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控訴

定北侯府的馬車的确堪稱富麗堂皇。

車內不僅案、榻、席俱全, 空間十分寬闊, 靠車壁的地方竟還擺着一面與卧榻同高的書架,不少書卷上都标着記號,顯然是主人時常翻閱的。

無論布局還是格調, 都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位武将的私人空間。

此刻, 衛昭就單膝半跪在榻前, 緊盯着懷中小鹿般與他對望的少年。

那是一方足以容納兩到三人的睡榻, 榻上鋪着一整塊純白貂皮,十分适合小憩休息。穆允雖被衛昭輕放到了榻上,可身體卻依然被對方牢牢鉗控在臂間,絲毫不得自由。

“侯爺……可以放下孤了。”

少年溫溫軟軟的開口, 眸子澄澈而無辜。

可惜嘴巴與眼睛可以欺騙人, 身體卻誠實的緊。

衛昭笑意古怪, 屈起兩指,不輕不重的按了下少年明顯緊繃許多的腰側線條, 低沉而溫柔的問:“殿下在緊張什麽?”

穆允狀若吃驚的睜大眸子, 果斷搖頭。

“能蹭上衛侯馬車, 是孤畢生之幸,孤高興還來不及, 怎會緊張?”

“衛侯的馬車,真是全天下最漂亮最舒服的馬車了。”

“孤從未見過如此優秀的馬車。”

“要是以後孤天天都能乘坐衛侯的馬車上朝,那該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少年越說越動情,眼裏簡直要冒出星星。

衛昭嘴角抽了抽,笑容越發古怪, 起初還只是盯着他迅速滾來滾去的喉結,繼而目光不可避免的往下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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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歷了一場與刁民的慘烈戰役後,少年雪袍本就有些不整,此刻因仰面躺着的緣故,領口雪白柔軟的衣料不可避免的向兩側肩頭滑去,露出一段漂亮鎖骨和其上光滑優美的脖頸。

穆朝民風開放,不少女子都着低領裝,好展示酥胸與迷人的鎖骨。之前那些在府門口與他“偶遇”的貴女們,也無一例外的羅裙慢束、袒胸露乳。衛昭因此見識過無數所謂美人的“美人骨”,然而從來沒有一截骨,讓他産生如此想啃噬的感覺。

偏某個小狼崽子一點都不自知,嘴裏呱呱不停,還在賣力吹捧他的馬車,肩頭雪袍随他動作,又往下滑落了一寸。

“不許再說話。”

衛昭忍無可忍,聲音有些沙啞的打斷榻上少年。

陌生的燥熱感自下腹攀升而上,不僅攪得他身體很難受,心也突然煩躁難安。

久居高位,他早已習慣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只目光越發幽沉的盯着那只不懷好意的引誘他、逗出他特內欲念的小狼崽。

穆允自然也發現了衛昭的異樣,下意識的不安的動了動。

這一動卻仿佛引燃了導火索,躁怒之下,握着他腰肢的那只鐵掌幾近于暴力的狠狠一攥。

那樣的敏感之處,如果經得起這般蹂.躏。

“嗚……”

少年星眸迅速漾起一層水色,眼睛立刻紅了,身體也輕輕戰栗起來。

然而這番情态,非但沒有滅火之效,反而勾的人火氣越發大了,衛昭眼底欲念一下暴漲,手掌越發用力的狠狠一揉。

“嗚……”

“侯爺……”

“你、你弄疼孤了。”

少年溫軟的氣息撲面而來,嗚嗚的聲音不斷傳入耳中。

衛昭身體僵了一瞬,如被人當頭潑了盆冷水,陡然清醒過來。

望着少年紅的像兔子一樣的眼睛,衛昭怔怔松手,将少年安置在榻上,啞聲道:“抱歉,是臣失态了。”

“只是,有件事還望殿下牢記。”

衛昭鳳目倏地冷下去:“臣最恨旁人以那等下作伎倆相欺,日後這樣的蠢事,殿下莫要再犯。否則,臣眼裏是容不得沙子的。”

語罷,他轉身欲出馬車,卻猝不及防被人扯住袍擺。

“孤不明白衛侯在說什麽?”

少年軟軟糯糯隐帶哭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孤一片赤誠,衛侯竟然說孤下作,孤哪裏下作了!”

“孤一點都不蠢!”

“孤很不服氣!”

“孤在這裏無親無故,滿朝文武人人都看孤不順眼,連街上的刁民們都敢随意欺侮孤,孤以為衛侯肯不計舊怨的幫助孤,定與他們不同。沒想到衛侯和他們一樣,也欺負孤!嗚……”

衛昭:“……”

衛昭:“……”

衛昭:“……”

“孤知道,今日在宮裏,衛侯表面上說不恨孤,其實心裏恨死了孤。既然如此,衛侯直接讓刁民們把孤砸死算了,為何還要幫孤。既然給了孤希望,又為何要讓親手打碎這希望,讓孤絕望!”

“這樣玩弄孤的感情,衛侯覺得很解恨很快意對不對!”

“孤、孤真的再也不喜歡衛侯了!”

少年一邊抽氣,一邊憤然控訴。

衛昭聽得額角青筋直跳。

今日分明是這小狼崽子居心不良的主動引誘他,現在怎麽倒成了他玩弄他的感情了?

衛昭有些無奈,有些想笑,轉過身,想瞧瞧那小狼崽子究竟是以何等臉面說出這種颠倒黑白的話的。

然而等看見了,衛昭就有些意外的愣了愣。

少年直挺挺躺在榻上,雙目通紅,玉白的臉上濕了一片,羽睫上還挂滿水色,看起來倒真是哭了一場。

見他轉身,少年立刻重重“哼”一聲,把臉扭了過去。扯着他衣擺的手,也迅速松開。

衛昭:“……”

衛昭只能道:“無意傷害了殿下,臣很抱歉。”

“臣還有些公務要忙,殿下好好休息,臣會讓親兵一路護送殿下安全回府。”

衛昭沒什麽哄人的經驗,眼瞧日已過午,也着實不想再和這小狼崽子糾纏,禮節性的安撫兩句,再度準備轉身離開。

然後,衣擺就猝不及防的又一次被人扯住了。

“衛侯為何總欺騙孤!”

“衛侯根本不是無意的!”

“衛侯分明是有意的!”

少年直接詐屍而起,炸毛小貓般開始倒豆子。

衛昭略頭疼的按了按太陽穴:“殿下究竟想要臣如何?”

“孤……”

少年似卡殼了一瞬,方接起尾音。

“孤一個前朝太子,貓嫌狗不待見的,豈敢讓衛侯如何。”

“不,等日後孤被廢了,說不定連貓連狗都不如。”

少年忽又秒變柔弱:“和孤走得太近,對衛侯的确沒有好處。沒關系,衛侯不必再管孤了,直接讓親兵送孤回去便是。”

“但衛侯放心,今日衛侯及衛侯府中親兵帶給孤的溫暖,孤會永生銘記的。”

“孤真的沒事,衛侯就去放心忙公務吧。”

雖然表面上很堅強,但只要是長耳朵的人,都能聽出其中的失落。

平生第一次被人上耳藥的衛昭:“……”

此時馬車也恰行到了十字路口,往左是通往太子府的路,往右則是通往出城方向,也就是紫霞觀的路。

親兵便隔着車簾詢問車馬去向。

衛昭沉吟片刻,道:“本侯先送太子殿下回府,你與趙龍先行趕往紫霞觀。”

親兵不掩驚訝。

依照侯爺以往行事風格,不應該只留一隊親兵護送太子回府,而他親自趕往紫霞觀麽?

而車內正乖乖坐在榻上的少年則表現的比親兵驚訝十倍百倍,并附帶着受寵若驚的小表情。

“這……勞煩衛侯親自送孤回府,如何使得,要不,衛侯還是先去忙公務吧!”

衛昭淡定的望向窗外,已經完全不想搭理某只小崽子。

……

“還是主子聰明,能想到來拜訪衛老夫人。奴才瞧着,衛老夫人待主子真是格外熱情呢,見着其他皇子時就不是這個樣子。聽說定北侯侍奉祖母至孝,只要主子能讨得衛老夫人歡心,定北侯定然不會拒絕拜師之事的。”

從定北侯府出來,管事一臉崇拜的望着此刻在自己眼裏格外英明睿智的大皇子。

穆珏神色雖然一如既往的溫和從容,從不輕易展露自己的大悲大喜,但嘴角笑意,卻也是藏不住的。

“只是奴才不明白,主子為何不直接把金絲軟甲拿出來給衛老夫人看呢?衛老夫人早年痛失長子,對長媳遺物必然也極看重,如此一來,衛老夫人更會感激大皇子和皇後娘娘,說不準高興之下,就直接代定北侯答應拜師之事了。”

穆珏卻搖頭:“此事不可操之過急。衛老夫人活到這把年紀,見過太多人和太多事,身為晚輩,我只能以孝道去感化他,若表現的太心急,反而會引起她老人家的戒備。”

“再者,衛老夫人對衛夫人這個長媳的感情再深,也比不過定北侯對亡母的感情深。這件金絲軟甲是我們最大的籌碼,只要在定北侯那裏,才會發揮最大的效用。也只有那樣,定北侯才會心甘情願的收我為徒,而不只是受衛老夫人逼迫才收我為徒。”

管事恍然大悟,由衷稱贊:“主子心思缜密,奴才佩服。”

主仆二人說話間,就見兩輛馬車停在了侯府大門前,不多時,兩個衣飾華麗的中年美婦從車中走出來,都各自攜着一個相貌清秀的少年,款款往府內而去。

“那不是永安伯府、安平郡王府的兩個如夫人和他們所生的庶子麽?他們來定北侯府做什麽?”

穆珏不解。按理,這樣的妾室和庶出身份并無資格和衛府結交。

管事眼觀鼻鼻觀心道:“要不奴才派人去打探一下?”

要知道,京中關系盤根錯節,尤其是勳貴之家,說不定誰和誰就沾點親帶點故。現在大皇子拜師的事還沒定下來,萬一永安伯府和安平郡王府的這兩個如夫人是受了其他妃嫔或皇子的指派,來故意拉攏衛老夫人和定北侯,對大皇子府和中宮可是大大不妙。

穆珏輕輕點頭,以示默許。

……

太子府書閣,穆允剛回府不久,那個神秘的瘦矮太監身影就又出現在了窗外。

“回殿下,大皇子今日的确去了定北侯府,不過不是拜訪定北侯,而是拜訪衛老夫人。”

“聽說衛老夫人十分熱情的款待了大皇子。”

“奴才真是擔心,這定北侯只怕早就被中宮拉攏了。畢竟有衛闳在中間牽線,此事想不成都難。”

“唉,殿下如今的處境可是越來越危險了,殿下必須好好籌謀一下以後的路了。若殿下肯信任奴才,奴才願意……”

太監正說到最核心最緊要時,就被閣內少年冷冷打斷。

“先別說這些廢話。孤問你,大皇子今日去定北侯府,可向衛老夫人提了拜師之事?”

“呃……大概也許應該是沒有的吧。”太監略遺憾,小心翼翼奉承了這麽些天,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找到如此完美的角度切入正題的。

“哼!”

太子殿下的心情很不爽很不爽。

呵,他在被刁民圍攻,被刁民扔爛白菜爛雞蛋的時候,某些人竟然已經迫不及待的勾引進府裏了!

“你上次說,孤那大哥為了拜師,準備了個什麽玩意兒來着?”

太監一笑,充分秀了把好記性:“回殿下,是金絲軟甲,據說是衛侯爺亡母的遺物。”

“長什麽樣,你給孤具體描述一下。”

心情不爽的太子殿下又抑制不住的要找人不痛快。

還金絲軟甲。

孤要讓你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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