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小允
等忙完事, 從內閣出來已是傍晚。.夕陽如火燒一般挂在西邊天際, 将半邊天都染成血紅之色,連着宮道玉階上也鋪滿點點碎金。
自回京,衛昭早已習慣這樣披星入宮、戴月而歸的忙碌。與老內侍道別後, 便獨自一人踩着滿地碎金往階下行去。
走着走着, 目光忽被地上一物吸引, 衛昭撿起一看, 原是一束彩色絲線,隐隐有些眼熟。
“這是……”
衛昭心裏納罕。
老內侍見衛侯銀白身影突停在階上一動不動,連忙跟了過來,及時為他解惑:“這應該是太子殿下不心落下的吧。上午衛侯回閣之後, 太子又抱着那籮筐在閣外坐了許久, 大約是不死心, 還想等衛侯出來後繼續纏着衛侯給他縫香包呢。後來快晌午,衛侯吩咐把膳食直接端到內閣吃, 太子才離開。老奴記得, 縫香包好像都要用到五彩絲線, 太子抱的那個籮筐裏就有好幾束,想來是離開時掉下了一束。”
“這位小殿下也是, 腦子不知抽什麽風,怎也不想想,衛侯日理萬機,又堂堂七尺男兒,豈會做那等閨閣女子才做的活計。”
“不過侯爺也莫太放在心上, 咱們這位小太子行事向來如此不着調,又喜怒無常的,大家都揣測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興許他只是拿那些東西來故意打趣侯爺也說不準。”
衛昭默了默,見老內侍腰間竟也挂着一個香包,問:“阿公這香包,也是長輩所賜?”
“哪裏。”老內侍笑得合不攏嘴:“這是老奴在宮裏的對食所贈,她是在禦膳房做活的,粗手笨腳的,讓侯爺見笑了。”
衛昭觀他笑容分明發自肺腑,看向那香包的眼神也格外愛憐,不由嘴角一彎,道:“本侯瞧着極好,阿公太謙虛了。”
“老奴替她謝過侯爺稱贊。”謝完,老內侍恰瞥見衛昭空空如也的腰側,一時又有些心疼這個年輕人,便道:“若侯爺喜歡,不如老奴讓她也給侯爺縫制一個。在咱們穆朝,端午節可人人身上都要挂一個香包的,這樣才能把厄運都趕走。”
衛昭笑說不用,把那束五彩絲線納入袖中,便與老內侍道別。
左右時間還早,衛昭便一路信步而行,往宮門方向走去。因過節,宮中各處都挂滿祈福的彩帶、菖蒲和艾葉等物,宮人們也比平日活潑歡悅許多。
大約是今日被香包二字洗腦太深,每當有宮人或巡守侍衛經過時,衛昭第一反應總是往他們腰間望去。出乎意料,這些宮人與侍衛無論品階高低,腰間都無一例外的挂着各種款式的香包,争奇鬥豔,十分惹眼。連上前與衛昭行禮的侍衛長都驚訝的道:“快到端午了,衛侯身上怎也不佩戴香包。”
衛昭久在北疆,對過節向來不敏感也不講究,像端午最多就是吃兩個士兵們自己包的粽子,再與幾個心腹将官痛飲一回。有時遇到戰事,全軍都要全力備戰,就更無心思去過勞什子節了。今年是衛昭頭一年回帝京,也是衛昭頭一次感受到帝京與北疆截然不同的節日氣氛與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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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侯!”
思緒飄飛間,前方忽傳來一道清亮嗓音,隐透着激動。
衛昭擡頭一看,原是二皇子穆骁、三皇子穆寒以及四皇子、五皇子四人迎面走了過來。
這四位皇子無一例外的衣着鮮亮,神采飛揚,腰間也無一例外的挂着祈福的香包,尤以二皇子腰間挂的香包格外大格外紮眼。
原來,那小崽子倒是沒有編瞎話騙他,其他皇子果然都有各自長輩贈送的香包。有紀皇後在,大皇子穆珏定然也少不了。只有那個小崽子,不算有真正意義上的長輩。
想起那小崽子把籮筐遞給自己時晶亮璀璨的眼睛,衛昭心裏無端有些空落落的。但即使這樣,找自己縫香包,也虧那小崽子能想得出來。
衛昭與四人含笑致禮:“諸位皇子是要……?”
他積威太深,縱使笑時,鳳目也永遠清清冷冷的,除了穆骁,其餘三人難免本能的怵怕,都不敢輕易回話。
而即使是張揚跋扈的穆骁,在面對偶像戰神時,也緊張的連手都不知道該擱到哪裏了。
“我、我們閑來無事,準備到珍寶閣看寶貝去,聽說店家新進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兒,侯爺可有興趣與我們同去?”
在其餘三人內心無聲哀嚎中,穆骁攥了攥衣角,不掩小期待的發出邀請。
衛昭搖頭,表示自己還有軍務要忙,就與四人告辭。穆骁望着偶像戰神高大英俊的身影,惆悵的嘆了口氣。
什麽時候,他偶像才能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啊。
走到宮門口,定北侯府的馬車已在等候,衛昭接過周深遞來的披風,本打算如往常一樣登車,誰料車門從內打開,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婦人竟然坐在裏面。
“祖母?”
衛昭意外。
衛老夫人望着乖孫兒,有些不滿的道:“滿朝文武又不止你一個,陛下怎麽把所有的活都丢給你一個人幹吶,瞧瞧,都瘦了,改日,祖母得去陛下跟前好好唠唠。軍務再多再忙,也不能把我乖孫子給累死了。”
衛昭笑得安撫兩句,就見衛老夫人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用五彩絲線繡成的粉色香包,十分寶貝的親自給孫兒佩戴到腰間,道:“以往你在北疆,祖母沒機會給你縫這個,今年你好不容易回京了,祖母又把好多年沒動過的針線活給拾掇了起來,你可不許嫌祖母縫的醜。這香包裏,可放了白雲寺的桃花,那老主持說了,白雲寺的桃花,最能催姻緣了。你可要日日佩戴着,争取早日把孫媳婦給祖母領回來。”
就知道,繞來繞去,最後話題總是要落在那一個上。
衛昭望着那一抹嬌嫩的水粉色,嘴角狠狠抽了一抽。周深在旁邊看着,嘴角也跟着一抽,這麽多年,老夫人的審美還是沒變啊,猶記得在侯爺小時候,老夫人也是這樣,總愛給侯爺縫些粉色衣裳,搞得侯爺都不好意思出門和小夥伴玩耍。
“是……孫兒多謝祖母。”
畢竟是衛老夫人心意,衛昭不好表現出太嫌棄。
等坐進車裏,衛昭不知想起什麽,突問:“祖母,在帝京,端午一定要佩戴長輩贈送的香包麽?”
“對啊。”
衛老夫人笑呵呵的望着孫兒:“你久在北疆,可能還不知道帝京的習俗,帝京的百姓,很講究這個的。因為長輩送晚輩香包,妻子送丈夫香包,都代表了他們內心深處對子孫和丈夫最深情最真摯的祝福。最緊要的是,香包裏有能辟邪的艾葉,只有佩戴了親人縫制的香包,這一年才能順順遂遂,無災無病。”
“所以啊,等你以後有了媳婦,就輪不到祖母給你縫香包了。”
今日衛老夫人也佩戴了香包,那是一只顏色已經發舊的水綠色香包,上面用金線繡着一個福字,是衛老夫人年輕時給衛昭祖父縫制的,衛昭祖父去後,衛老夫人就一直戴在身上。這只香包陪伴衛老夫人度過了很多艱難的歲月,包括長子長媳去世那段最難熬的時光。每當看到這只香包,衛老夫人就會覺得丈夫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支撐着自己,從未離去。
衛老夫人以為孫兒突然問自己這個,是存了不想佩戴香包的心思,立刻唬道:“在帝京,端午不佩戴香包,是可能倒大黴的,你可不許把香包摘下來。”
衛昭搖頭,輕笑道:“孫兒不是此意。”
“孫兒只是在想,孫兒雖自幼失祜,但幸而有祖母照顧。如果一個人在世上沒有願意送他香包的長輩,要如何過節。”
這個問題倒把衛老夫人也問住了,她嘆道:“希望那樣的人少一些吧,否則多可憐吶。”
“不過,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祖母相信,好人終會有好報,即使現在沒有送他香包的人,只要耐心等待,以後一定會有那麽一個人出現的。”
衛昭點頭:“祖母所言極是。”
他今日是怎麽了,老想這些有的沒的,根本不該他操心的事。
馬車一路辘辘而行,經過繁華的鬧市,又拐過兩個巷口,終于回到了定北侯府。
衛昭扶着衛老夫人下車,剛走兩步,便見守門親兵一臉為難的小跑了過來,指着府門方向道:“侯爺,老夫人……”
衛老夫人奇怪道:“怎麽了?”
親兵道:“是……是太子殿下過來了,非說有重要的事要找侯爺,屬下問是什麽事,殿下也不肯說,就堅持要在府門口等侯爺回來……”
“太子?”衛老夫人大吃一驚。
衛昭挑眉往親兵所指的方向一看,就見府門外的石獅子旁,一個雪袍少年懷裏抱着一個籮筐,正站在那裏乖乖等着,烏發僅以同樣的雪色發帶束着,面若美玉,長睫翩跹,眼睛亮的仿佛天上的星子。
看見那個籮筐,衛昭嘴角又禁不住抽了抽。
這個小崽子,還沒完沒了了是不是。
見衛昭從馬車上下來,少年眼睛霎時大放光彩,立刻抱着籮筐奔了過來。
“衛侯衛侯,你現在忙完軍務了,是不是可以幫孤繡香包了?”
在定北侯府衆人宛若雷劈的表情中,少年把籮筐往衛昭面前一舉,特別激動特別期待的道。
“那個……”
周深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不敢相信的道:“殿、殿下剛剛說什麽?”
少年特別理直氣壯的道:“讓衛侯給孤繡香包。”
“殿、殿下來找我們侯爺就是為了這件很重要的事?”
“對啊。”
少年重重點頭,再度把期待的小眼神投向衛昭。
衛昭:“……”
衛昭覺得,他真是有必要好好跟這個小崽子說明白了。
結果還沒開口,旁邊衛老夫人忽然激動道:“哦哦,我想起來啦,你是小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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