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傳言

若換做其他人, 好心送禮卻被對方如此冷言拒絕, 恐怕早就尴尬退下,敬王卻面不改色,依然沒事兒人似的立在原地, 看那明黃少年的眼神, 甚至還透着幾分無奈, 仿佛是看自家不聽話的小兒一般。

敬王掂着手裏的香包, 笑道:“殿下該不會是為了拒絕臣的禮物,才故意編出這樣的謊言吧?殿下若真有長輩贈送的香包,如此重要的場合,怎會忘記戴?不知贈送殿下香包的, 是哪位長輩?”

穆允厭惡的一皺眉:“這與你何幹?”

“當然與臣有關系。”

敬王眼底充滿憐憫:“殿下應該明白, 這個世上, 只有臣是真正關心殿下的,也只有臣是真心要幫助殿下脫離這苦海的。三年了, 殿下還想繼續困在這深宮中, 看他人的臉色過日子麽, 殿下難道不想找到自己真正的親人?臣這次過來……”

“夠了,敬王不是想知道送孤香包的是哪位長輩麽?”

少年冷冷打斷他, 嘴角一挑,帶着絲惡意報複的意味笑了:“是孤的亡母。”

“孤的亡母,早在過世的時候,就給孤縫了一百個祈福香包,足夠孤戴到一百歲不重樣。”

“孤不戴, 只是怕睹物思人,徒惹傷心而已。”

“敬王的香包再好,又如何能與孤的亡母相比?”

敬王神色果然發生微妙變化,狐疑道:“殿下開什麽玩笑,端惠皇後她根本不會……”

“孤的母後會什麽不會什麽,你怎會知道。”

少年目光犀利的如一把冷劍,直直盯着敬王雙目:“孤的母後不僅會給孤縫制香包,還會給孤的父皇縫制香包,孤的母後,最愛孤的父皇了——”

“太子!”

一聲厲喝陡然打斷少年的話,原來是坐在高位上的昌平帝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昌平帝本是在與臣子們飲酒,可餘光瞥見敬王送個禮物送得那麽墨跡,生怕這個胞弟又說什麽無稽之言來蠱惑他的太子,便坐不住了。

穆允別過頭。他是不願搭理敬王,但對于便宜父皇,他更不想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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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怎過來了?”

敬王露出意外之色,并笑着打圓場:“臣弟不過與太子殿下閑話幾句家常,結果無意聊到了殿下的亡母端惠皇後,殿下也是無心之失,皇兄切莫動怒。”

昌平帝意味深長的看了這個同胞弟弟一眼,沒說話。

跟着昌平帝同來的內侍卻忍不住納罕,小太子不過訴說了兩句端惠皇後和武帝爺夫妻情深的話而已,哪裏就是失言了。在這樣的端午佳節,小太子會思念自己的父母也很正常啊。這敬王爺說話也太奇怪了。

“還有這香包。”

敬王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氣氛的微妙,指着自己手裏的香包向昌平帝訴苦:“臣弟也是一片好意,見宮宴上其他皇子都佩戴着長輩贈送的香包,唯獨殿下沒有,所以才特意給殿下縫制了一個。過端午節,哪裏有不佩戴香包的道理。皇兄快幫臣弟勸勸殿下,讓他收下吧,也不是多貴重的禮物,就是臣這個做王叔的一點心意而已。沒有皇兄允準,殿下怕是不好意思收臣的禮物呀。”

昌平帝沒有立刻搭理敬王,而是下意識往對面少年腰間掃了眼,見那裏果然空空如也,不由大為納悶,他的太子,不是前兩日剛跟他炫耀過衛昭送他的香包麽,香包呢?怎沒有了?自己長腿跑了?還是飛了?

昌平帝用眼神詢問他的太子,然而那少年只是一臉冷漠的望着他,像個沒有感情的瓷娃娃一樣。

昌平帝無奈,昌平帝只能自己上。

于是昌平帝像個惡婆婆一樣,挑剔的看了眼敬王手裏的香包,皺眉道:“朕聽說,祈福香包,必須是長輩親手縫制的,才有祈福辟邪的功效。敬王啊,你這個香包并非你自己縫制,而是繡娘所縫,送給太子,恐怕不合适吧。”

兄弟二人隔空對望片刻,敬王笑道:“皇兄所言極是,這次是臣欠考慮了。”

敬王将香包重新放回盒子裏,依然和煦如春風的與案後少年道:“無妨,等下次,臣再給殿下帶其他禮物。”

“好了,敬王,你該入宴了。”

昌平帝冷聲提醒,簡直無法忍受這個居心不良的同胞弟弟再與他的太子多待一刻。

自開宴以來,昌平帝還沒有和紀皇後主動說過一句話,身為嫔妃之首,紀皇後難免尴尬。于是等昌平帝落座之後,紀皇後便親手為皇帝斟了一杯酒,試圖主動挑起話題:“這敬王爺待太子還真是不一般,回回進京都給太子帶禮物,其他皇子都只有巴巴羨慕的份兒。”

昌平帝沒好氣的橫了自己皇後一眼:“是啊,皇後覺得臉疼麽?”

“啊?”紀皇後一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時沒反應過來皇帝這話何意。

昌平帝冷笑道:“皇後難道沒瞧出來,敬王這是在打朕的臉,在打你的臉,在打整個皇室的臉嗎?他這是在諷刺,咱們這麽多長輩,卻沒有一個人為太子準備祈福香包,反而要勞他千裏迢迢的送過來。你還真當他是好心送太子禮物?”

反正不管別人如何想,對于這個同胞弟弟的行為,昌平帝自有一套邏輯嚴謹的解釋,不容任何人反駁。呵,老狐貍,想搶走他的太子,別說門兒,連窗戶都沒有!

紀皇後面色一白,想起前日被皇帝叫到承清殿訓斥的那一通,忙起身離座,欲請罪。

“好了。”昌平帝心累:“這是宮宴,皇後不要面子,朕還要呢。”

“是……”紀皇後讪讪坐回案後,手不自覺用力攥了攥裙裾一角。

敬王之後,又有各地官員和使臣依次獻上賀儀,昌平帝一一回賞,命衆人入席。待酒過三巡,昌平帝又進行了一年一度對嫔妃和皇子的賞賜。

“太子。”

輪動穆允時,昌平帝特意朝左首席上的明黃少年招了招手。

穆允:“……”

雖然并不是很想搭理便宜父皇,但這種場合,還是得給便宜父皇一個面子的。穆允放下酒盞,面無表情的來到禦案前。

“太子猜猜,朕今年要送給太子什麽禮物?”

昌平帝獻寶一樣,神秘兮兮的從背後拿出一個六角盒子,問完,還嘚瑟的朝坐在下首的敬王挑了挑眉毛。

按照昌平帝預想的劇情,他的太子應該眼睛發亮,眼睛發光,一臉期待的追問他盒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這個時候昌平帝就要繼續渲染氣氛,繼續給他那個不識趣的胞弟上眼藥,等眼藥水上完了,他徹底解氣了,再揭曉最終答案。

然而面對他抛出的懸念,對面少年只是面無表情的望着他,甚至還不耐煩的皺了皺眉毛,一臉看傻逼的模樣。

昌平帝:“……”

昌平帝很受傷,為了維持帝王的威嚴,昌平帝只能硬着頭皮自己演下去。

“哈哈,太子一定沒有想到吧,今年,朕要再送給太子三座大豪宅!都是京郊最好的地段,都是用朕辛辛苦苦攢下的私房錢購置的!”

吸取胞弟的教訓,機智的昌平帝沒有打開盒子,而是直接把盒子塞到了他的太子手裏。

“朕知道太子最喜歡朕送的豪宅了,不必謝恩了,太子繼續回席上飲酒吧。”

昌平帝一個人撐起了兩個人的臺詞,待對面少年眼睛裏終于閃了一點亮光、屁颠屁颠的捧着盒子回席後,昌平帝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驕傲的獨屬于老父親的欣慰笑容,并再度沖着他的胞弟嘚瑟的挑了挑眉毛。

呵呵,看吧,還是他這個父皇最了解他的太子的心思!

他的太子,只會接受來自他這個父皇的禮物。像某些人的禮物,就算巴巴送到跟前,他的太子都絕不會接受!

在秀太子方面,昌平帝相信,自己絕不會輸給古往今來的任何一位帝王。

一旁,紀皇後的臉色再度扭曲了下。

和紀皇後形成鮮明對比,善于腦補的蘇貴妃就很淡定。

“陛下素來節儉,賞賜給其他皇子的都是應景的小物件,為何獨獨賞太子豪宅呢?”蘇貴妃一邊優雅的飲着宮婢新熬好的核桃露,一邊向身邊的怡美人和貴美人發出提問。

兩美人茫然搖頭。

“你們呀,實在是太不愛動腦子了。”

蘇貴妃優雅的拭了拭嘴角:“陛下表面厚賞太子,實際上是要用一座又一座豪宅消磨掉太子的鬥志,把太子徹底養成一個廢物。試想,日日沉迷于豪宅的太子,今日泡溫泉,明日逛園子,哪裏還有心情去讀文章,練騎射,哪裏還有心情去想那些枯燥的政事呢。”

怡美人謙虛求教:“姐姐腦子這麽好使,是因為常飲核桃露的緣故麽?”

空氣一陣詭異的寂靜。

蘇貴妃嘴角抽了抽,挑剔的望着這個新來的美人:“說你腦子不好使,你還真是一點腦子都沒有。”

“陛下賜本宮核桃露,是為了讓本宮青春永駐,保持姣好的容顏,和腦子有什麽關系,本宮的腦子,還需要靠這玩意補?”

“是……”

怡美人不解,怡美人困惑。因為在她的家鄉,每到核桃成熟的季節,老人們都會把核桃收集起來,熬成核桃露給孩子們補腦啊。

……

宴會一直進行到深夜才結束,穆允多飲了些酒,面色微醺,腳底有些發軟,走到玉階時,一個不穩,險些摔下去,幸好旁邊伸來一只手,将少年穩穩扶住。

“殿下當心。殿下這個年紀,還是少飲些酒為妙。”

慈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穆允扭頭,惡狠狠瞪了眼敬王,頃刻,用力掙開他的攙扶,大步往階下走去。

衛昭在後面看到這一幕,便問身邊一個頗有些資歷、久在京中任職的兵部官員:“敬王似乎待太子格外不同,這是何故?”

“的确如此,平日逢年過節,敬王即使不在京中,也會特意派人從蜀中給太子送上禮物,且那些禮物都貴重無比,遠遠超過了一個叔叔對待侄兒的規格。”

那兵部官員小心翼翼望了眼四周,道:“衛侯難道不知,因為這事,宮中甚至還流傳着一個荒謬的傳言,說太子其實并非武帝血脈,而是……而是敬王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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