中驚嘆。

她家郎君站在一側聽琴,深情而專注地看向演奏者,眼裏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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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沒有進屋,止步于門口,不忍進去撞破他們兩人的親昵。

曲盡,陳郁擡起頭來,才發覺屋外站着人,不只是燕燕,還有吳杵,他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他們應當都已猜到這張琴就是要買來送他的。

他不再撫琴,心裏慌亂,就似私情被人看破那般。

趙由晟朝吳杵瞪了一眼,吳杵知趣離開,燕燕也跟着離去,兩人邊走邊小聲交談的樣子,被陳郁在窗戶裏看見。

陳郁撫摸琴身,低頭不語,趙由晟知他心慌,握住他的手,陳郁小聲問:“他們會告訴孺人嗎?”

“無事,我母親知道我買這張琴便是要贈你。”趙由晟言語平靜,買琴的事,他還真得跟母親說過。

陳郁縮回手,看向趙由晟腰間的水晶獸,他送他的腰飾,同樣是十分貴重的物品,或許在趙母看來只是禮尚往來。

“小郁,喜歡嗎?”雖知他是喜歡的,趙由晟還是想聽他親口說。

陳郁點頭,眉眼含笑,手指拂弄古琴的轸穗,應道:“喜歡,謝謝阿剩贈我良琴。”他不曾想過阿剩會送他琴,還是張名琴,這張琴他要好好珍惜,日日彈奏,就似與阿剩日日相伴那般。

“不必言謝。”對趙由晟而言,見到陳郁臉上的笑容,看到他愛不釋手的樣子,花的那些錢很值得。

陳郁帶琴離開趙家,走出院子覺察到燕燕偷偷朝他投去目光,他回頭一笑,絲毫不怪罪。陳郁擔心的是趙母起疑心并責怪阿剩,既然阿剩說趙母已知道,他便也不再心慌。

燕燕見陳郁帶着書童離去,書童抱琴緊随在後,陳郁身影飄逸,端雅行走在前,她想難怪郎君會喜歡他,阿香姐也總說他好話,他真是個秀美而親和的人。

燕燕想郎君貴為宗子,而陳家小郎君亦出生自富豪人家,兩人年月也漸長,這份暧昧之情應當維持不了許久。燕燕來趙家前,也曾在大宅裏服侍過貴人,她見識比較廣,聽聞過男子間的□□。

**

冬日,海港發船,無數的海船應時出發,揚帆随季風南下,每年發船的情景都十分壯觀,人們圍在港口觀看。

趙由晟與數位宗室子弟來港口看船,他遇着鄭遠涯,鄭遠涯家的船已經裝滿貨物,不過不在今日出發,安排在明日。鄭遠涯一副水手打扮,敏捷如猴般爬下船梯和趙由晟打招呼,他說他今年将随船出海,還有這回可不是跑澎湖島,闍婆國這類短程的地方,一路有劉家的戰船相伴,他家船要去三佛齊。

鄭遠涯指向海面上數艘陪伴海船出動的戰船,他道:“劉恩紹真是條厲害的老狐貍,聽我爹說,從古至今就沒有海商當過沿海制置使。舍人是讀書人,就說是不是這樣!”

趙由晟回道:“是不曾有過,劉家終于如願以償。”

“老家夥會來事啊,正好海寇鬧事給他逮着機會,朝中也有他的人幫他打點,終于從皇帝那兒讨來個大官當。”鄭遠涯對劉家沒絲毫好感,但他還是承認劉家的人有能耐,他羨慕道:“哪日我家也能封個官當當,多威風。”

也不想想他家可是有黑歷史的,朝廷沒殺他老爹頭已經是寬宥,還想當官。

兩人交談間,鄭家的船工喊鄭遠涯,說是鄭父找他,看來有事要忙。鄭遠涯跟趙由晟道個別,說明年冬天見,潇灑把手一揮,快速爬回船上。

趙由晟想随船出海往往要隔年才能返回,明年再見鄭遠涯時,兩人可都又長了一歲。趙由晟正打算離開,突然聽上方傳來鄭遠涯的聲音,他喊道:“舍人,幫我謝謝小郁,謝他做一盒香餅給我用!”

趙由晟知道那哪裏是小郁制作的香餅,分明是曾元容,卻不知小郁是如何說動曾元容,他竟願意幫忙。

憋住告訴鄭遠涯這個“殘酷”的真相,趙由晟朝船上的鄭遠涯揮揮手。

說來,鄭遠涯和曾元容都是矛盾的人,一個嫌棄對方粗魯,卻還給對方制作香餅;一個嫌棄對方像個娘們,卻又喜歡對方做的香餅。

趙由晟在人山人海的港口尋找莊蝶和自己的老弟,見兩人不知道往哪裏去了,他幹脆尋處高地,站在上頭等待,讓吳杵前去尋找。

踩在海堤上,眺望離港的官船,趙由晟想明年官船返回,必然能給他掙一大筆錢,如今年這般。官船不同于民間的海船,因它是朝廷特許經營的商船,因此不少番國夷島都提供給官船出入官場的官憑。

明年官船舶商的所得,自己小海船舶商的所得,湊一起應當能購上一艘大海船,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只要有一艘乘風破浪,能航行千萬裏的大海船,趙由晟根本不懼龍鱗城什麽時候被攻破,不懼劉家什麽時候勾結郭知州、夏家左益軍跟敵兵暗通款曲,危及他自己和親友的性命。

天邊晚霞映紅海面,一排如白鷗般的風帆漸行漸遠,海港觀船的人們漸漸散去,趙由晟看見朝他走來的莊蝶和由磬,他無奈搖頭。他弟是個孩子,十六歲的莊蝶卻還像個孩子玩到現在才知道回來。

“走,回去。”趙由晟催促。

由磬意猶未盡,望着海面上的船,他突然激動道:“兄長,你快看!有一艘好奇怪的船,別人都在出港它入港!”

趙由晟望去,見到一艘海船正在停泊,船桅上挂着一面旗子,上書一個大大的“楊”字。

明州楊家?

海船靠穩後,船梯下放,從船上走下一位高個的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劍眉星眼,腰佩長劍,他身後有兩位随從,其中一位畢恭畢敬對他說:“東家先在此等候,小的這就去陳家船廠叫人來修船。”

“不必!”聲音不高,不怒而威。

随從不再多話,跟随東家登上石梯,往陳家船廠的方向去。石梯離趙由晟的位置遠,趙由晟冷冷看他們離去,消失在眼前。

“這人是誰?好氣派。”莊蝶也在看楊東家,見他走路帶風,又年輕有為,十分好奇。

趙由晟聲音聽起來波瀾不驚:“明州楊煥。”

“咦,我随口問問,阿剩你居然還真認識!”趙莊蝶睨趙由晟一眼,心想也不知道他都是在哪裏認識這幫海商。

楊煥這人,趙由晟何止認識,化成灰都認得。

本以為海商行會楊煥沒來參加,便就不會再出現在泉州,不想他還是來了。聽他随從的言語,似乎船體受損,需要維修,也可能是在航途上遭遇到海寇攻擊。

“兄長,不是說要回去了嘛。”由磬看老哥發愣許久,拉扯他的袖子,。

“走。”趙由晟帶着老弟和莊蝶離開。

海港在他們身後逐漸遠去,晚霞如畫。

楊煥抵達泉州港的當夜,趙由晟就去番館打探他的消息,他聽幾個酒客說楊煥的船确實遭遇海寇襲擊,而且是孤船遭遇包圍,險些被擊沉。這也是為何楊煥的船沒趕上十月份的海商行會,而在蒲甘國停泊多時的緣故,他在修船。

一位酒客說:“沿海制置使本就設置在明州,舍楊家其誰!要是楊煥及時趕回來,制置使官人還不一定姓劉呢!”

另一位酒客道:“那是!楊家當家年老不管事,楊家三位郎君就屬楊煥最有才幹,最有魄力,要是他人在國內,鐵定不會容忍劉河越騎他家頭上!”

趙由晟呷口酒,淡然問:“楊煥和劉河越有私仇?”

“當然有!劉家做事霸道,幾年前劉河越搶走楊家在真臘國的生意,還收買交人襲擊楊煥的海船。”

“這事沒憑沒據不好說吧!”

“怎麽沒憑沒據!指不定現今海寇這般猖狂,也是劉家在暗地裏使壞。”

兩名酒客争執起來,趙由晟見打探得差不多,起身道別,他讓吳杵去把酒錢付上。和趙由晟喝酒的酒客之一是個寡言的小夥,穿着也比較落魄,他跟趙由晟道聲謝,多謝他請喝酒。

他低聲跟趙由晟說:“郎君在打探楊三郎的事,有一事別人不知曉,獨獨我知道。”

楊煥兄弟裏邊排行老三,也喚三郎。

趙由晟問:“是何事?”

年輕酒客湊在趙由晟耳邊說:“小的上過楊家船,楊東家身邊有一個小厮,很受他寵愛。小厮叫秦環,在船上,我們都管他叫環娘子。”

“郎君如果是有求于楊東家,可以從環娘子入手,給他些好處,他會幫說好話。”年輕酒客以為趙由晟是想結識楊煥,畢竟楊煥在海商裏邊大名鼎鼎,身後又有強大的家族勢力,有求于他的人不少。

“多謝告知。”趙由晟把手一揖,叮囑吳杵給年輕酒客一些賞錢,便就離開。

上一世,趙由晟接觸過楊煥,知他喜好男色,可能也與他年紀輕輕便率船出海有關,海船上一般不能搭乘女子,由此有些常年航海的人會在船上與男子相好。

這種相好往往是暫時的,一旦船靠岸,對男子的興趣便會轉向女子,簡單而言,就是葷素不忌。

作者有話要說:楊煥:沒想到吧,我還是出現了。

導演:我真得沒收他紅包,上輩子他戲份更多的。

由晟:別廢話,吃我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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