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患得患失
穆允并未做什麽過激的事, 只是讓那太監悄悄散播出一個消息:近日高昌國境內驚現一副前朝流傳下來的金絲軟甲, 材質和實戰效果都很一般,但不知何故,國內許多勳貴都在暗中競價搶購, 連宮裏的一些貴人和皇子們都參與了。
這種聽起來反常又引人遐想的消息, 總是比正常的消息更容易博得關注, 何況背後還有一股勢力強大的推手暗中操縱。短短一個午後, 這消息便如春日裏漫天飄飛的柳絮般傳遍帝京城的每一個角落,上至達官顯貴,下到販夫走卒,都在議論這件稀罕事。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麽, 那就各人有各人的腦補了。
比如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長子長媳遺物的衛老夫人, 本着寧可搞錯也不可錯過的原則, 第一時間就派人帶着銀票趕赴高昌國。
再比如這些年一直對好友夫婦心懷愧疚的昌平帝。
接到消息,昌平帝也立刻派了大內密探趕赴高昌國, 但同時他還做了另一件事, 讓宗律庭秘密查證宮中到底都有哪些後妃或皇子參與了此事。
尋常百姓可以只把此事當做趣事消遣, 可身為帝王,他必須要看得要更深遠更透徹。
當年衛之章夫婦殒命之處離高昌國并不遠, 若那件金絲軟甲真是衛夫人遺物,那些花高價去搶購的京中勳貴或後妃皇子難道是出于對英雄的敬畏緬懷之心,所以才自掏腰包替衛家取回遺物?
呵,顯然,他們是為了将那件金絲軟甲作為籌碼, 去籠絡衛昭與定北侯府,或者說,籠絡北疆大營的三十萬大軍。
死者為大,這種利用他人對亡母思念來滿足自己私欲的行為何其可惡。他好不容易有一個可以全心信賴、推心置腹的優秀臣子,他們倒好,天天都在想着挖牆腳,讓素來潔身自好的衛昭也跟着他們學結黨營私那一套,朝中風氣,全讓這些人給敗壞盡了。
這一午後的昌平帝,龍顏震怒。
這一午後的衛老夫人,獨自坐在柳絮紛飛的堂前,不可避免的思念起了已逝去多年的長子長媳,眼底黯然神傷。
與龍顏震怒的昌平帝和黯然神傷的衛老夫人相比,紀皇後此刻的心情則可以用惶惶不安來形容。那件原本被她視為重量級籌碼的金絲軟甲,也變成了丢都丢不掉的燙手山芋。
現在別說讓兒子拿着那東西去讨好衛昭了,紀皇後簡直恨不得立刻找個無人看見的地方把東西燒了焚了才好。尤其在聽聞昌平帝已秘密派了大內影衛遠赴高昌查探此事時,驚懼交加的紀皇後直接就病倒了,并速讓心腹傳了大皇子穆珏進宮商議對策。
太子府。
少年烏發濕漉漉的搭在肩上,大半身都浸泡在浴池裏,只露一段白皙光潔的背在外面,手裏捧着一小罐鮮榨西瓜汁,正美滋滋的靠在池壁上泡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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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正按照他所預想的那樣順利發展,也許……還将引發更大的後遺症,一想到他那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便宜大哥,他真是想心情不好都難。
浴室內水汽蒸騰,除了高吉利遠遠守在門口,其他伺候的內侍都被遠遠遣開。
太子府的下人也早習慣如此場面。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吧,但他們小殿下沐浴時從不讓除了高管家以外的第二人伺候,是入府時便被耳提面命過的規矩。
作為唯一有幸近身伺候的人,高吉利幫小殿下塗完皂角打完泡泡之後,就一直揣着袖子立在門口等了,此刻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便捧着浴巾和幹淨的寝衣輕手輕腳走進去,哄道:“快亥時了,讓老奴伺候殿下更衣吧。”
少年擱下果汁,打了個哈欠,方小貓似的懶懶伸開兩條藕節般玉白的手臂,由着高吉利擦幹身子,換上幹淨清爽的寝袍。
像雲朵一樣潔白柔軟的純棉衣料,貼在肌膚上十分舒服。
高吉利不免又注意到少年腰側那塊淤青,方才入浴前那裏還只是一道兩指粗的深青淤痕,此時經過長時間熱水浸泡後,竟已化成好大一片烏青,看着十分瘆人。
小殿下只敷衍的說是不小心磕的,可那形狀那痕跡,高吉利分明瞧着像是被人用手掐出來的。究竟是誰,敢如此粗魯的對待他的乖乖小殿下。腰側那樣敏感特殊的部位,怎能随便說掐就掐,讓不知情的人看了,還當、還當是什麽暧昧痕跡呢。
算來算去,小殿下只有乘坐定北侯府馬車回府那段時間離開過自己的視線,高吉利不得不把兇手懷疑到某個人頭上。
“以後出門,殿下可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吶。”
高吉利讓人取來紅花油,倒了兩滴在掌心,一邊替小殿下按揉淤青處,一面諄諄叮囑。
現在不僅漂亮的女孩子獨自出門危險,漂亮的男孩子也很危險啊,尤其是他的乖乖小殿下這種拔尖漂亮的男孩子。
穆允不适的皺了皺眉,方才泡澡時不覺得,此刻由高吉利用藥油一揉,當真是淤痛得厲害。
“殿下這淤青究竟……”
見乖乖小殿下似乎很生氣的模樣,高吉利猜測多半和這傷有關,就想趁機刺探一二內情。
穆允立刻炸毛小貓般惡狠狠瞪了自己的大棉襖一眼:“不許再問。”
因為……實在太丢臉了。
他竟然回回都被拿捏住這處,毫無反擊之力。雖然他也并不是很想反擊吧,可今日馬車卧榻上衛昭那明顯失控的暴力一掐,多少讓他有些害怕。
他的師父,穆朝最年輕的将神,從來都是冷靜睿智的,為何會用那種想要将他生吞活剝的恐怖眼神看着他?
是因為記恨三年前的舊怨,記恨他昨夜咬傷了他手臂?
還是因為,他一次次玩過火的“引誘”與試探,終于觸怒了他的底線……可是不主動出擊,他更不會搭理他,更要被別人給搶走了。
少年趴在窗沿上,患得患失的想着心事,漸漸倒忘了腰側的淤痛,只是心裏的失落感越來越強。想到最後,連“便宜大哥倒黴了”這件喜事都不能讓他開心起來了。
……
深夜,紫霞觀。
滋滋燃燒的火杖将整座道觀都映得燈火通明,觀中所有道士都被驅逐到了正殿前接受盤問。
“侯爺,他們沒有撒謊,那李天師的住所的确已經荒廢很久了,但我們在李天師以前打坐念經的丹房內發現了一間暗室。”
衛昭随親兵過來時,趙龍正指揮着将士清理暗室入口處懸挂的密密蛛網。
開啓暗室的機關設在煉丹爐上,若不仔細觀察,外人幾乎是不可能發現的。方才一個将士在檢查丹爐時無意撞到了爐上用來排煙的獸頭,才誤打誤撞開啓了機關。
暗室就建在靠近丹爐的北牆後。
衛昭從親兵手裏接過火把,親自入內查探,趙龍等人緊跟其後。穿過牆,首先是一條黑漆漆的暗道,因為久無人使用,空氣裏溢滿塵螨與腐朽氣息。暗道很長,衛昭猜測它連接的應該是山腹深處的某地,因為丹房是依山而建的。
暗道兩側的石壁上嵌着許多盞廢棄掉的油燈,有的燈罩碎裂,有的因年深日久燈油變成了詭異的黑色,想來以前都是可以用來照明的。
行了大約半柱香時間後,衆人終于走到暗道盡頭,等看清眼前景象,都大吃一驚。
暗道所連接的并非什麽密室,而是一整排建在山腹深處的石牢,足有數十間,每間牢房都是三面石壁,一面鐵栅。衛昭手持火把,一間間尋過去,終于在其中一間發現了使用過的痕跡。
那是位于最裏面的一間石牢,與其他牢房不同,這間石牢四面都是石壁,只在頂部留了一個小洞做通氣口,牢門也是最結實的石門,顯然被囚在裏面的人武功高強。
推開牢門,首先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石牢內一片狼藉,地上有打碎的飯菜、有翻倒的蠟燭燭臺,還有未清理幹淨的暗紅血跡和鋪得亂七八糟的稻草。正對着牢門的那面牆上挂滿各式刑具,每樣刑具都是暗紅色的,顯然飽食鮮血。
最吸引衛昭目光的則是其中一面石牆上鑲嵌的一把巨大鐵鎖。身為習武之人,衛昭一眼就認出,那不是普通的鎖,而是專用來鎖大盜的千機鎖,據傳為魯班後人打制,就是如今江湖上也早已失傳,沒想到竟會在此地出現。
鐵鎖所在的牆面上,還有很多帶血的抓痕,顯然是被囚在此處的人留下的。
“當時被李天師帶回的那個少年,确定是跟着李天師住在這丹房內?”
衛昭隐隐覺得,事情恐怕要比自己預判的更為複雜。
親兵答道:“沒錯,說是因為每月十五前後那幾日李天師都要在丹房閉關修行,便索性将那少年也安排在了丹房與自己同住,好随時為他講道。”
至于是如何同住的,答案簡直昭然若揭。
誰能料到,曾經被百姓們奉若神明的皇家道觀,竟是這樣一處藏污納垢的地方。
衛昭壓下胸中翻滾的怒火,于是問:“淳于傀那邊如何了?”
想知道李天師為何要将一個可能是谛聽殺手的少年帶回觀中囚禁折磨,那少年如今是死是活,身在何處,恐怕也只有這位昔日李天師的愛徒能為他解答了。
……
“母後不必憂思過重,當日尋這軟甲時,咱們都是委托旁人行事,并未與高昌國商人正面接觸過。就算父皇真要查,也查不到母後頭上的。”
夜色已深,大皇子穆珏特意以侍病的理由留在了宮中,此刻正坐在榻前溫聲寬慰着紀皇後。
紀皇後反握住兒子的手,不甘搖頭:“母後不是擔心自己,母後是擔心你。咱們母子籌謀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有了點希望,現在又……你自幼身子骨弱,已經比其他兄弟矮了一截,若再無衛昭這樣的得力武将勢力做支持,日後拿什麽與你的兄弟們争奪儲君之位?”
穆珏暗暗攥緊袖口,面上卻溫潤從容,不露聲色的道:“母後放心,就算沒有那件金絲軟甲,兒臣也會有其他辦法的。”
紀皇後察他神色篤定,似有良策在心,奇道:“你還能有什麽好辦法?衛昭為人清冷寡欲,其他東西,恐怕很難打動他。”
“還不确定能不能成,等有了好消息,兒臣再仔細禀于母後知曉。”
紀皇後知他行事素來謹慎,沒有七八分把握是絕不會貿然去做的,便道:“好,母後等你好消息。”
出了鳳儀宮,穆珏便問管事:“你查到的消息……當真屬實?”
管事忙答:“千真萬确。那永安伯府和安平郡王府的兩位如夫人的确是領着自己兒子去給衛老夫人相看的。”
“衛侯在那事上,似有些特殊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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