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兔子
“敬王?”
昌平帝起初頗詫異, 後來不知想到什麽, 又微微皺起眉來。
敬王穆沣,與武帝、昌平帝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當年武帝繼位後, 将兩個兄弟一封在西南為安順王, 一封在蜀中為敬安王。
與匪患嚴重、邊境不安的西南相比, 蜀中物産豐富, 蓄積饒多,本就對政事表現出興趣寡淡的敬安王也如願當上了一個安穩閑王。
後來叛軍圍困帝京,安順王奉诏北上勤王,敬安王雖出不起兵, 但也盡己所能的提供了很大一部分糧草上的支持。等昌平帝順利即位, 這位閑散王爺又主動請命回蜀中繼續當他的逍遙王爺, 昌平帝挽留不住,便晉敬安王為敬王, 增食邑兩千戶, 以示對這個胞弟的看重。
再加上昌平帝還以一顆包容的心接納了武帝遺孤、臭名昭著的小太子穆允, 坊間百姓無不稱贊陛下仁德,并常用陛下、先帝和敬王兄弟情深的故事來教育孩子們要如何如何兄友弟恭。
昌平帝起初自然也是很在意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的, 逢年遇節,賞賜從未斷過。
可漸漸的,敬王的一些行為就令昌平帝感到極不舒服,甚至可以說是不悅……更重要的是,越來越多的線索顯示, 敬王并不想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對政事毫無興趣。相反,他在蜀中豢養了很多門客和一大批只忠于敬王府的死士,此前甚至有官員舉報,敬王在蜀中秘密練兵,意圖不軌。可惜沒有實證,昌平帝也不能僅因為一個官員的一面之詞就給胞弟扣上謀反的罪名。
可現在,和谛聽有千絲萬縷聯系的紫霞觀道士淳于傀竟然好巧不巧的逃進了蜀中,且如石牛入海,再無音訊,究竟是真的巧合,還是另有內情……
如果淳于傀逃進了蜀地,那個自李天師死後就突然人間蒸發的神秘少年,會不會也逃進了蜀地?那個少年的身份極可能是谛聽殺手,如果這些假設成立,那自武帝薨逝後就隐匿無蹤的谛聽,會不會也……
昌平帝不敢再深想下去。
“愛卿消息可屬實?”
昌平帝謹慎的凝望着衛昭,如果敬王真有謀逆之心,而谛聽和知道谛聽內部一些秘密的淳于傀都已為敬王所用,那這座看似牢不可破的皇城,對他們而言根本毫無威懾力。
衛昭道:“臣明白陛下的擔憂。只是,淳于晏既然能知道李天師那段舊事,應該沒有理由再說慌騙臣。”
“嗯。”
昌平帝嘴角令紋如刻,面色透着前所未有的凝肅:“朕會将宗律庭的大內密探都交由你全權調用,務必要将此事查個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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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魁首,現在怎麽辦?”
“都這麽長時間了,太子府和定北侯府似乎風平浪靜的很,一點都沒有要幹架的意思啊。”
京城一家酒樓內,做小厮打扮的殺手甲和殺手乙十分迫切的望着做主人打扮的魁首。
來之前,魁首可說過,要領着他們來帝京幹一番大事業的,然而都快半個多月過去了,他們每天除了坐在酒樓喝茶還是坐在酒樓喝茶,身上銀兩都快花幹了,還是沒看到商機在哪裏。
殺手也是人,也會為生計所迫,像這種長期沒有單子接、已接單子還完成不了的情況,實在是太熬人了。
主子雖然在傳信裏一再強調讓他們按兵不動,可主子在那邊吃香喝辣錦衣玉食的,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揭不開鍋的苦哇。
面對小弟殷殷期盼的眼神,魁首的內心也有無數匹草泥馬在咆哮。
然而身為魁首,他必須在關鍵時刻穩定軍心。可以說,他之所以能在高手雲集的組織裏坐上魁首的位置,憑借的不僅是高深的武功,更是過硬的心理素質。
魁首習慣性的想整理一下衣服,來緩解空氣中彌漫的尴尬氣氛,然而手剛觸到袖口,就頓住了。
因為貧窮,他身上這件臨時租來的錦袍已經穿了半個多月沒洗了,袖口一翻,全是吃飯時蹭上的斑斑油污,若給小弟看見了,實在有損他魁首的威嚴。
帝京這個地方,看着熱鬧繁華,對他似乎真的不大友好啊。
“平靜?”
整理了一番心緒,魁首露出一抹看似神秘的微笑:“都只是表面的假象而已。”
“根本經不起任何實際的考驗。”
“我聽說,皇帝現在已經按捺不住要對小太子下手了,當衆宣布由衛昭來監督小太子上早朝,還把小太子的站位安排到了衛昭旁邊。呵呵,多明顯的借刀殺人。皇帝的目的,其實在本質上和咱們是一樣的啊。”
“所以。”魁首肅目檢閱過兩名小弟:“于我們而言,這是最壞的時候,也是最好的時候。”
“在皇帝的助推下,太子府和定北侯府表面上風平浪靜,內裏其實已經暗潮洶湧。咱們要做的,就是點燃那根導.火.索,徹底攪起這帝京的風雲。”
魁首敬畏的望着窗外碧藍碧藍的天空,沉寂了半個多月的熱血,再次在心頭湧動起來。是時候,重啓他那個沒來得及實施便夭折在搖籃裏的完美計劃了。
誰說殺手界只有谛聽能稱王稱霸,呵,他們‘帝聽’照樣不差。
他會用實力讓主子明白,偏心眼,有時候真的是一種病,得治。
……
“殿下,奴才聽說今日城西那邊有廟會,可熱鬧了,要不咱們去逛逛?”
“殿下不是一直想挑一件禮物送給定北侯,為三年前和那夜的事賠禮道歉嗎?興許就能看到合适的小玩意呢。”
來接小殿下放班的高吉利見小殿下趴在馬車車窗上,一路都悶悶不樂的樣子,不知又有了什麽心事,靈機一動,熱心的建議。
雖然小殿下性子古怪了些,可這個年紀的少年,哪有不愛湊熱鬧的。
到了熱鬧的地方,見到了熱鬧的人和事,小殿下一定會開心起來的。
穆允本來不想搭理自己的大棉襖的,可一想到回府之後的确也沒什麽事可幹,依舊得這麽無聊的呆着,就很勉強的點了點頭。
看熱鬧他是沒什麽興趣的,不過,給師父挑禮物,聽起來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廟會就在西城門附近,剛到街口,就見前方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全是夜裏無事來逛廟會的男女老幼。街上有賣花燈的,有賣各地特色小食的,有賣手工自制的擺件和首飾的,還有正表演噴火的雜耍藝人。
“賣兔子了,賣兔子了,剛出窩的公主兔。”
“不好喂不要錢,各位客官,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這位小公子,來只兔子吧。”
小販的吆喝聲不斷從耳邊傳來,穆允隔着車窗往外看了眼,果見街邊一處空地上擺着一溜兒十幾個籠子,每只籠子裏都窩着四五只小兔子,白的黃的黑的各種毛色的都有。
太子殿下在與某只膽子特別肥、毛色特別雪白的兔子對視了将近一分鐘後,好像終于從這除了人還是人的廟會裏發現了點不一樣的樂趣,臉一沉,道:“停車!”
“停,快停車!”
高吉利立刻激動的把這個命令重複了兩遍。
天可憐見,廟會都逛了一大半了,總算是有個什麽玩意兒能入乖乖小殿下的眼了。
“這可是現下京中貴人最愛豢養的公主兔,不挑嘴,特別好養活,等毛長長了還能剃下來做護膝做衣裳,別提多暖和了。呵呵,小公子也想養兔子嗎?”
見少年衣着貴氣,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小販立刻賣力推銷了起來。
穆允冷漠的點點頭。
“小公子可是看中這一只了?”
見少年蹲在籠子前,星眸一錯不錯的盯着裏面一只奶白色的兔子,小販特別心領神會的道。
穆允皺了皺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思考“讓師父養兔子”這件事的可行性。
這時,恰一群游手好閑的二世祖浩浩蕩蕩從街那頭走了過來,突然瞥見街邊少年,為首那人眼睛一亮,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同其他人道:“走,買兔子去。”
衆人起初不解,待看到停在不遠處的太子府馬車,才驀然明白過來,立刻哄笑着跟了上去。
“老板,把那只奶白色的給本世子拎出來,本世子買了。”
領頭的年輕公子大咧咧的拿折扇一指,正是穆允相中的那只小白兔。
高吉利頓時頭皮有些泛麻。
只因這二世祖不是普通二世祖,而是宗親中的扛把子老長寧王的寶貝兒子,長寧王府世子,名叫穆真。看着小殿下在朝中孤立無援,不得不依仗宗親們和那封武帝遺诏的庇護,總喜歡和小殿下作對。
穆真是帝京城裏有名的二世祖,小販自然是認得的,輕易不敢得罪,便為難的望向穆允:“這位小公子,要不您再選一只其他的……”
穆允陰沉着臉沒吭聲,轉過頭,雙眸兇光四射,看穆真的表情仿佛看到一坨翔。
穆真無端有些瑟縮:“你……你這是什麽表情。我警告你,你敢對我不利,當心我告訴我爹,讓他和宗親們用宗祠之法懲戒你……”
其他二世祖也都緊張的站在穆真身後,與對面那個劣跡斑斑、無依無靠、遲早有一日要被廢掉的前朝小太子無聲對峙。
就在以穆真為首的衆二世祖都打起一萬分精神,準備和小太子當街幹上一架,好教小太子知道什麽叫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時候,對面少年忽然秒變溫良,道:“好啊,兔子讓給你們,我不要了。”
說完,也不理會目瞪口呆、一時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的衆二世祖們,起身就往街對面跑去了。
“這……世子,小太子這是吃錯什麽藥了?這可不像是他的作風。”
一名二世祖狐疑的道。
穆真嗤笑:“管他吃了什麽藥呢,總之,教他好好認清自己的身份,老老實實滾回自己的太子府待着,這就夠了。”
“呵,你們也都看到了吧,別看小太子平日裏張牙舞爪、嚣張跋扈的,還不是仰仗着宗親們和武帝遺诏在後面給他撐腰,在我爹和我這個長寧王府世子面前,他就是只斷了爪的病貓,根本連個‘不’字都不敢說。”
“老板,把那兔子給我裝好了,今天爺我心情好,不用找了。”
穆真心情愉悅的将一錠明晃晃的金子丢到小販面前。小販做了這麽多年的生意,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錢,頓時笑得合不攏嘴,将兔子拎出去,千恩萬謝的交到了穆真手裏。
街道對面,只是恰巧路過的衛昭見馬車毫無預兆停下,還當是廟會上人太多,堵住了路,正要吩咐親兵繞行,就見車門砰得被人大力推開。
少年紅着眼,緊握着小拳頭,剛見面便怒火沖沖的向他控訴:“那邊有個刁民搶了孤的兔子!”
“孤要送給衛侯的兔子!”
“衛侯一定會幫孤搶回來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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