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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那惹的椰子花蜜酒只款待貴客,趙由晟有幸成為他的貴客, 說來兩人能夠相識還是經由費春江引薦。交那惹雖說是細蘭海商, 但一直定居在泉州番坊, 自從他與趙由晟結識後, 兩人有時會相約在番館飲酒。

這回趙由晟到交那惹的家中拜訪, 并非只是去探訪友人那般簡單,坐在交那惹家那充滿異域色彩的客廳,趙由晟品着花蜜酒,詢問一個番國的傳說:焉司祿鏡。

“焉司祿鏡是真臘人的叫法,我們細蘭人稱呼它為:心鏡。”交那惹能說一口不大流利的當地土語,偶爾也夾雜幾句番語,番語部分趙由晟大多能聽懂。

趙由晟常出入番坊,番語學得很快, 能說不少日常用語。

“心鏡。”一聽到這個名字,趙由晟頓時激動地坐直身子, 上一世, 他聽說過心鏡,他記得這個稱呼。

他也想起心鏡的作用,心鏡能将人的一生如畫軸般展示,甚至能夠讓回到往昔。如果說海玉魄能使死人複活, 已得到驗證, 那麽心鏡能讓人回到往昔,也從趙由晟身上得到驗證。

“郎君聽說過心鏡?”交那惹光是看趙由晟的反映,也知他很震驚。

趙由晟颔首, 許久才道:“似曾在哪裏聽聞,只是思憶不起。”

他沒有自己是如何重生的記憶,他對上一世的最後記憶,是在陳家老宅裏,銀杏葉金黃,漫天飛舞,而陳郁病逝在他懷裏。

傍晚,庭院的陽光透過紗帳,将客廳映得金黃,交那惹看向落在趙由晟肩上的晚霞,見他眉目深沉,神情陰郁,一時感到異樣,恍惚有種不真實之感。

他知道趙由晟是宗子,也知道他有條海船,難道他是要尋找心鏡?

“郎君要是想尋找心鏡,先聽我奉勸一句,這樣的東西本來就沒有形體,由心而化,許多人窮極一生,也沒能找到。”交那惹早年的航海生活使得他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也曾有人渴望更改人生的大憾事,而死在尋找心鏡的路上,屍沉于大海。

趙由晟合掌謝道:“我并非是要找尋它,只是前些日聽人提起焉司祿鏡,覺得似曾聽聞,才來請教先生。”

交那惹亦是合掌,那是他們那邊的禮儀,他說得意味深長:“郎君的見識遠超同齡人,在我看來,也像是經由心鏡重回人世那般。”

趙由晟很驚訝于對方會有這樣的想法,他将半杯花蜜酒飲下,角杯擱案,他望向在庭院玩戲的兩名小孩,沒有回答。他們是交那惹鄰居的孩子,年少調皮,熱情洋溢。黃昏的番坊,熙熙攘攘,到處是人語聲,這才是真實可觸的世俗生活。

世上的人們,人生都是條一直向前的路,他們不曾意識也許有其他的岔路可走,而每一條岔路都通向無數的岔道,通向無數種可能。使用過心鏡的人,一旦願望未能達成,會否陷入瘋狂的境地?一次次的尋找心鏡,一次次的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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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沉前,趙由晟辭別交那惹,帶着吳杵沿番坊的石道行走,他獲知自己的重生與心鏡有關,沒有絲毫困惑,仿佛就該是如此,他心情異乎尋常的平靜。

趙由晟熟悉番坊的路,回家走的是熱鬧的大街,有些商肆已經點上燈籠,街道明亮。趙由晟從番坊的大門走過,聽到有人在喚他,他将頭一擡,見到楊煥從番館二樓的窗戶內探出身,正在對他招手示意。

趙由晟不意外會在番館遇到楊煥,這人看似酒色之徒,實則說不定和自己一樣,常來番館獲取消息。

身為番館常客,趙由晟進入番館,直接登上二樓,找到楊煥喝酒的房間,吳杵跟随在身旁,他将門推開,趙由晟便就進入。楊東家有錢,賃的是番館裏邊最貴的房,想來不是一個人住。開門前,趙由晟已經有心裏準備,會看到衣衫不整的美人,然而實情更辣眼睛,房中一角用屏風遮擋,屏風後是張榻,榻上躺卧一名秀美少年,只露出個頭,像似在入睡,另有一名豔美的酒姬侍坐在楊煥身邊。

冬日房中火盆燒得旺盛,很是暖燠,也難怪楊煥會熱得将窗戶打開。

楊煥見趙由晟到來,讓美人離席到別處坐,他起身招待:“趙舍人,快請坐!”趙由晟什麽場面沒見過,淡定在酒桌的一角坐下,詢問:“不知楊員外找我何事?”

“不急,先喝杯酒。”楊煥親自為趙由晟倒酒,将金杯遞到他跟前。

趙由晟動都沒動那杯酒,他說:“若是沒什麽要事,我便走了。”

這樣的場面,不是招待人的地方,相當失禮,趙由晟看在他是陳家的貴客,隐忍他幾分,否則根本不會搭理他的召請。

“沒想到舍人是個急性子。”楊煥似乎不在意會惹惱趙由晟,他呷口酒,不慌不忙說:“想問舍人一件事,舍人可是出自尚王房派?”

趙由晟淡語:“不是。”

“我今日聽聞尚王家府的船在蒲甘國遭遇海寇洗劫,想來是海寇認錯了船只。”楊煥淡定喝酒,示意酒姬倒酒,他言語波瀾不起,但趙由晟留意到他微微上揚的嘴角。

尚王房派一直都在私下從事海貿生意,他們購買海船,雇傭人代為出海,做海貿生意。他們有自己的船從事舶商,有掙錢的門路,所以當初宗子們倒宗正趙不敏,狀告宗正司官員貪墨時,尚王房派的人都沒有參與。

“不無可能。”趙由晟端起酒杯,小呷一口。

中國遠航的海船裏邊,福船占很大比例,可以說這些海船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外人一般憑借海船的風向杆,旗子上的文字辨認,但遇到集體文盲的海寇,就很可能認錯船。尚王房派敢明目張膽私自參與海貿,說來在朝廷中,在海外的官場上都有他們的人,海寇一向不敢攻擊他們的船。

楊煥為趙由晟續杯,他不動聲色說:“我聽聞舍人也有條船。”見對方挑動眉頭,似有不悅,楊煥說:“任何秘密在番館都不是秘密。”

“所以?”趙由晟聽對方說至此,已隐隐覺得楊煥想做什麽。

“據我所知,近來出現在蒲甘國的海寇,不少來自吾國,許多是泉漳兩地的無賴。”楊煥走的航道必須經過蒲甘國,所以他絕不會放任:“只要抓到來自吾國的海寇,就能問出他們的老大是誰。”

海寇的船都經由改造,速度飛快,而船上的人員更是身經百戰,要捕抓他們需要衆人合力,單憑一家的力量無法做到。

趙由晟将聲音壓低:“楊員外想另建個海商行會?”

楊煥朝角落裏睨了一眼,他看的是榻的方向,他對男寵的信任似乎還不及一個侍酒的女子。

“舍人意下如何?”楊煥問得直接。

“陳家要是參與,我會參與。”趙由晟信不過劉家,可也信不過楊家,唯獨陳端禮,他是信任的。

“幹脆!敬舍人一杯。”楊煥敬酒,一飲而盡。

趙由晟将杯中酒喝完,起身話別,窗外夜幕降臨,楊煥親送趙由晟下樓,在樓梯上他有意吐露,他說:“我後天将離港返回明州,小郁要随船到明州見他姐姐,也就是我的嫂子,舍人還不知道吧?”

确實,趙由晟先前不知道,應該是今日才決定,否則小郁會跟他說。趙由晟臉上看不出有什麽變化,很平靜,就是言語稍顯冷冰,他說:“這不就知道了。”

楊煥目送趙由晟離去,心想這人日後只能是亦敵亦友,有共同利益時聯合,一旦相互争利,能鬥得你死我活,見到趙由晟的第一眼,楊煥就有這樣的感覺。

陳郁從天黑,等至二更天,都沒見趙由晟到來,他以往天天晚上都會來找陳郁,兩人在房中相伴,時間很短,但陳郁總是很期待他到來。

外頭的更夫敲響二更,陳郁披件氅衣書案前坐着,還不打算去睡,他還想等。陳郁有話想跟趙由晟說,已經憋了一天,然而偏偏就是今日,他沒有來。

墨玉看他明明睏得不停揉眼睛,卻還在等人,她勸說:“這麽晚天又冷,舍人不回來了,小郎君快去睡。”

“墨玉去睡吧。”陳郁無動于衷,只是讓墨玉先去睡。

“哎,他要不是天天來,小郎君也不用天天等。”墨玉的話有怪罪趙由晟的意思,她也是看不得陳郁失落。

墨玉返回自己的屋裏頭睡,往時趙由晟從不會二更天來敲門,所以她就也安心去睡了。不說陳父擔心他們兩人會在寝室裏做錯事,墨玉也很緊張,總有種家種的白菜要被豬拱的感覺。

陳郁獨自一人,陪伴一盞燭火,夜已經很深,萬籁寂靜,陳郁知曉阿剩今晚不會來了。陳郁爬上床,将燭火熄滅,明明很困,卻又輾轉難免,哪怕一日見不到阿剩,也能他夙夜難眠。

陳郁莫名心慌,他胡亂想阿剩會不會是知道他要去明州,所以生氣不見他。随楊家船去明州見姐姐是十分便利的事,而且哥哥還一同去,在船上也有親人相伴。

這件事父親也非常贊同,還讓他在明州多待幾日,與姐姐好好敘舊呢。

去明州待個五六天,就足夠了,陳郁想。他是外姓,總不能在楊家一直住下去吧,到時姐夫不嫌棄他,他都要自己嫌棄自己了。

書案上的蠟燭燒得只剩一小截,再堅持一小會,就要熄滅了,陳郁借着最後的光,脫衣登床,他明明很困,卻又輾轉反側,不過是一日不見,就已經牽腸挂肚了。

陳郁想明日一早起來就要去找阿剩,這個時候他肯定在家,得将自己要去明州的事親口告知他。自打阿剩從寧縣回來,他們還不曾分離兩地,想到隔着一片海,陳郁心就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或者說擔慮什麽,只是想着要趕緊跟阿剩說。

作者有話要說:陳端禮:分開段時間好。

趙由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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