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早上,陳郁迷迷糊糊醒來, 見到趙由晟在他床邊, 他還以為自己做夢, 趙由晟看他呆呆的樣子, 伸手摸了他的臉一把。溫熱的手掌, 讓陳郁意識到此時趙由晟就在他身旁,他的眸子亮起,立即爬起身來,将對方抱住,歡喜喚他:“阿剩!”

陳郁溫暖的身子落入懷,趙由晟摟住他的腰,緩緩将人放倒在床上,炙熱的唇随即貼上。親吻中, 陳郁撫摸趙由晟的眉眼,發絲, 聞到他身上宮香的氣味, 心裏很安寧,昨夜的慌亂一掃而盡。

兩人的吻淺嘗辄止,門窗雖然關閉,但難保墨玉不會突然闖進來。趙由晟放開陳郁, 坐起身來, 他整理衣領,陳郁爬起身,背靠床而坐, 他睡得發絲淩亂,衣衫松垮,他看着趙由晟,還是一副呆呆的模樣。

趙由晟從懷裏揣出一件穿紅繩的小玉飾,把它放陳郁手中,他說:“我在古蓮寺求的平安扣,給你帶上。”

陳郁低頭看掌心一枚小小的白玉壁,他用手指摩挲它,接着将它捏在手心。陳郁認識趙由晟許多年,他很了解他,他的阿剩本來是不信鬼神的。

要搭乘海船的人,往往會去寺裏或者天妃廟裏求護身符,畢竟海洋喜怒無常,偶爾會有海難的消息傳至海港,人們為求心靈寄托,往往會去尋求神明的庇佑。

“阿剩,我明天要随楊家的船去明州看姐姐,兄長和我一起去。”

“知曉,我昨日在番館遇到楊煥,他與我說過。”

“嗯。”

陳郁點頭,他猜測阿剩應該是知道了,原來是楊煥告訴他的。

“昨夜我去睦宗院見宗正,和宗正談海寇的事,尚王房派的子弟都在,和他們聊至深夜。”趙由晟昨夜因有要事,所以沒有過來陳家找陳郁。

“我聽說連尚王房派的船都遭海寇洗劫,這些海寇真是猖獗!阿剩,我哥還說是劉家在背後搗鬼,我哥想和楊大哥召集明州的海商,另組織一個海商行會,但是我爹不大贊同。”

“組建行會,需得朝廷允許,他們想私自組建,也難怪陳鋼首不贊同。”陳端禮一生都在守信,上一世,甚至因為對朝廷忠心耿耿,拒絕投敵而遭劉家毒殺,趙由晟不驚訝他不贊同。

陳郁在這件事上,很矛盾,他覺得父親和兄長都有各自的道理,他問:“阿剩也覺得不妥當嗎?”

“不,我覺得有些規矩不用守,既然劉家不值得信任,就該舍棄。”趙由晟有上一世的記憶,對于劉家絕無好感。

陳郁想阿剩果然是個不守規矩的人,他要是受禮教束縛,斷然不會喜歡自己,不說不能喜歡,恐怕還要離自己遠遠的呢,像瘟神一樣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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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陳郁傻傻笑着,趙由晟摸他的臉,看他的眼神很深情,陳郁被看得不好意思,把頭低下,小聲說:“我就去幾天,很快就會回來。”

趙由晟啞笑,應聲:“別讓我等太久,要不我會去明州把你尋回來。”

“噫?”

陳郁不解,為何阿剩要說把他尋回來呢,他肯定是會自己回來的。

兩人在房中交談,房間外不時傳來仆人的聲音,時候已經不早,陳宅的人們全都起床。陳郁見墨玉一直沒來推房門,想她是有意不來打擾,她知他昨夜等阿剩等得很晚。

陳郁起來穿衣,趙由晟沒有外出的意思,陳郁拿來要更換的衣服,躲到屏風後面脫衣,哪怕有屏風遮擋,他還是滿臉通紅。他生活在海港,知曉男子間也能像男女間那般體膚相親,□□好。

趙由晟其實很君子,他沒去窺看,為避免陳郁難堪,他坐在書案前,翻閱手邊的書卷。陳郁更換好衣服,從屏風裏出來,趙由晟發現他已經将平安扣系結在腰間。

不信鬼神的趙由晟,願意為陳郁去相信,相信它會保佑他的小郁安然從明州回來。

楊家有數艘海船,體型最龐大的屬朱雀船,此時歸楊欽所有,楊煥率領的這艘海船也是大型海船,并且與朱雀船是同年營造,船身的樣式完全一模一樣。

晨光剛照亮天邊,陳郁和陳繁就已登上楊煥的船,陳端禮和趙由晟一同前來送行,目送海船升帆、起錨,緩緩駛出海港。

陳郁在船尾用力朝父親和趙由晟揮手 ,他臉上綻露笑容,前往明州,他無疑是開心的,和嫁在明州的姐姐已有兩年未見,他十分思念她。

趙由晟目送船離去,望着甲板上的陳郁和站在他身旁的楊煥,他不由聯想到上一世被楊煥帶去明州一年的陳郁。

上一世,趙由晟悄悄送行陳郁,看他登船,看船将他載遠,看站在甲板上的楊煥解下自己的風袍披在陳郁肩上,看楊煥拍着他的肩,将他帶離。

趙由晟只能遠遠看着,眼睜睜看着,是他舍棄了陳郁,是他自己做的抉擇。載着陳郁的船遠去,消失在海面,趙由晟失魂落魄般坐在觀浪亭上,被冬日的海風狠狠刮了一天。

上一世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東西,在重生後的趙由晟看來壓根不是問題,如果有什麽讓他感到為難的,也許就在于親情。

海船遠去,陳端禮回頭對趙由晟說:“由晟,到前面走走?”

“好。”趙由晟跟随。

兩人在沙灘上留下腳印,一個海浪過來,将他們的腳印抹平,深冬難得寂寥的海港,空蕩的海灘上唯見他們倆的身影,他們邊走邊談,身影越來越小。

陳端禮不似趙母,因為趙由晟年長,她的心思全在調皮搗蛋的小兒子身上,陳郁但凡有些變化,陳端禮都能察覺。起先,陳端禮認為自己想多了,直到趙由晟天天出現在他家裏,還總是夜晚來,和兒子兩人待在房中親密無間。

在陳端禮看來,陳郁年紀還很小,他未必明白他喜歡趙由晟是出于依賴還是出于愛慕。陳端禮要是橫加阻攔,兒子會難過,但他要是不阻攔,日後兒子只怕會更痛苦。

宗子的特殊身份使得他們不能做出格的事,一旦他們違背倫理綱常,被外人知曉并狀告,會受到極嚴厲的處罰。曾有宗子因為娶妓為妻被貶為庶民,也有宗子因為斷袖之癖而殺人,名聲敗壞被終身關押。

陳端禮想知道趙由晟是否明白,他的行徑會有什麽後果,如果這位宗子不明白,陳端禮有必要讓他明白。

在海邊行走,海浪聲很大,交談聲不響亮,兩人都用着平靜的口吻,如話家長那般。陳端禮沒有指責趙由晟,他也不覺得該去責怪他,只是循循善誘。

陳端禮可以說是看着趙由晟長大,知曉他的品格,也很賞識他,但不意味着允許他來親狎自己的兒子,并将兒子拐上不歸路。

“由晟冬日一過,可就十九歲了,幾時去京城科考?”

“不瞞陳綱首,我無意科考。”

“可曾将這個念頭告訴家人?”

“不曾,我父必然不贊同。”

陳端禮颔首,不說是嚴厲的趙父,放任何宗子家都不會贊同。宗子可以經由宗子試出仕,考個小官當當并不難。

“由晟既然無意官場,以後有什麽打算?”

趙由晟道出兩字:“舶商。”

陳端禮将手背在身後,他很冷靜,用平緩的語氣說:“據我所知,宗子并不許親自參與舶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趙由晟輕笑,仰頭看天空飛過的一只水鳥。

“是想像尚王房派那般,私下購買海船,派家仆舶商?”

“不是,我想領船出海。”

趙由晟這句話,終于讓陳端禮露出驚訝之情,他嚴聲:“這就犯了朝中大忌,不可如此行事。”

身為宗子違反規定出海去番國,要是有人狀告勾結海寇,勾結番人,只怕是百口莫辯。

“那要看值不值得犯。”趙由晟言語毅然,聽他口氣,看他神色,就知他不是随口說說。

陳端禮已意識到,如果趙由晟連宗子不許親自舶商的祖規都敢犯,那麽他壓根不在乎被毀去玉冊,貶為庶民。

如果他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想必也不在乎名聲掃地。

“年少輕狂,你可知被貶為平頭百姓,那就是世世代代的事?”

“陳綱首,恐怕我未必會有子嗣。”

“由晟!”

陳端禮大為震驚,如果說他想從趙由晟口中知道他的決心,那麽他已經知道了。

“人生苦短,旦夕禍福,循規蹈矩終要留下遺憾。”上一世自己不明白,悵恨死去,這一世趙由晟活得明明白白:“恐怕不能如陳綱首所願。”

“罷了。”陳端禮無奈搖頭,他終究是攔阻得太遲。

兩人不再交談,陳端禮的腳步也不再悠然,越走越急促,他憂心忡忡。以陳端禮的見識和胸襟,他并不視有斷袖之癖的人是異端,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是。

兩人沿着通往防浪堤的石梯往上走,離開沙灘,一起登高,前往觀浪亭。平日總是很熱鬧的觀浪亭,今日同樣寂靜,只有他們兩人,聽着大浪拍礁石的澎湃聲,陳端禮的心情反倒平靜下來,他說:“你們都還年少,未經歷多少世事,至少也要等幾年。”

“由晟,如果兩年後你心意依舊,再來跟我說這些話。”陳端禮直視眼前人,他身姿挺拔,曾幾何時,已經是個昂藏七尺的男兒,“在今日,我只當它是耳邊風。”

“多謝陳綱首成全,晚輩兩年後再提。”趙由晟當即接下話頭,欣喜朝未來的“岳父大人”行禮。

陳端禮壓根沒“成全”,神色明顯不悅,但也拿趙由晟沒奈何,以這小子的武藝,就是叫人把他教訓一頓,恐怕也“教訓”不來,況且他還是個宗子,好好的人生路不走,為情挑了條險惡之途,也是令人唏噓。

再說,陳端禮十分寵愛陳郁,他不會逼迫兒子去做他不願做的事,他确實不會強行分開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趙由晟:多謝岳父大人。

陳綱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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